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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點中學校長重點中學校長
楊華團

(12)

邵瑋內心給自己的定位,當四中校長相當於“維持會長”。比起抗戰時期那些維持會長要在日本鬼子和八路軍以及老百姓之間維持某種平衡,有時候需要把腦袋掛在褲腰帶上,他的“維持”工作倒也單純,且沒有危險性,工作重點無疑是要鞏固好本校的生源。生源問題,量是前提,先要保證足夠維持學校生存的學生數,然後才能考慮質的問題,好學生越多越好,沒有最好的也要盡可能留住相對好的。

暑假將近,期末考試結束,一線老師忙著批卷、登記成績、給學生寫操行鑒定,行政管理人員相對空閑。邵瑋讓所有管理人員分頭下去,到學區範圍內小學畢業生家裏走訪,目的是盡量挽留小學畢業班統考成績優良的學生,讓他們盡可能選擇就近上學,不要流失到其他學校去。開會布置這項工作時邵瑋講:“大家可以給家長許諾。第一,別的初中——除了三中今年開辦‘實驗班’以外——都平均分班,我們準備把好學生集中一到兩個班,老師配備得強一些,讓這些學生享受相對優質的教育資源。第二,對六年級統考各小學前20名的學生,如果選擇在四中就讀,一切費用全免——其實也沒多少可免的,義務教育階段學雜費都免了,書本費、教輔資料費也不是學校收的,不能免,補課費隻有到初三才能經過批準收一點,學生不住校也沒有夥食費住宿費可免,隻不過這樣說好聽些。第三,告訴家長,三中一定會加強管理,提高教師隊伍素質,讓每個學生都享受最好、最適合的教育。當然,這一條也要看家長信不信。除此而外,我們再沒有什麼比別人強的條件了。”

各路人馬出動,辛辛苦苦跑一天,邵校長通知大家回學校吃晚飯,由總務處給每人準備一份快餐,主要是碰碰頭,把情況彙總一下,看看登門走訪有沒有效果。大家集中到小會議室,一邊吃盒飯,一邊交流,總體情況看上去並不樂觀。

副校長汪淑悅說:“我走訪了咱們學區中考成績最高的3個學生,兩個已經報名參加三中實驗班選拔考試,隻有一個工人家庭出身,母親身體不好,父親忙得顧不上,覺得就近入學方便,孩子本人受同學的影響,也很向往三中。跟家長談半天,選擇三中實驗班的兩個態度很堅決,沒有挽回的餘地,隻有家長猶豫不決的那個,努力一下也許能留得住。”

另一位副校長魏家玉說:“從我走訪的幾個學生來看,形勢不容樂觀。也許我拙嘴笨舌不會說,家長一句話就把我頂回來了,他們說,四中好,怎麼留不住學生?大家都願意去三中,就說明三中好唄。”魏家玉為人老實本分,不會巧言令色,更不會說假話。

其他派出去的人都反映說生源狀況很不樂觀,比上學年度還要糟糕。家長為孩子擇校蔚成風氣,這種趨勢難以遏止。

邵瑋聽得喪氣,說:“咱們給家長許諾的優惠措施一點作用不起?”

汪淑悅說:“校長,這個問題我想過了。但凡為孩子擇校的家長,根本不在乎、不計較教育成本,所以我們給費用上的優惠政策對他們幾乎沒有影響力。至於說要把好學生集中起來搞重點班,比起三中由上麵給優惠政策、大張旗鼓辦實驗班,我們也不占優勢。凡是能把優惠政策看在眼裏的家長,一般家庭經濟狀況都不大好,這樣的家長本來也很少考慮給孩子擇校。所以說,咱那點優惠措施作用很有限。”

認真想一想,邵瑋不能不承認汪副校長分析得有道理。

後來德育處主任高鴻說了一個情況。四中學區有一片幹打壘土坯房,名稱倒很溫馨,叫做“幸福巷”,大概算是龍川市最後的“貧民窟”了,那一帶居住著一些諸如收破爛、撿垃圾乃至不入流的暗娼和乞討為生的人。幸福巷有一位撿垃圾的王大媽,最早是工人家屬,沒有孩子,後來老公病故,她孤身一人靠拾破爛為生。作為生活在社會底層的窮困者,她先後收養了兩個遭父母遺棄的孤兒。大的是個女孩,王大媽辛辛苦苦養到18歲,含辛茹苦供她上學。女孩長大了,念書念到高二,心裏卻厭棄拾破爛的養母,半年前,這個名叫王銀子的女孩離家出走,給養母留下一封信,說她要浪跡天涯,絕對不再回龍川市。要是將來能過上好日子,有錢了,她會想辦法報答王大媽的養育之恩。女孩出走以後,王大媽幾乎急瘋了,到處找,在電視、報紙上刊登尋人啟事,都沒有用,王銀子杳無音信。龍川市的新聞媒體曾一度將“慈善拾荒人”王大媽當作一個精神楷模、文明典範大肆宣傳,但也隻是熱鬧一陣子,終歸沒有人幫助王大媽從根本上改變窮困。現在,王大媽養育的另一個棄嬰要上初中了。這是個男孩,王大媽對他寄予更大的希望,盼著孩子將來能有文化有出息有良心,期待著這個孩子能為她養老送終。盡管生計艱難,王大媽不想讓養子再在辦學條件和教學質量都不好的民辦學校繼續上學,想把孩子轉到距離她住處最近的公辦學校龍川市四中來。她主動找到學校,是高鴻接待的。王大媽說:“我的孩子沒有戶口,不知道你們能不能發發善心,讓他在這兒念書?”

“王大媽的孩子不僅僅沒有龍川市戶口,孩子是撿的,沒有出生證,她也不知道怎麼辦理收養手續,所以就這麼養著,根本沒有戶籍。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對待這樣的學生,隻好請示校長。要讓我說,這種環境下長大的孩子,估計學習好不到哪兒去,要麼幹脆拒絕拉倒。這種沒戶口的孩子,雖然本學區居住,我們也不必承擔責任。”高鴻說。

“高主任,你想問題太簡單了。王大媽的孩子要到四中來,弄不好這是一個契機,我們趁勢做點文章,說不定能給四中的公眾形象加分。即使達不到這樣的目的,我們作為教育工作者,良知告訴我,將這樣的學生拒之門外總是不對。”邵瑋說罷,皺著眉頭沉思。

後來,邵瑋果然拿撿破爛的王大媽和她的養子製造出了轟動效應。

那天聽德育處主任彙報了相關情況,邵瑋召集學校領導班子會議研究決定,四中無條件接收王大媽的養子王金子上學,而且免收一切費用。

事情當然不會到此結束。邵瑋動用他本人以及四中所有能用的人脈關係,讓全市的新聞媒體開展一場爆炒運動,把“慈善拾荒人”王大媽再次炒熱。但這一次炒作的重點不是王大媽本人,而是龍川市四中。王大媽眼光遠大,不但辛辛苦苦撫育孤兒,而且望子成龍要讓孩子成為有文化的人,但因為戶口等障礙,“慈善拾荒人”的養子上不了公辦學校。市四中知道了這件事,主動上門招收王金子入學,承諾讓這個孩子受到最好的教育,並且是全免費的真正的義務教育。消息、通訊、專訪、係列報道,一時間弄得非常熱鬧。

電視台采訪王大媽及其養子。王大媽已經不是第一次上鏡,所以對著鏡頭很鎮定,說的話很樸素,也很感人:“我的兩個娃娃都是拾下的,他倆不是破爛,是寶貝疙瘩子。我女兒王銀子,好不容易養大了,娃嫌跟上我受窮哩,讓人看不起,跑了。我不說我養的娃娃沒良心,銀子是追求她的幸福生活去了。娃娃給我留下話了,她要是有錢,還會回來認下我這個媽。男娃王金子,學習比他姐好,我養活他,不圖啥,總不能叫娃娃也沒文化,長大了也撿破爛。再苦再難,我也要供王金子上學哩。這倆娃親生的父母是鐵石心腸,把娃扔出去不管了。那時候我不懂得戶口這麼要緊,再說,我的戶口還在老家農村哩,這陣兒也不知道還有沒有,娃娃一直就沒有戶口嘛。沒戶口上學就難,這我知道。公家的學校是給城裏人的娃娃辦的,打工的、賣菜的、拾破爛的,本來沒有錢,娃娃上學還要多交錢——交錢還上不下個好學校哩。四中能把我的金子收下,還說不要錢。邵校長是好人,四中的老師都是善人。要是興磕頭,我願意給這些好人磕響頭哩……”

王金子小小年紀,又在貧民窟裏長大,不知怎的竟也伶牙俐齒,或許在民辦小學所受教育並不差,或許得益於王大媽拾荒弄來的一台小電視機,或者最根本的原因是這孩子智商不錯:“我首先要感謝我的媽媽。雖然媽媽告訴過我,我和姐姐都是她撿破爛撿回來的,可她就是我的親媽!感謝媽媽救了我的命,把我養大成人。她比親媽還要親,養育之恩比天高比海深。”孩子說著說著動了感情,淚流滿麵,“有這麼多好心人關心我們母子,四中的校長老師還給我創造美好的學習條件,我一定不辜負大家,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將來一定要有出息,成為對社會有用的人,報答我的母親,報答校長老師,也報答我們這個社會……”

如果說王大媽母子在鏡頭前的談話很真實也很感性的話,四中校長邵瑋接受采訪時顯得更為理性。他避開記者的提問不予回答,另辟蹊徑先拿王金子的名字做文章:“我想先來談談王大媽的養子王金子,我對‘王金子’這個名字很感興趣。王大媽為什麼要給孩子取名‘金子’呢?這個最直接、最樸素的名字其實寄托著王大媽的理想,表現出‘慈善拾荒人’王大媽對財富的追求,對走向富裕、對幸福生活的追求。我從這個名字裏聽到了一種聲音,很強烈的一種聲音,洪鐘大呂,如雷貫耳。那就是,處在任何社會階層的人都有權利追求幸福,追求財富。如果說一個人的知識和才能可以轉化為財富,那麼教育的本質是人類自身的再生產與再創造,教育和社會財富、和人的生存質量也是有必然聯係的。難怪整個社會都在呼喚教育公平,因為教育公平是社會公平最重要的體現。如果說經濟發展、社會進步的成果應該全民共享,拾荒人及其養子絕不應該被遺忘。別的家庭健全、有城市戶口的孩子可以在公辦學校的校園裏享有幸福的學習生活,王金子為什麼不能?許許多多被遺棄、或者因為別的原因失去父母的孤兒都能享受社會福利,包括受教育的權利,王大媽收養、撫育了一對兒女,無疑是為社會做出了貢獻,她的孩子為什麼就不能在公辦學校正常上學?教育工作者的良知告訴我,假如四中拒絕了王大媽的養子王金子入學就讀,那就是拒絕了公平正義,是對社會良知和公共道德的褻瀆……”

邵校長很理性的慷慨陳詞之後,很自然而然又感性了一把:“解決王金子上初中的問題,我代表龍川市四中表個態,無條件解決,幫助克服這孩子在校期間所有的困難。可是,他們母子在我們這座城市生活,還麵臨著重重困難,比方說,我們相關的部門和領導,能不能幫助王大媽母子解決戶口問題呢?難道他們做龍川市的市民不夠格嗎?難道黨和政府的甘霖就不能及時地、全麵地降臨到他們頭上嗎?”邵瑋淚光閃閃的,好象並沒有任何表演的成分。

誰也不能否認新聞媒體的作用。關於“慈善拾荒人”王大媽養子王金子上初中的新聞報道在龍川市引起很大反響,很快就有更高層次的領導同誌關注到了王大媽母子,他們的戶口問題兵貴神速地得以解決,母子儼然成了龍川市民。

這件事新聞炒作的另一個直接效應,就是有許多個體戶、農民工紛紛找上門來要讓他們的孩子到四中上學,包括一些本應在別的學校就近入學的孩子。邵瑋得到教育局領導的許可,對這些學生來者不拒。這樣以來,四中的生源危機也得到了某種程度的緩解。至於招進來的學生課業基礎如何,邵瑋也顧不得計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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