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跪下的瞬間,我的膝蓋被青石板上的寒氣纏到浸透骨髓。
寒涼帶起刺痛,我卻壓著心口,死死的憋住了眼底的淚。
更是咬牙說出“我願為大少爺衝喜”。
見我真的不哭不鬧的接受命運。
顧夫人微微一愣,眼底帶著絲絲悲憫。
可很快,便恢複了往日的淡漠。
“既然願賭服輸,那便起身吧。”
“從今日起,你搬去老大院子隔壁的偏院住著,安心待嫁。”
她聲音淡淡,卻透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我猛地抬頭,眼底滿是錯愕。
我以為,顧夫人會即刻將我送去邊關為大少爺衝喜。
畢竟,顧夫人向來瞧不上我這個出身低微的丫鬟。
更是厭惡我讓她視若珍寶的嫡次子為我“神魂顛倒”。
可此刻,她竟親自上前,伸手將我從地上拉了起來。
指尖觸到我冰涼的手時,她為我披上厚厚狐裘,眼底帶上了慈愛。
“往後你終究是顧家的兒媳,不必與我客氣。”
“這段時日,我會讓人每日送補藥過去,你且好好將養身子。”
“去衝喜的事,不急。”
將我扶進暖閣後,顧夫人慢悠悠地呷了口茶。
隻是目光落在窗外飄進的雪花時,語氣輕描淡寫。
“既是衝喜,日子得選個妥當的。”
“玄兒半月後要娶太傅嫡女,你便在那日一同出嫁吧。”
她嗓音溫和,好似真的把我當做了兒媳。
可話卻如冰水一搬兜頭澆下,凍得我渾身血液凝固。
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時。
我終於明白,顧玄為什麼說顧夫人答應他半個月後成婚。
原來,新娘從來都不是我。
也許,顧玄從來不知真相。
畢竟,他從不屑撒謊騙人。
何況我隻是一個丫鬟,也不值得他騙。
我也明白,顧夫人將我的婚期與他和沈吟雪的定在同一天。
是為了讓沈吟雪順理成章進門。
也是為了徹底斬斷我和顧玄的孽緣。
哪怕已經明白我們之間沒有結果。
此刻知道他要娶別人,心還是忍不住隱隱作痛。
喉嚨更像是被寒風刮過一樣,沙啞得發不出完整的聲音。
可望著顧夫人試探的眼,我還是艱難地擠出了一個“是”字。
我不知道等顧玄回來,發現他心心念念要娶的人,要在他大婚當日嫁給他重傷昏迷的大哥時。
他會不會像從前那樣偏執地鬧一場。
可我清楚知道,從這一刻起。
我和他之間隔著的不再隻有沈吟雪。
還有天南地北。
見我答應得幹脆,顧夫人鬆了口氣。
伸手為我拂去落在臉頰的雪沫時,眼裏的慈愛多了幾分真切。
“阿喬,你怨我嗎?”
怨她拆散我和顧玄嗎?
我在心底一遍遍問自己,最終堅定地搖了搖頭。
“阿喬願賭服輸。”
“不怨夫人。”
畢竟。
在顧夫人與我定下賭約時,是我太過自信我不會輸。
如今物極必反,也活該。
什麼結果,我都認。
我不想去想,也不想難過。
可在顧夫人的目光落在身上時。
那些與顧玄相伴的點點滴滴,還是不受控製地湧上腦海,逼的我眼眶泛紅。
從小我便知道。
顧玄是顧家捧在手心的嫡次子,而我是府裏最低微的丫鬟。
明明身份天差地別,他卻對我極盡偏愛。
情竇初開時,他說。
“阿喬是我親自選的童養媳,將來要娶回家做夫人。”
從那時起,京城裏人人都知道,顧家二少對一個丫鬟動了真情。
及冠那年,他為了逼顧丞相鬆口同意娶我,硬是絕食了三日。
顧丞相心疼兒子鬆了口。
顧夫人卻扣下戶籍文書,滿眼冰冷。
“你想娶她可以。”
“但要先報了太傅嫡女的救命之恩。”
我知道,顧夫人一直喜歡與顧家門當戶對的沈吟雪。
又因為她在圍獵中救過顧玄的命而另眼相待。
可因為嫉妒顧玄對我的偏愛,沈吟雪拔過我精心養的花,撕過他為我畫的畫。
更是在寒冬裏把我推進過結冰的池塘。
顧玄厭極了她。
所以哪怕被救性命,也依舊對她愛搭不理。
他討厭沈吟雪,更是毫不猶豫地拒絕了顧夫人的要求。
可在看到顧夫人堅決不肯交出戶籍時,顧玄還是妥協了。
而沈吟雪說,要他完成她一百個願望,才算徹底報了救命之恩。
從那時起,顧玄開始了對沈吟雪有求必應的日子。
第一次,沈吟雪要他砸了我們親手刻的同心鎖時。
他攥著鎖鑰,眼眶憋得通紅。
卻還是閉著眼將鎖砸得粉碎。
第二次,她要他燒掉書房裏為我畫的五十二幅肖像畫。
他嘶啞著聲音燒毀,在書房裏咒罵了沈吟雪一夜。
後來的每一次,他都忍著惡心聽她的話一次次毀掉我們之間的回憶。
卻獨獨不肯聽沈吟雪的話傷害我分毫。
在沈吟雪想推我下台階時,他更是直接掐住她的脖脛,冷冰冰警告。
“動阿喬一下,我讓你付出代價。”
我以為,他會一直如此,直到報恩完成。
可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一切都變了。
他對沈吟雪不再隻有厭惡。
聊起我不懂的朝堂局勢和權貴秘聞時,再沒了劍拔弩張。
並肩走在花園裏時,他更是下意識為她擋開垂落的花枝。
那些細小的親昵動作,像針一樣紮在我心上。
我告訴自己,要相信顧玄,他不會讓我失望。
可為了早點完成“報恩”,他一次次丟下我。
甚至在第九十九次無視發著高燒的我包下滿城煙火求愛沈吟雪。
那一夜,京城裏漫天絢爛。
我在病榻上咳得撕心裂肺。
第一百次報恩完成時,京中人人都說顧二少愛上了太傅嫡女沈吟雪。
再也沒人記得,曾經有個叫陸喬的丫鬟,是他口中的“此生唯一”。
我以為,我和他的緣分,會到此為止了。
可那夜,他卻瘋了似的毀掉了所有為沈吟雪做過的東西,守在我床邊整整一夜。
握著我冰涼的手時,男人的聲音裏帶著濃重的鼻音。
“阿喬,我再也不會讓你受委屈了。”
我以為我們終於能苦盡甘來。
可轉頭,他便無視顧夫人送來的戶籍文書,在下人通報時衝出去揍了糾纏沈吟雪的紈絝。
甚至答應陪她遠行去看蒙山的雪峰。
“阿喬,她畢竟救我性命,就當這是最後一次報恩。”
“而且,我已經求母親讓我們半月後成婚。”
“你等我回來娶你,好不好?”
他要我等。
卻不知我早已和顧夫人簽下了賭約。
若是報恩完成後他第一時間帶我去證婚書,她便從此成全。
可若他還以沈吟雪為先。
那我便願賭服輸去邊關為重傷昏迷的大少爺衝喜。
如今,我輸得徹底。
從此我們各自嫁娶,再不相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