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妱心神大亂。
太子是皇後娘娘與皇上的第二子,太子自幼時,皇上就以培養儲君的名義將其養在養心殿,外人都道太子寬厚仁德,聰慧賢明,將來定是位禮賢下士,熱愛子民的好君主。
所有人都對這位太子殿下充滿了愛戴之心,可這“所有人”中不包含沈妱,因為沈妱看見過太子如同惡鬼的一麵。
那是四年前的一個夏季。
皇後的頭風發作,難以入眠。
沈妱身為皇後的司服,聽說皇後頭疼,連夜趕製了一條摻著草藥的抹額給皇後送去。
她打著傘抹黑出門,撞見鳳儀宮殿前的蕭延禮。
那個時候的蕭延禮才十二歲,一身素袍,一手猛然將一個小太監摁進了殿前的大水缸內。
暴雨如注,電閃雷鳴間,蕭延禮像個鎖魂的夜叉。
沈妱驚恐不已,慌忙將自己藏在柱子後,偷偷去看那位小殿下。
那水缸大得可以裝下三四個人,是皇後用來養睡蓮的,可惜那睡蓮不識好歹,一直冒不出朵兒,整天頂著個葉子招搖撞騙。
蕭延禮單手掐著小太監的後脖頸,將他往水缸裏摁,另一隻手閑閑撫摸缸中睡蓮的荷葉。
“母後的這株睡蓮著實沒用,一直不肯開花,父皇說是沒養好。”
“本殿在書上看到,有些花用腐肉做肥料,就能開得更豔更旺。你說,本殿用你的血喂它,它幾時能開花?”
無人回答他的詢問,小太監在他的手下拚命掙紮,卻還是漸漸沒了聲息。
雷電之下,沈妱清晰看到溢出缸口的水泛著紅!
——轟隆。
沈妱看見他揚起一個暢快的笑容,笑著笑著,麵目逐漸猙獰起來。
那樣子似是滿意自己的傑作,又似是不滿這糟糕的天氣。
他笑夠了,忽然眼神淩厲地看向沈妱的方向。
那是一雙凶獸的眼,沈妱被嚇得魂飛魄散,然後她慌不擇路地跑進了雨幕中。
後來她也留意過鳳儀宮內是否少人,但宮內少人是常態,誰也不敢多問,生怕被別人懷疑自己,然後下一個遭殃的就是自己。
不知道是不是那夜的雨幕遮掩了沈妱的身形,她恐懼了好些日子無人找她,時間久了,她漸漸放下防備的心。
沈妱依舊如往日那樣生活,隻是有一日天熱,娘娘許她在偏殿避暑做活,聽到了蕭延禮和鳳儀宮管事太監的抱怨。
“母後的睡蓮至今沒開花,四喜可真不中用。”
四喜便是那名消失的小太監的名字。
“是不是血不夠?”
沈妱當時一個失神,將繡花針紮進了指尖,血珠子一顆一顆地落下,浸染了手上的月光錦,嚇得她魂飛魄散。
皇後寬和沒有計較她毀了料子的事情,她卻嚇得高燒了幾日,夢裏都是蕭延禮將她摁在水缸裏放血的畫麵。
夢裏,蕭延禮拿著匕首死抵在她的脖子上,那張沒有長開還帶著點兒孩子般稚嫩的臉猙獰可怖。
他眼神凶惡,說:“你死吧,死了我的睡蓮就開花了。”
這樣的噩夢纏繞了沈妱許多年,時至今日,她看到蕭延禮的第一反應就是畏縮。
沈妱腳步緩慢地往宮殿挪去,好似這樣墨跡就能不用見到蕭延禮一般。
蕭延禮的貼身小太監遠遠見她,就小跑來招呼,“哎喲,裁春姐姐快些吧!別讓殿下好等!”
沈妱聞言,腿肚子又是一軟,繼而加快了步伐。
進了殿,蕭延禮坐在太師椅上,手上舉著一本書在看。
哪怕現在的少年隻有十六歲,但他已經將“站如鬆,坐如鐘”這六個字詮釋地淋漓盡致。放眼所有皇子中,沈妱找不出第二位能和太子比較儀態的皇子。
“奴婢裁春,叩見太子。”
蕭延禮這才移開視線看向沈妱,他不開口,沈妱就一直保持著行禮的姿勢不敢動彈。
她的腿分明已經開始打擺,身形也開始搖晃,頭上也冒出細密的汗珠,但她依舊死死咬著牙撐著。
真是好玩兒。
蕭延禮欣賞夠了她的窘態,才擺了擺手。
福海立即上前將人攙扶起來,臉上堆笑:“哎喲,裁春姐姐,殿下叫你來,也沒有旁的事情。姐姐之前不是給皇後娘娘做過一個能緩解頭疼之症的抹額嗎?殿下也想請姐姐給他做一個。”
沈妱一怔,抹額......四年前......
難不成,太子那晚看見了她,叫她來是要殺人滅口?
她驚恐地垂下頭,避開蕭延禮濕冷的目光,極力鎮靜下來,不至於讓聲音發抖,“我這就將方子給公公。”
福海拉住她,“哎哎哎,姐姐這是太忙了,沒空給殿下做一個?”
福海看向主子,見主子視線淡漠地落在他的手上,他立馬如碰了鐵烙一般鬆開沈妱的袖子。
沈妱聽了他的話很為難,太子是外男,他的所有衣飾自有內務府的人安排。
她隻是皇後身邊的司服,給他做貼身的物件實在不妥。
見她怕成這樣,蕭延禮轉而說,“罷了,孤不喜歡抹額,做個香囊。”
“奴婢......”
“怎麼,姐姐為難?”蕭延禮似笑非笑地看著沈妱。
他的神情明明很溫和,像個普通的少年郎,但沈妱不由得從心底生出一陣惡寒,如同被毒蛇纏住了腳踝一般。
在皇後身邊當值的女官有好幾位,幾位中除了知夏,年歲都比蕭延禮大。
她們都是朝廷官宦家的女子,蕭延禮平日會喚一聲“姐姐”客氣幾句,但誰也不敢將這位太子當作弟弟看待。
但不知是有意無意,蕭延禮從未叫過她一聲“姐姐”,今日這一聲喚得沈妱頭皮發麻,腦袋一片空白,身子比頭腦還快,“咚”地一聲跪了下去。
“奴婢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