
“桂蘭,廠裏還有事,晚上不用等我了。”
看到李良白留下的紙條時,
我已經站在了他和王淑華的婚禮現場。
我看著他們手挽手在人群裏穿梭,
而我隻是個可憐的偷窺者。
被李良白哄著地下戀八年,我終究沒等來屬於自己的婚禮。
“這就是你要處理的工作嗎?”
我強撐著站穩,指著王淑華問他。
“一場婚禮而已,我愛的隻有你。”
李良白神色緊張惶恐,但我隻覺得荒唐可笑。
這一刻,我才確定,青梅真的敵不過天降。
1.
這是我曾經夢寐以求的婚禮,但新娘不是我。
紡織廠廠長和大學生知青的婚禮一下子就傳遍了公社,成為大家津津樂道的話題。
但所有人嘴裏,都沒出現過我的名字。
就連我那一聲破碎的質問,也無人在意。
就像我被李良白金屋藏嬌的這八年一樣,毫無痕跡。
“桂蘭,你生氣了?”
李良白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我身後,雙臂緊緊環住我。
我扯開他,從他懷裏掙紮出來。
強忍著心裏的憤怒和委屈,我一臉倔強地跟他對視。
他無奈地歎了口氣。
“桂蘭,紡織廠需要一個體麵的女主人,王淑華身份最合適,也好掌控。”
“你相信我,我隻愛你一個人。”
他麵上的表情真摯無比,但我卻再也沒有辦法相信他。
“桂蘭姐,你就把心放到肚子裏吧,我不會越界的,更不可能對良白生出不該有的心思!”
“我們單純就是合作夥伴!”
王淑華穿著一條紅色的布拉吉,挽著李良白的手臂。
稱呼親密,接觸自然。
我一臉諷刺地笑了笑。
這話怕是他們自己都不會信吧。
“王同誌身上的裙子,很合適。”
這條裙子,是我給自己選的。
現在卻穿在王淑華身上。
“害,你別多想,我們這婚禮不是時間緊嘛,實在是沒選到合適的。”
“情急之下就穿了你的,等過兩天洗了就還給你。”
“你別放在心上哈,桂蘭姐。”
王淑華一口一個姐姐親熱得很,我心裏卻一陣陣泛著疼。
“我們家都死完了,哪來的妹妹。”
“更何況我這個人愛幹淨,不喜歡撿垃圾。”
我假裝不放在心上,轉身就走,但眼眶卻逐漸酸脹。
“桂蘭!”
我沒有停下,身後的女人在挽留想追過來的男人。
滿口都是大局為重,賓客優先。
可李良白還是追了上來。
“桂蘭,你冷靜一點,我們好好談談,好不好?”
李良白看向我的眼神幾近於乞求,一臉委屈與隱忍。
這麼多年,他確實是愛我的。
恨不得將一顆心都掏出來給我。
為了我改吃素,為了我四處做慈善。
甚至為了我,淩晨一點就去醫院門口排隊搶號。
那些曾經深刻又甜蜜的愛意不斷向上翻湧。
我紅著眼眶看向他,剛要開口說話,王淑華就在後麵叫他。
“良白!李良白!”
李良白麵色不耐,但最終還是歉疚地看了我一眼,轉身走向她。
“什麼事!”我聽見他壓低的煩躁。
後麵就聽不清了,隻能看見女人笑得嬌憨,對他撒嬌。
沒過多久,李良白終於對著她點了點頭。
他走過來一臉歉意地想摸我的頭,卻被我躲開了。
“桂蘭,我們回去再談,好嗎?”
他轉頭叫了司機把我送回家,又彎下腰來細細叮囑我乖乖等他回家。
最後給了我一個意味深長的表情,又轉身走回了禮堂。
他的確愛我,但紡織廠也同樣重要。
而現在正在禮堂裏等待他的那位妻子,更重要。
我看著他逐漸隱入人群的背影,離開了這個讓我傷心不已的地方。
街道上彌漫著霧氣,浸潤我薄薄的衣裳。
我找到了殯儀館的老張。
“您好,我想給自己辦場生前葬禮。”
這場葬禮,就當是我送給李良白的新婚禮物。
“田小姐,你的葬禮流程就是這些了。”
“你看著沒問題的話,就簽個字吧。”
我翻著手裏冰涼的信紙,確認著自己葬禮上的細節。
2
“後天就辦我的葬禮吧。”
後天,是我的生日。
我站起身,一個人走出了大門。
自從我確診為神經方麵的罕見病以來,就很少出門。
就算出門散心,也都有李良白陪在身邊。
他總會笑得溫柔又寵溺,摸摸我的頭將我摟進懷裏,
一雙眼睛深情地看著我。
“桂蘭,我會陪著你一輩子,永遠都不會缺席。”
可是李良白,你食言了。
你娶了其他女人。
我不知不覺就走到供銷社門口,裏麵人流稀少,
買東西的婦女懶懶散散聊著天。
“你們知道王淑華不,今天她結婚呢!”
“我知道,那個知青可水靈了!嫁的還是我們公社紡織廠的廠長!後山上那個二層小屋就是他的,王淑華這輩子,算是什麼都不用愁咯!”
“對啊,廠長也是板正得很,一表人才!”
那座小屋。
是李良白特意跟公社打了申請,花了不少錢才批下來的地,
也是他專門給我造的避風港。
而我的避風港,成了他和其他女人的婚房。
“你們知道不,我那天聽劉姐說,他倆結婚是因為王淑華已經懷孕了!”
“你說啥?!”
嬸子們驚訝的聲音逐漸走遠,而我僵在原地,一動也動不了。
原來,王淑華已經懷孕了嗎?
心裏的苦澀酸脹難以言喻,我渾渾噩噩地走回了家。
一到家,就看到李良白一臉緊張和擔憂。
他的襯衫被汗水浸透,黏在身上。
“你一個人這麼晚了還在外麵瞎逛什麼!”
他語氣焦急,苛責中卻又透著關心。
但我的眼神,卻落在一旁的王淑華身上。
她穿著一套柔軟的睡衣站在一旁,嘴角帶著淡淡的微笑。
儼然是這個家的女主人姿態。
“好了良白,你別那麼凶。”
李良白瞪了她一眼。
“她為什麼在這裏。”
我執拗的盯著李良白。
李良白想說些什麼,幾次張口卻都沒說出話來。
“桂蘭姐,做戲當然要做全套了,我現在是良白的妻子,當然要住在一起。”
“但是你放心吧,我絕對不會生出別的心思!”
王淑華語氣戲謔,帶著明顯意味的調侃。
我聽不出一點真誠。
眼看李良白也點了點頭,我心裏滿是失望。
我沒有繼續問下去的心思,隻是將李良白推到一邊。
“我累了,先睡了。”
我靜靜地坐在床邊,盯著窗台上那株小小的蘭花。
那是李良白趕大集時給我尋來的,說蘭花開花是極好的象征。
但我精心照料許久,它也沒有要開花的意思。
淚水滾燙地砸在手背上,我也像這株蘭花一樣,要死不活。
十二歲的時候,一場意外將我的父母帶走。
所有人都對我這個孤女手上的遺產虎視眈眈。
是李良白帶著人將我從眾多覬覦中救了出來。
我以為,我和李良白會一直走下去。
直到十六歲時,我被確診為精神類的罕見疾病。
牆上的鐘表一分一秒轉動著,緩緩逼近十二點。
十二點之前哄我睡覺,是李良白對我的承諾。
就算是工作再忙,他也從來不會讓我一個人過夜。
我眼睜睜地看著時針與分針重合,指向十二點。
李良白沒有來。
我的心漸漸沉入穀底,悲傷和失望將我籠罩。
淚眼朦朧,我看見李良白推開我的房門。
他將我抱進懷裏,輕聲細語跟我解釋。
訴說自己的為難,說他一個人撐起李家的不容易。
我直接打斷了他的喋喋不休。
“王淑華懷孕了,而且孩子是你的,對嗎?”
3
李良白一愣,緩緩開口。
“李家需要香火,隻要有了後,一切都會回到原來的樣子。”
“你要相信我,好嗎?”
我沒回答他,隻是聽著他給我許下一條條虛無荒誕的承諾,哄著我吃藥睡覺。
以往享受其中的我,今天卻覺得藥片苦澀無比,無法下咽。
夜深的時候,尋呼機震動一聲。
我被驚醒了。
拿起來一看,多了一條留言。
是王淑華。
不知道是好奇還是想知道一切,我點開了留言。
字裏行間都是得意。
“這一年,你每天吃了藥,他都會來我這裏過夜。”
“你還不知道吧,他每天晚上給你喂的,都是安眠藥。”
視線逐漸模糊起來,我強撐著痛苦,將藥瓶翻了出來。
藥品上的嗜睡,助眠,一個字一個字蹦到我眼前,我死死捏著藥瓶。
因為我的病情罕見。
這些年來,李良白四處搜羅好醫生為我看病,我的藥也被他一手包辦。
但現在,卻成為了他捅向我的一把利刃。
我靜靜地躺在床上,喉頭一片腥甜。
這個夜晚無比難熬,我的理智和情感不斷撕扯。
我坐在床邊,給陳醫生打去電話。
“陳醫生,以後就不用給我治病了。”
陳醫生的語氣帶著不解和著急。
“田桂蘭,你不治病怎麼行!”
“你別鬧了,我忙完了去找你。”
“我們這邊到了一批新的藥品和設備......”
“不用了陳醫生,再見。”
陳醫生是我除了李良白之外唯一的朋友。
我應該跟他說聲再見。
再睜開眼的時候,李良白已經躺在了我身邊。
他側臉安詳平和,可我卻再也生不出一絲幸福。
一個人居然能把在兩個人之間的遊離安排得如此恰當。
最可笑的是,我從未發現過一點蛛絲馬跡。
我默默地背過了身,不再看他。
直到身後傳來起床的動靜,我也沒反應。
過了很久我才起身,準備把蘭花端出去曬曬太陽。
一下樓就看見桌上擺滿早餐。
都是我愛吃的。
王淑華一臉矜持地坐在李良白身邊,麵上帶著溫婉的笑。
“桂蘭,快來吃早飯,都是你愛吃的。”
李良白伸手招呼我。
我卻沉著一張臉,直接走了出去。
“桂蘭,不來吃早飯嗎?”
身後傳來王淑華刻意掐著的嗓音,難聽得很。
她也開始學著李良白,叫我桂蘭。
我瞥了一眼端著熱牛奶的女人,沒搭話,轉身走了。
卻在轉彎時那一瞬間,看見她端起熱豆漿澆進了我的花盆。
“你在幹什麼?!”
我衝過去,一把將她狠狠的推開。
而她手上的杯子摔了個粉碎,倒在地上時,半張臉都被碎片劃傷。
傷口觸目驚心,鮮血滴在潔白的杯壁上。
尖叫聲打破清晨的寧靜。
我甚至忘記做出反應,一臉呆滯地站在原地。
“田桂蘭!你在幹什麼?!”
直到李良白一聲怒吼,我才回過神。
4
一向對我溫言細語的李良白陰沉著臉。
“知道你心情不好,淑華全做的是你愛吃的。”
“你到底還要怎麼樣?!”
我抱著蘭花一臉的倔強。
“算了,她也隻是心情不好,我沒關係的。”
王淑華捂著臉,顫抖著手勸李良白。
“今天這事兒,你跟王淑華道個歉,就算過去了。”
我咬著嘴唇低頭,一個字也不肯說。
李亮白冷著臉罵了我幾句,就帶著王淑華去了醫院。
家裏一下就安靜了。
我望著那株遲遲不開花的蘭花,眼神空洞又寂靜。
李良白,蘭花死了。
我也活不久了。
直到指針再次轉向十二點,樓下依舊悄無聲息。
一點,我這才確認,李良白今天不會再回來了。
我緊緊的抱著自己,像以前的李良白一樣摸了摸自己頭。
“生日快樂!桂蘭。”
李良白大晚上帶著王淑華去衛生院的消息不脛而走,
所有人都在猜測他們是不是已經有孩子了。
晚上,王淑華笑著跟大家宣布自己已經懷孕了。
緊接著大家就都說他們恩愛無比,情意綿綿。
公社裏熱鬧得像是要過年一樣。
隻有我是一個人。
第二天一早,隔壁家的李嬸早早的為我煮了長壽麵,端過來為我慶生日。
她默默坐在我身邊,軟著聲音勸我:“桂蘭,這事兒你跟良白服個軟也就過去了。”
“我們都知道,他心裏還有你。”
我笑著搖頭,把長壽麵吃了個幹幹淨淨。
“沒事兒,我今天不回家了。”
以後,也不會再回來了。
“對了,你能幫我把這個給李良白嗎?”
相冊裏是我剪下來的照片,從合照裏截下來的李良白。
另一半是我。
我把這些照片掛在了我的葬禮上。
走的時候我什麼也沒帶,隻帶走了那株已經死掉了的蘭花。
我把蘭花也放在了我的葬禮。
布置好一切坐上客車的時候,我給李良白發了留言。
我忽然覺得自己又可笑又可憐。
除了李良白,我竟然沒有任何其他的朋友了。
不對,陳醫生應該算一個。
不過他脾氣不好,估計也不想看到我的葬禮。
“桂蘭!”
一聲撕心裂肺的喊叫劃破天空。
透過車窗,我看見白風塵仆仆的李良白出現在了葬禮外麵。
下一秒鐘,尋呼機響了。
我笑著給李良白發留言。
“李良白,抬頭看。”
李良白的神情僵硬在了抬頭的那一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