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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諫

無處花香不滿徑

文:連諫

1

這個脆弱的夜晚,我一腳跌進無邊的夜裏,又黑又冷。

我在百盛閑逛,路遇林迪與一女子勾肩搭背,我怔怔,爾後,站到他們麵前,林迪隻愣了一個短暫的刹那,從容地將女子因吃驚在僵在她臂上的手拿開,款款介紹道:我太太,又將下巴衝向女子說:這位是萬小姐。沒介紹她的出處。

她叫萬緋歌,和林迪好是世人皆知的事,而我,也沒被蒙在鼓裏,隻是丟不起麵子,不去撓破而已。

我的目光,越過了他們的肩,看到了百盛窗外的法國梧桐,紛舞似蝶,我走時,林迪走在身後,低低地叫了聲心怡。

我看了他一眼,好象他是誤將我當成某個熟人的陌路人,他頓了頓,就折回去了,他討厭我高傲的姿態。

心情破敗時,我就乘316路公交車,它雙層,沿海岸線環行,運行緩慢,像因落寞而酒醉的男子,蹣跚在城市的街上。

316路的東端的終點是我和林迪的家,一棟很歐化風格的獨體別墅,西端終點住著我的愛人,在一棟老樓的三層,七年前,林迪的出現,將我們的愛擱淺成了一條落於岸上的魚。

那時的林迪倜儻紈絝,我過高地估計了自己,自認為魅力無邊,是將他渡出燈紅酒綠的佛。

這樣的錯,年輕氣盛的女子們大抵都曾犯過。

我依在車窗上,回憶像飄來飄去的落葉。

車到終點,我連看抬一下眼的勇氣,都一並失去,老樓冷峻地站在路邊,沉默地蔑視著我當年的涼薄。

七年前,我是某高校講師,林迪的黑色奔馳停在校門口,為我賺足了眼羨;我喜歡哥特式別墅,林迪就在八大關租下了一棟,預付了租金,將鑰匙交於我手裏:在十年內,它屬於你了,我並不介意你住在裏麵與其他男人談戀愛。

他眼睛細長,目光專注,嘴角總掛著微笑,知道格堤的存在,卻從不表現出對他的排斥,甚至,格堤砸爛了他的車窗,他也隻是禮貌地笑笑,電話維修公司來拖車,林迪的平和從容其實是戰術,格堤的每一次出擊,都如拳打雲絮,而年輕氣盛的心往往是扔顆石子都要聽聲響的。林迪不肯成全他,偏要激他,讓我看見他破綻百出的不堪。

我踟躇良久,還是一邊鄙夷自己一邊接了別墅的鑰匙。

搬進別墅的當晚,我給格堤短信:我們。分手吧。他回了三個字:知道了。

很快,林迪向我求婚,很快,我嫁給他了,所有人恭敬地稱我林太太,他長我6歲,家業大得我摸不著邊際,他對格堤的名字,從不提及,好象那個男人不曾路過了我的青春。

我離開後,格堤曾有段時間不言不語,所有人都以為他將毀了,我們青梅竹馬,從幼兒園開始,他以為我們的未來將會像過去一樣,成為沒可能更改的曆史。

可,在誘惑麵前,女人會找到一萬個茁壯的理由讓愛情貶值。

2

316兜了兩圈,我坐上層,第一排座,可鳥瞰到很遠很遠,夜的空氣,像流動的河,大片大片的紅色汽車尾燈,宛如七月的河燈,緩慢地,向前流動。

我被悲傷蹂躪得歪在椅子上,七年了,我努力搜集每一個關於格堤的消息,知他在那家著名的美國公司已做到了財務總監,依舊單身,從不對任何人鄙夷我的薄情。

我希望他恨我,以減少負疚。可是,他沉默,所有我想知的結局們,成了未果。

我下車,站在街邊,張望老樓,底樓的西點房散發著馥鬱的香氣,格堤喜歡圈著我到這裏來買鴨尾酥,總將我吃到一半的鴨尾酥搶在嘴裏,再得意洋洋地跳到一壁,慢吞吞咀嚼,像小狗,勝利地搶到了骨頭。

我要了一份,托在掌心裏,隻嗅了一下,就淚下滔滔了。

見了格堤,與他說什麼?

與他痛陳這些年來的牽掛?或是將他標榜成一滴懸在心尖上的淚滴,他,將會多麼凜冽地恥笑於我,也不會很文藝青年地控訴,優越毀了我的人生。

總之,我更不會說林迪家外有花,偶爾,我會從洗衣筐裏拎出他換下的襯衣,深深地嗅,香氣可疑,然後,隻是失神而已,不去問為甚,在這世上,沒有比女人去問男人為什麼不愛了是更為自取其辱的事。

我唯一的抵觸,隻能是,在他歸來的深夜,騰地,按亮了頂燈,平靜地看他,看他脫衣,看得他微微發慌,將拖鞋穿錯,低垂下眼眸,我才,合上眼,聽見無數聲歎息,在心底裏滾過,男人一旦有了身家,就成了餌,四周全是虎視眈眈的美人魚。

我從沒指望他會像身陷盤絲洞的唐三藏一樣品行端良,隻要,給我一點餘地,讓我從容地編織幸福謊言,掩藏起狼狽的自尊。

我的沉默,讓他愈來愈是放肆,有時,他進家隻是為了換一條合適的領帶,停在街邊的車裏,載著妖嬈的萬緋歌,被立在窗邊的我,恰巧發現,我關窗簾的聲音,驚動了他,他從更衣室裏探過半顆腦袋,微禿了,有些荒涼,像他的眼神。

他看著我,半天,才叫:心怡……

我低頭看雜誌,剛關好的窗簾,輕輕搖晃,他跑過來,跪下去,抱著我的腰:心怡,你生氣了?

我抬眼看他,他說心怡隻要你說生氣了,我就哪裏都不去了。

我搖了搖頭,他怔怔地看著我,慢慢站起來,鋪天蓋地的寒冷,從他的眼裏墜落,我將自己想象成一隻受了華麗的誘惑而誤闖進牢籠的鳥。

錯成這樣,我總得找個借口,寬恕自己。

想哭的時候,我把自己關進衛生間,坐在馬桶上,這樣,家政工人就不會端著揣測的目光看我,就不會用悵然若失的語氣說:林太太怎麼會不開心呢?如果我過上林太太的日子,連夢裏都會笑出聲的。

3

我做好了被格堤痛斥嗤笑一番的打算,按了門鈴,我需要一個溫暖的懷抱,卸下那些快要將我壓垮的矜持與驕傲。

然後望著腳尖,等待他開門,等他冷言冷語快意恩仇,濃稠的冷風,貼在背上,我的心,慌得找不到方向。

門開了,很長很長的一段蒼白,停留在我們之間,他試探著攬上我的肩,爾後,將我,狠狠塞進懷裏。

我終於可以放肆地大哭,將眼淚全都蹭到他毛衣上。

他握著我的手,坐在沙發上,我想看清他的臉,有沒有被歲月摧殘,可惡的眼淚一次次弄模糊了我的視線,後來,格堤的唇就探過來,想揩幹我臉上的淚,他的唇那麼暖,那麼軟,越揩,淚越洶湧,我幾乎要放聲大哭著投進他的懷裏,毫無羞恥地說:格堤,我悔死了!

他拍了拍我的背,很輕,在我耳邊輕聲說:我一直在等你後悔。

我想,這句話說明,他一直在等我。

我往他懷裏鑽得更深一些:我還是像以前那樣愛你。

我說了謊,曾經滄海,我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幹淨簡單地愛著他了,他也清楚吧?也清楚我說了謊,清楚那片擱置在我心裏的荒涼是多麼的廣袤,清楚我對他的需要,像一株寂寞荊棘,需要一隻荊棘鳥。

他捧著我的臉看,相互陌生了七年的唇,相互試探著碰觸,接近。

舊日的愛情灰燼,熊熊燃燒。

我告訴格堤,關於316路公交車,他深深地看著我,眼眸晶瑩了片刻,那麼多熟悉的纏綿,順理成章重演……

我頻繁地乘公交車,有一次被林迪看見,那晚,他早早回了家,身體陷在沙發裏,開著電視,耐心等我進門,接過我的手包攬著我的腰:你上街怎麼不讓李師傅送你?

李師傅是家用車司機,負責接送我上下班,他厚道得像一床棉被,忠誠得像一塊石頭,我是路盲,且左右不分,林迪不許我駕車。

我拿開他的手,被他攬過的腰有毛刺刺的慌張:我喜歡聽硬幣落進投幣箱刹那的清脆響聲。

林迪哦了一聲,麵孔幾乎要貼到我臉上:心怡,其實我是愛你的。

是麼?我笑著看他:如果你愛我再深一些,早就提醒她不要用侵略性那麼強的香水了。

他的臉,僵了一下,我忽覺無限悲壯,埋著頭,將一雙拖鞋換了三四分鐘之久。

空氣寂靜,我想,他應該向我解釋些什麼,可,他回沙發裏,點了一支古巴雪茄,於是,我心中僅存的一點內疚,便隨著嫋嫋的雪茄煙霧,升騰得了然皆無。

4

316路車,載滿了快樂,周而複始地從城東晃悠到城西。

我總是告訴李師傅不要來學校接我,他總是不厭其煩地問為什麼?我明白,這是林迪賦予他的職責,若一個男人娶了美女,全世界的男人就化做了他假想中的狼。

漸漸,我厭倦了一遍遍向不相幹的人掩蓋真相,索性,下班便從學校側門出去,直奔格堤的家。

在老樓附近的菜場買了青菜海鮮,在樓下的西點房買剛出爐的鮮奶麵包,拎著上樓,站在門口等他。

我等在門口的樣子,讓他喜歡,恨不能一口吞下去,一輩子不再放我出去。

這句話,他說了很多次。

我喜歡仰望著他的下巴問:格堤你像以前一樣愛我嗎?

他捏著我的鼻尖說當然,吻就覆蓋下來。

我從不推敲,當然這個詞裏,隱藏著多少種可能性。

我們擁有很多很多的回憶,總是不停地說話,很少有沉默,我奇怪為什麼他與林迪不約而同地做了相同的選擇,隻字不提對方。

有一次,我喂他鴨尾酥,擎在半空問:你為什麼不問我過得幸福不幸福?

他乜斜了我一眼,似笑非笑地道:你在我懷裏足以說明所有問題。

我就語塞,仿佛不小心抽了自己一巴掌,想起他曾說,喜歡用沉默來表達輕視。我想,他對林迪的沉默,是蔑視吧。

他終於贏了麼。

我的心,突然地一陣寒冷,他的眼睛,像一泓不見底的幽水,我忽然害怕知道水底的自己,是什麼樣子。

我的突然回首,在他眼裏,究竟是感情使然還是證明了他的最終勝利?

5

數種猜測湧上心頭,格堤的愛情麵目,就模糊起來。

很長一段時間,我站在街邊的汽車尾氣裏,張望老樓,張望著格堤匆匆將車子停好,進西點房,買一袋鮮奶麵包,抱在胸前上樓。

那是他的早餐,賣鮮奶麵包的女孩子,細細瘦瘦,眉眼嫵媚,喜歡盯著格堤的背影失神。

自卑,仰視,熱烈……是暗戀的態度。

在街心的塵埃裏,我垂著頭擦淚時,想起了很多從前,想起他說要我為他生一群小孩,我天真地看著他,瞪著圓圓的眼睛說:國家隻許生一個呀。

他捏著我的鼻子,說:傻,我是少數民族啊。

那時,我們才16歲,以為結婚就是一男一女湊在一張飯桌上吃飯可以光明正大地坐在沙發上手拉著手看電視,憧憬著時光將我們捏合在一起的等待,多麼富有詩意。

6

整個秋天,我用平和的語調與格堤講電話,他的寂寞,沿著耳道爬進心裏,我拚命鎮壓著奔向他而去的欲念。

我需要一段冷靜,思考,我與他之間的種種可能與不可能。

一個月後,我乘上316路公交車,抵達了他的麵前,望著他驚喜的麵容,我說:聊聊我們的未來吧。

我們坐在酒店在最角落的位置,燈光幽暗,人聲鼎沸,他叫了啤酒時,我就笑了,有一滴淚,從心尖上滴下來。

格堤從不嗜酒,除非,他在矛盾中搖擺的時候,便喜歡將所有後果推給酒精承擔。

也就是說,我們的未來,讓他矛盾,我曾以為有我的未來,會讓他驚喜。卻是我,一相情願而已。

我喝了酒,他也喝了,我們的臉上的紅暈越來越深,我們從對方的眼裏,看到了茫然。

未來讓我們很茫然。

那天晚上,我們什麼都沒談成。其實我希望他說心怡你離婚吧。我會毫不猶豫。

我想勇敢,他不給機會。

我無法譴責他,是我錯在先,現在,隻是巴望他給個機會,將錯糾正過來。

7

那晚別後,再也沒聯絡過格堤,我堅持想他,像即將離世的貓想念永遠不再的矯捷。

在夜裏,淚雨滂沱。我終於明白,舊愛是一條花香滿徑卻找不到終點的路。

次年春天,我站在臥室的門口,背對著淩亂的床說:我在客廳等你。

我帶著學生去九寨溝寫生回來,林迪給我當頭一棒,關著窗簾的臥室裏,有明豔的臉容與白皙皮膚,快速掩藏進衣服,香豔淩亂,不堪再睹。

轉到客廳,倒了杯水,然後,一陣熟悉的香水味從身邊掠過,她明媚的衣衫一閃,像匆匆的風,出了門。

林迪並無垂頭喪氣的嘴臉,而是,麵目平和地坐到麵前,我在心裏對自己說:這樣的男人,不值得為他落淚。

良久,他叫了一聲我的名字,我笑了一下,說:她跟了你這些年,也值得你為她買套公寓了吧?即使你不買,你也可以帶她去酒店開房,你為什麼非要弄臟我的床?

我擰著眉毛看他。

你為什麼要弄臟我的床!?我終於聲淚俱下,不能自控,從未有過的悲傷與絕望將我擊倒了。

突然地,林迪就站了起來:不要總問我為什麼!我38歲了,想做父親了。

客廳裏靜得能聽到花開的聲音,婚前體檢時,醫生就曾說,我是不能生小孩子的,當即,林迪說孩子算什麼?不過是愛情的副產品而已,他怎會為了副產品而放棄主品?

我望著他,心疼了起來,像被碾了幾腳。

在愛情上,所有能說出口來的理由,不過都是敷衍給人看的借口,在千差萬別的理由之下,隻掩埋著一個原因,就是不愛了。

曾經,我認為自己是將身體嫁給了林迪,心依舊停留在原地的,可,這沒邊沒沿的疼,終是讓我知了,我被自己認為的假相蒙騙了,不然,與格堤談未來時,我怎會也是兩眼的茫然?

心是裝在身體裏的。林迪拿走我身體的同時,將心,也一並拿去了。

8

林迪想做父親,我便成全他,我把他的東西打理好,並幫他拎到樓下,一件件交與他,讓他碼在後備箱裏。

恍惚間,宛如賢良的妻為即將出差的丈夫送別,他直起腰開看我時,眼裏也有了似夢似幻的恍惚,熱熱的風在街上流竄,把眼睛騷擾得發花。

我笑笑:等你有時間,我們就去把手續辦了。

他直了腰,看我,輕輕將沾在我肩上的一片落葉拿走:心怡,你能不能放低姿態愛我一次?

我搖了搖頭,怕應了曾四處流竄的閑言,在榮華富貴麵前,我的驕傲終是彎了腰。

他訥訥著,不知再說些什麼合適,我上樓去了,不想給他看見眼淚,即便是輸,也要輸得有些誌氣不是?

那天晚上,我開著所有的燈,樓上樓下地看,這陳舊的,溫暖的百年哥特式別墅。

戀舊其實是一種逃到天邊也逃不脫的痛。

9

下班回來,看見林迪的車子停在滿院的法國梧桐落葉裏,他依著車尾,很悠閑地看一隻秋蟬笨拙爬行。

據說,萬緋歌正緊鑼密鼓地張羅著婚禮,想必,他是來約我辦離婚手續的。在他搬走的四個月期間,關於他和萬緋歌的各種消息,無縫不入地被種種人員帶進我耳中。

我已漸漸適應,從最初的忿忿到現在可以心平氣和地與他講話。

我以待客的姿態給他倒了一杯水,然後,緩慢地脫下外套,緩慢地掛在衣架上,緩慢地轉身,望著他,客氣地微笑。

他緩緩地張大嘴巴,緩緩地,有些透明的東西奔跑在他的臉上:心怡,你懷孕了?

我點點頭,有時,醫學也會下錯定義,我的小腹已明顯隆起。

我向他伸手:別擔心,這並不防礙我簽字。

他莫名地眨了兩下眼睛:什麼?

離婚協議。

莫名其妙,我幹嘛要離婚?

因為你想做父親了呀。

是呀,我馬上就要做父親了。說完,他四仰八叉地往沙發上一躺,活脫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

次日早晨,有個哭得花枝亂顫的女人坐在院子裏,她要和林迪談談,我和林迪的胳膊像兩條相互糾纏的蛇糾纏在一起,下樓去見她。

至於是否原諒林迪的荒唐,是後話,現在,我們必須合力把萬緋歌打發走,安內必先攘外不是?盡管這樣對待她有些殘酷,可在情場上,哪有女子願做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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