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從記事起,我就與藥為伴。
我的父親,是仁心仁術的江院長,國內心外科的第一刀。
我信他,如同信奉神明。
直到那天,我養了三年的布偶貓,
誤食了我掉在地上的“救命藥”,口吐白沫,四肢抽搐。
我抱著它衝進寵物醫院,化驗單上的結果讓我如墜冰窟。
回家我打開父親電腦中那個“愛”的文件夾,才驚恐發現:
爸,你的手術刀能救人,也能殺人。
現在,該輪到我了。
1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家,父親正坐在客廳裏,手裏拿著我的藥盒,眉頭緊鎖。
見我回來,他立刻起身,臉上寫滿了焦急與關切。
“澈澈,你去哪了?
護工說你抱著貓衝出去了。
你的藥怎麼少了一粒?
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他伸手想探我的額頭,我卻像被燙到一樣,猛地後退了一步。
這是我第一次,躲開他的觸碰。
父親的手僵在半空,眼中的關切瞬間凝固,一絲不易察覺的陰鬱一閃而過。
但他很快恢複了那副慈父的麵孔,聲音愈發溫柔。
“怎麼了,澈澈?
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告訴爸爸。”
我看著他,看著這張我崇拜了二十二年的臉,第一次感到徹骨的寒冷。
我搖了搖頭,聲音沙啞:“爸,棉花糖死了。”
“它吃了我掉在地上的藥。”
父親的眼中閃過一絲震驚,隨即是深深的痛惜。
他走過來,輕輕將我攬入懷中,拍著我的背。
“傻孩子,別難過。
那藥是為了抑製你過快的心跳,對貓來說,藥性太強了。”
“爸爸再給你買一隻新的,好不好?”
他的懷抱一如既往的溫暖,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柔。
可我隻覺得,自己像被一條巨大的蟒蛇,纏得越來越緊,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我沒有再說話,隻是任由他抱著。
當晚,我做了一個夢。
夢裏,我不再住在那個窗明幾淨的“無菌房”,而是被關在一個巨大的玻璃罩裏。
父親站在罩外,穿著白大褂,手裏拿著一個巨大的針筒,針筒裏是黑色的液體。
他微笑著對我說:“澈澈,乖,該吃藥了。”
我拚命搖頭,拍打著玻璃罩,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審視作品般的眼神。
他舉起針筒,狠狠地紮向玻璃罩。
“不聽話的孩子,是要受到懲罰的。”
2
從那天起,我開始裝睡。
每天深夜,等護工確認我“睡熟”後,我便悄悄溜進父親的書房。
那台電腦,是我唯一的突破口。
父親是個極度自負的人,他從不屑於隱藏他的“傑作”。
他所有的研究資料、用藥記錄,都儲存在這台電腦裏。
隻是,所有關於我的文件,都被加了密。
我嘗試了所有我能想到的密碼,我的生日,母親的忌日,我們家的門牌號......全部錯誤。
電腦屏幕上冰冷的紅色警告,像是在嘲笑我的不自量力。
我的異常行為,很快引起了父親的警覺。
他沒有質問我,而是用一種更“溫柔”的方式,收緊了我的鎖鏈。
我的“病情”開始“惡化”了。
我變得更加嗜睡,精神恍惚,心臟的刺痛感也變得愈發頻繁。
護工給我換了新的藥,顏色從白色變成了淡粉色。
父親坐在我床邊,親自看著我把藥咽下,眼中滿是“心疼”。
“澈澈,最近你的心率又開始不穩了,爸爸給你換了新的配方,會讓你舒服一點。”
我乖巧地點頭,將藥片含在舌下,等他離開後,再悄悄吐進馬桶衝掉。
但我知道,這隻是權宜之計。
我藏起來的藥越來越多,身體也因為突然停藥,出現了劇烈的戒斷反應。
我時常在深夜被驚醒,冷汗濕透睡衣,心臟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攥住,幾乎窒息。
我必須找到證據,在我被這些“藥”徹底毀掉之前。
絕望之際,我想到了肖屹。
那個玩世不恭,卻一語道破天機的藥劑師。
我以病後情緒低落,想呼吸新鮮空氣為由,軟磨硬泡了許久。
最終護工在父親的特許下,允許我在他醫院的花園散步,但仍保持著不近不遠的距離。
我趁他去接電話的瞬間,迅速溜到了藥劑科的窗口。
他正靠在椅子上,雙腳翹在桌上,嘴裏叼著棒棒糖,漫不經心地玩著手機遊戲。
看到我,他挑了挑眉,連姿勢都沒換。
“喲,大小姐,今天又有什麼吩咐?”
我將一張紙條從窗口的縫隙裏塞給他。
上麵是我憑記憶寫下的,父親電腦裏那些加密文件的名稱。
“幫我解開它。”
我的聲音因為虛弱而發抖,“價錢隨你開。”
肖屹終於坐直了身體,他取下棒棒糖,看了一眼紙條,又抬眼看我。
他的眼神不再是嘲諷,而是一種複雜的、帶著一絲同情的審視。
“江大小姐,你可想清楚了。”
“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開,看到的,可能比你想象的更地獄。”
我死死地盯著他,一字一句地說:“我已經在十八層地獄了。”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
他將那張紙條收進口袋,重新叼上棒棒糖,恢複了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
“行,看在你這麼有誠意的份上,我幫你這個忙。”
“不過,我不要錢。”
他湊近窗口,壓低了聲音,眼中閃爍著興奮又危險的光芒。
“我要你爸,身敗名裂。”
3
肖屹是個電腦高手,或者說,是個頂級的黑客。
這完全超出了我的預料。
三天後,他給了我一個U盤。
“密碼是你父親發表第一篇心血管論文的日期,加上他導師名字的縮寫。”
他輕描淡寫地說,仿佛隻是破解了一個簡單的手機鎖屏。
“你爸這人,自負到骨子裏。
他最炫耀的東西,就是他最致命的弱點。”
當晚,我顫抖著手,將U盤插入電腦。
輸入那一串我從未聽說過的日期和字母。
加密的文件夾,一個接一個地在我麵前打開。
裏麵沒有我想象中的驚天陰謀,隻有一份份詳盡的,關於我的“病情”記錄。
從我五歲那年第一次“發病”開始。
【江澈,女,5歲。
主訴:活動後胸悶氣短。
初步診斷:先天性擴張型心肌病。】
【治療方案:β受體阻滯劑,小劑量起始,逐步遞增。】
下麵附著一張張心電圖和心臟彩超報告,上麵的每一條曲線,每一個數據,都清晰地指向那個可怕的診斷。
我不死心,繼續往下翻。
十年,二十年......記錄越來越厚,我的病情“發展”得越來越複雜。
用藥方案也從單一的抑製劑,變得越來越繁複。
心血管類藥物,利尿劑,甚至還有一些我從未聽說過的,仍處於臨床試驗階段的藥物。
每一份記錄的結尾,都有父親龍飛鳳舞的簽名。
和一個鮮紅的印章——仁心醫院心臟研究中心。
一切都顯得那麼天衣無縫,那麼合情合理。
難道......真的是我錯了嗎?
難道父親真的是在救我,而肖屹隻是一個想利用我來報複的瘋子?
棉花糖的死,難道真的隻是一個不幸的意外?
我抱著膝蓋,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第一次對自己的判斷產生了懷疑。
就在我即將被絕望吞噬時,一個被命名為“R-Project”的隱藏文件夾,吸引了我的注意。
這個文件夾的加密等級,比之前所有文件都要高。
我立刻用手機拍下來,發給了肖屹。
這一次,他花了整整兩天。
兩天後,他約我在醫院後門那家廢棄的咖啡館見麵。
他的臉色前所未有的凝重,黑眼圈濃得像被人打了一拳。
他遞給我一台平板電腦,屏幕上,是一個三維的人體心臟模型。
“這是用你曆年的心臟彩超數據,重建的模型。”
他的聲音沙啞,“你看這裏。”
他指著模型上,左心室室壁上一片不起眼的區域。
那裏的心肌,呈現出一種詭異的、纖維化的灰白色。
“正常的心肌病,纖維化是彌漫性的,會遍布整個心室。
但你的,卻隻集中在這一小塊。”
“這不像是天生的病變,更像是......”
他頓了頓,似乎在尋找一個合適的詞。
“更像是被某種東西,長期、定點、精準地破壞後,留下的疤痕。”
我看著那個模型,心臟猛地一縮。
“破壞?”
“對。”
肖屹的眼神變得銳利,“我查了你父親那個所謂的‘R-Project’,全稱是再生醫學計劃。”
“他在你身上做的,根本不是治療。”
“是一場長達二十二年的,慘無人道的人體實驗!”
4
人體實驗。
這四個字,像一顆炸彈,在我腦中轟然炸響。
我踉蹌後退,撞在身後冰冷的牆上,不敢置信地看著肖屹。
“不......不可能......”
“他是我爸爸......”
“是啊,他就是你爸爸,所以他才能做得這麼天衣無縫。”
肖屹的語氣裏充滿了冰冷的嘲諷。
“他先用小劑量的藥物,在你健康的心臟上,製造出類似心肌病的‘病灶’。
然後再用各種所謂的‘新藥’,去‘治療’這個由他親手製造出來的‘疾病’。”
“他享受的,根本不是治愈你的成就感。
而是這種像上帝一樣,掌控你生死,任意改造你身體的變態快感!”
“江澈,你不是他的女兒,你隻是他最得意的,一個會呼吸、會走路的實驗品!”
肖屹的每一句話,將我那二十二年虛假的父愛,淩遲得體無完膚。
我渾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間凝固。
我終於明白,為什麼我的“病”永遠治不好。
為什麼他要把我的照片掛滿辦公室,向所有人炫耀。
那不是炫耀父愛,那是炫耀他的“科研成果”!
我終於明白,他看我的眼神裏,那種我一直讀不懂的複雜情緒是什麼。
那是創造者,看待自己作品的癡迷、狂熱,和不容任何瑕疵的絕對控製欲!
而我,就是那個被他精心雕琢,卻又妄圖逃離他掌控的,不完美的作品。
“我需要......證據......”
我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聲音抖得不成樣子,“能讓他萬劫不複的證據。”
“當然有。”
肖屹劃開平板,調出另一份文件。
那是一份藥物采購清單。
清單上,一種代號為“TX-3”的藥物,赫然在列。
采購數量巨大,采購人,正是我父親。
“TX-3,一種從某種深海毒素中提取的生物製劑,能精準地誘導心肌細胞凋亡和纖維化。
未獲任何國家的藥監部門批準,嚴禁用於人體。”
“你父親,通過他在海外的關係,搞到了這東西。”
“你吃的那些所謂的‘救命藥’裏,真正的殺手,就是它。”
“隻要能從你的血液裏,或者心肌組織裏,檢測出TX-3的代謝物,就能把他釘死在審判席上。”
我死死地盯著那個代號,內心一片冰冷。
接下來的計劃,在那個昏暗的咖啡館裏,迅速成型。
我們需要一份絕對幹淨的,未被汙染的樣本。
血液,或者心肌組織。
但以我現在的處境,別說做心肌活檢,就連抽一管血,都會立刻被父親發現。
我們唯一的辦法,就是製造一場“意外”。
一場讓他不得不親自為我手術,讓我有機會拿到心肌樣本的“意外”。
我看著肖屹,慘然一笑。
“你不是說,他最享受掌控一切的快感嗎?”
“那我就給他一場,他永遠無法預料的,徹底失控的‘表演’。”
第二天,是仁心醫院一年一度的院慶。
我的父親,江院長,將作為醫院的靈魂人物,發表主題演講。
按照慣例,他會通過現場連線,向全院乃至全市的媒體,展示我這個“奇跡女兒”的近況。
那就是我的舞台。
我算好了時間。
在連線開始前十分鐘,我當著護工的麵,吞下了整整一瓶,我偷偷攢下來的,粉色的“新藥”。
那是父親為了加強控製,給我換上的“加強版”心肌抑製劑。
藥效發作得比我想象中更快,更猛烈。
劇烈的眩暈和窒息感瞬間席卷了我。
我能感覺到我的心跳,在一點點變慢,變弱......
護工驚慌失措的尖叫聲,在耳邊變得越來越遙遠。
在意識徹底沉入黑暗之前,我看到了父親推門而入時,那張因震驚和狂怒而扭曲的臉。
他大概做夢也想不到,他最完美的“作品”,會用這種方式,來宣告自己的反叛。
父親,你的表演,開始了。
現在,輪到我登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