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站在季淮工作室的落地窗外,雨下個不停。
隔著玻璃,我能看見裏麵燈火通明,觥籌交錯。
今天是他的慶功宴,他拿下了建築設計圈最有分量的獎項。
我應該進去的。
我熬了三個通宵,親手給他做的建築模型就抱在懷裏。
可我沒有推開那扇門。
因為我最好的朋友,陳知夏。
踮起腳尖,吻上了他的唇。
在所有人的喝彩聲裏,我世界徹底崩塌的那一刻,手機響了。
是季淮發來了信息,問我怎麼還沒到。
我沒有回複,刪掉了那張我偷拍他認真畫圖的照片。
把備注從「我的阿淮」,改回了他的全名。
然後,我撥通了另一個號碼。
「您好,王老師。我想申請那個去非洲的對外漢語教師項目。」
「對,就是那個為期三年的,在卡尼亞邊境的。」
「我不怕苦。」我看著窗內那對璧人,輕聲說,「隻要能走得夠遠,就行。」
......
季淮第一次牽我的手,是在我們認識的第一個月。
那天是學校年度建築模型大賽的截止日。
我設計的作品在搬運時不小心被一個同學撞倒,摔得稀碎。
離提交時間隻剩最後一晚,那是我準備了幾個月的全部心血。
我蹲在狼藉的材料碎片前,絕望得連哭都哭不出來。
所有人都勸我放棄。
隻有季淮,他走過來,蹲下身,用紙巾擦掉我臉上的淚痕。
「別哭,有我呢。」他說,「圖紙還在嗎?我們一起,通宵也給你做出來。」
那一晚,他陪著我,在畫室裏重新切割、粘合、上色。
我們靠著幾罐咖啡和幾包餅幹,在他的計算和沉穩的指揮下。
一個全新的,比原來更精巧的模型在天亮前誕生了。
去交作品的路上,我們並肩走著,都因為熬夜而腳步虛浮。
他卻突然停下來,不由分說地握住了我的手。
「許昭。」他說,「以後,你的世界裏,不會再有『來不及』和『沒辦法』。」
那一刻,清晨的陽光落在他堅毅的臉上。
他的眼裏,全是光。
我第一次覺得,這個世界,也許沒那麼糟。
原來並肩作戰,是這樣令人心安的感覺。
可現在,雨水打濕了我手裏的建築模型。
我站在甜品店門口的長椅旁,把它輕輕放下。
這是我用兼職兩個月的工資,買了最好的材料,熬了三個通宵做的。
是他畫的那個家,有煙囪,有小院子,有他說要種滿玫瑰的籬笆。
可現在,它隻是一堆泡沫和木板,淋著雨,像個笑話。
我的手機又亮了,是陳知夏。
「昭昭,你跑哪兒去了?阿淮到處找你呢。」她的聲音聽起來那麼無辜。
我閉上眼,腦子裏又出現了另一個畫麵。
那是高一那年的獎學金發放日。
父母早逝的我,終於靠自己拿到了一筆不菲的獎金。
可我那個嗜賭的二叔竟然找到了學校。
在全校師生來來往往的走廊上攔住我,大聲嚷嚷著讓我把獎學金交給他還債。
我被釘在所有人的指指點點中,羞恥和憤怒讓我渾身發抖,卻無計可施。
那時剛轉學過來的陳知夏,甚至還不完全認識我。
但她卻分開人群,一把將我拽到身後。
然後對著我二叔冷冷地揚起下巴:「看什麼看?她是我罩的,誰敢動她的錢試試?」
她拉著我逃離了那場鬧劇。
在教學樓的天台上,她把自己的零花錢塞給我。
對我說:「許昭,以後誰讓你難堪,我就讓誰不好過。我是陳知夏,以後我們是朋友了,對嗎?」
從那天開始,她就成了我唯一的朋友。
我以為,會是一輩子的那種。
可現在,我看著那個模型,輕聲問,「陳知夏,那條季淮送我的同款項鏈,你戴著真好看。」
電話那頭沉默了。
幾秒後,她才用冷靜又疏離的語氣說:「許昭,你看見了?」
「嗯。」
「也好。」她說,「省得我們再費心想怎麼跟你開口。」
我的心像是被泡進了冰水裏,一點點僵硬,失去知覺。
「所以,什麼時候開始的?」
「很久了。」她頓了頓,「可能......是在你放棄我們畢業旅行的時候吧。」
原來是那次。
我記得,那年 夏天。
我們三個早就約好了要去納木錯,票都買好了。
臨出發前,我突發急性腸胃炎。
我退了票,留在出租屋裏休息。
我還笑著催他們:「你們快去吧,別浪費了票,記得給我多拍點照片回來。」
陳知夏當時抱著我,心疼地說:「昭昭你真好,那我們說好了,等你好了,我們三個再一起去。」
就這樣,他們在那個本該屬於我們三個人的旅途上,丟下了我。
「許昭,你別怪阿淮。」陳知夏說,「他隻是......累了。」
「他是個天才,他應該站在聚光燈下,而不是每天陪你在出租屋裏,計算著下個月的房租。他需要的是一個能和他並肩站在一起,為他提供資源的夥伴,而不是一個隻會默默付出,跟不上他腳步的累贅。」
「昭昭,我們三個裏,你總是最懂事的那個。這次,你也應該懂事的,對嗎?」
懂事,又是這兩個字。
我想起很多年前,二叔喝醉了酒,把我關在門外。
我在樓道裏坐了一夜,鄰居張奶奶第二天早上給我開門。
她塞給我一個熱乎乎的包子。
她說:「昭昭真懂事,這麼小就知道不吵不鬧。」
我當時笑了。
我以為,懂事是一種誇獎。
直到此刻我才明白。
懂事的另一個名字,叫活該。
雨水打濕了模型的頂,那是我用牙簽和棉花一點點粘上去的煙囪。
我笑了笑,說:「懂了。」
掛斷電話,我把那個沉重的「家」輕輕放在了甜品店門口的長椅上。
希望明天天亮,收垃圾的阿姨會喜歡這份禮物。
轉身,走進雨裏。
我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