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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Amani

一個二十六歲的女人和一個三十歲的男人,你我背後各自都有故事,我確信。接近、逃離,都市男女對愛情開始時的各種伎倆早已爛熟於心。現在的你我,仿佛是新一場風花雪月的預告片。

我有心理準備接納一段新的感情嗎?我不能確定,更不敢肯定的是你的心思。

或許就這樣若即若離,在曖昧不清的氛圍中順其自然吧。

星期一看到你開著POLO從車站前駛過,有點好奇你每周一次固定的出行,但我明白自己不該再問。男女之間的界限向來模糊,從路人到朋友到戀人,也許很快,也許一輩子都到達不了。

最近工作清閑了很多。伊拉克戰爭如火如荼,很多中東的訂單都取消了,而歐美的客戶對廣東不明的疫情惴惴不安,連上海也不敢來了。

難得打開電視看看,依然滿眼都是伊拉克戰事的報道——被炸毀的房屋,受傷的民眾,還有風沙中行進的美國大兵,當然少不了中國軍事專家隔岸觀火的分析。

屏幕上不斷出現那個頭纏繃帶的伊拉克小男孩,驚恐的眼神,哭泣的模樣,我的心開始疼痛。是誰,剝奪了這張臉上本該有的笑容?是誰,摧毀了他本該有的快樂童年?

我關掉電視機,走出家門,向你走去。

在門口就聽到Beyond憤怒的歌聲,“Amani,Nacupenda ,Nacupenda,We We”,我輕輕一笑,推門進去。

你靠著吧台,手指跟著音樂打拍子。今天,你竟然沒有笑容。

“你也看過新聞了?因為那個叫阿裏的伊拉克小孩?”這首《Amani》,喜歡Beyond的人一定不會忘記。

你看著我,眼中有一抹複雜的神色,不過你沒說什麼,僅僅點了點頭。

我們聽著歌,任時光流逝。挫折,跌倒後起來,唏噓過後仍舊堅持前行,年少時聽著《海闊天空》,聽著《光輝歲月》,有一顆熱情向上的心;如今再聽,那個自信的少女早已走遠,剩下一個對愛情畏縮、對前途茫然的二十六歲女人。

我熱淚盈眶,接過你送上的紙巾。

“二十年,彈指瞬間。”CD放到頭,你歎息一聲。

“家駒也走了十年。”我輕輕一歎。

我們,眼眸交會處,看到彼此的感慨。是啊,已經不是當年的自己了。二十年也好,十年也罷,有些時間過去後就再也無法追回。

隻能看著,看著似水流年。我們回不去了。

戰爭,讓我損失了中東的客戶;戰爭,讓我第一次看到你其他的情緒;戰爭,讓我感覺和你心有靈犀。

有些時候,身邊經過的人也許正是我們苦苦等待的靈魂伴侶。更多的時候,我們選擇觀望,寧願錯過也不願冒險。

我們的感情易守難攻。大家都熟悉遊戲規則:積極不一定能贏,保守或許不可能得到但至少不會失去,比如自己的心。

你小心翼翼地端給我一杯咖啡,“試試看康寶藍的味道。”

嫩白的鮮奶油飄浮在深濃咖啡上,仿佛是一朵潔白的蓮花。“你又想改變我的口味?”我舍不得一口喝下,將紙杯握在手中。

你笑笑,不置可否。

晃動,讓杯中的咖啡終於淹沒了白蓮花。我不知該遺憾還是懊惱,沮喪的喝下。

“奶油的香甜蓋過了咖啡本身。”令人驚豔的康寶藍隻剩下了舌尖上殘存的味道。

“固執。”你收走我的紙杯,扔進廢物箱。

“我是不是很難相處?”固執,對男人的吸引力很低。剖析了這麼多愛情故事後,我對自己的個性不再樂觀。

你笑,“做真實的自己就足夠了。”你往托盤上放一杯CAPPUCCINO,走出吧台。

我看著你的背影,微微笑了笑。和你在一起,笑似乎變得十分簡單。麵對你的笑容,我會不由自主放鬆繃緊的心弦,嘴角也會情不自禁往上彎起。是對所有微笑的臉沒有免疫力,還是單單你特別?

跌倒後,爬起來就是了。有必要一輩子畏縮不前嗎?我的目光追逐著你忙碌的身影,握緊手裏的咖啡杯。

“不好意思。”你回到吧台,對我笑笑,“今天生意不錯。”

“那該說恭喜才是。”我饒有興味的看著你往咖啡杯中放入方糖,優雅的倒入熱咖啡,“客人點的什麼?”

“維也納咖啡。”你往咖啡上加發泡過的鮮奶油,“最上層是冰奶油,中間是純正的咖啡,底下是甜甜的糖漿,一杯咖啡享受三種滋味,性價比很高。”你最後的那句話讓我失笑。

人,不愧是高等動物。為了讓味蕾享受,竟然可以發明各種各樣的花式咖啡。同樣也隻有人這種高等動物,有本事構思各種各樣的謊言。

人類,真他媽的混蛋。我很不淑女的出口成“臟”,幸好你不在旁邊。

回家後要回複一個為了兩個女人左右為難的男人,我決定毫不留情的譴責他腳踩兩條船。我知道愛情沒有絕對的對錯,左右為難更像是專門為考驗我們薄弱的意誌而設計,無論選誰都會是一種痛苦。當事人需要的或者是同情,但是讀者不需要,而我在老編的臉色下更加不需要。

就像現在大多數言情電視劇一樣,看著屏幕上哭天搶地愛恨難解的男男女女,我們更多是置身事外的幸災樂禍。

看別人的故事,我們是多麼的幸福。

“想什麼,這麼投入?”你回到我麵前,關掉音響。Beyond憤怒蒼涼的歌聲消失在空氣中。我看看手表,快十一點了。

“我們去唱歌吧?”我衝動地提議。

你吃了一驚的樣子,然後笑笑。“我會走音。”

“沒關係。”我的心突然暖洋洋起來,這是我們第一次單獨約會吧?“我也是。”

紅色的POLO將我們帶到錢櫃KTV。接近午夜,上海灘竟然還有這許多不眠的人。我笑起來,已經兩年不曾涉足這些風花雪月的場所了。我將自己放逐在寂寞的房間,在別人的喜怒哀樂中清醒自己的痛。

何影和許程康批評我太消極,他們說世上多的是戀愛不成功的女人,別人能走出來,為什麼我就不能?

我無法回答,對那個一走了之的男人,我在恨他的同時仍有莫名的期待。可是今夜,聽到Beyond的歌,我明白歲月流轉沒辦法回頭了。就算有一天在路上重逢,我也不會再追問當年他忘了給我的答案。

點一首《當愛已成往事》給我自己,就讓往事隨風而去。生活總是要繼續,包括愛恨。

能和我一起唱嗎?我轉過頭問你。MTV是李宗盛、林憶蓮的合唱版本。你點了點頭,我遞給你話筒。

“往事不用再提,

人生已多風雨。

縱然記憶抹不去,

愛與恨都還在心底……”

居然,我沒走音。你唱得比我好,雖然沒有李宗盛蒼涼的聲線。

這一夜,記不清我們點了多少歌。我早就明白我們背後各自都有故事。平日那些說不出口的話,就在歌聲裏輕輕說吧。

六點,我們走出KTV。兩付鏡片後是兩雙布滿血絲的眼睛。這個城市的清晨,樓房是灰白色,天空也是灰白色。就像狂風過後,隱隱約約帶著蕭瑟蒼茫的味道。

空氣倒是異常的清新。我深深吸口氣。

你打開車門,我坐進去的時候打了個哈欠。

你坐上駕駛座,扣好安全帶。“還要上班嗎?”

“是。”我摘下眼鏡,揉了揉眼睛,又是一個大大的哈欠。“Sorry。”

你笑笑,發動了汽車。

POLO行駛在平日擁堵不堪的馬路上,一路暢通。犧牲睡眠的好處,是看到這個城市迥異的一麵。

紅日在高高的樓宇間慢慢升起。清晨的薄霧繚繞中,紅色分外妖豔。

“好久沒喝豆漿了。”車開過一家飲食店,你又倒車回去停在店門外。車窗外麵就是一個個冒著熱氣的蒸籠,勾引我肚裏的饞蟲。

你買了兩杯快立克包裝的豆漿還有肉包子回來。

吸管戳破塑料薄膜。第一口熱豆漿,就讓我從胃到指尖都溫暖起來。幸福有時候簡單到隻是一杯熱豆漿。

“吃慢點,我,我不會和你搶。”你大概是被我狼吞虎咽的樣子嚇了一跳,話語有點遲疑。

“我很久,”嘴裏塞著多汁的肉包,我含糊不清得說話,“很久沒吃過熱的早點了。”

你愣了一下,伸長手臂從後車座拿來紙巾盒遞給我。“還要嗎?”

我一口氣喝了半杯豆漿。明天我還是會恢複冰冷的酸奶、麵包加蘋果的營養早餐,我是個固執的女人,習慣絕對不肯輕易放棄。

熬夜後的早晨,我和你在POLO車中吃了一遍小吃攤上所有的早點,看著身邊逐漸車水馬龍——上班高峰時間到了。

我們終究要回到正常。若不是你,也至少是我,或者是彼此。

淩晨兩點被手機鈴聲吵醒。做銷售的一個壞處,就是老板要求我的手機必須二十四小時待命,誰讓我們的客戶遍布全球各個時區。

我摸到台燈開關,然後找到我的手機。來電顯示的號碼是程康,半夜三更他搞什麼鬼!

“喂。”我的語氣並不好。昨晚和你唱了一個通宵,原指望今天補充睡眠,結果還被吵醒。許程康最好趕緊祈禱他找我所為的事情緊急非凡。

“默默,你現在足夠清醒嗎?”他周圍非常嘈雜,似乎是在某個酒吧,或者迪廳。

“什麼事?”我有準備砍人的念頭閃過。

“足夠冷靜嗎?”程康還在不知所雲。

我的耐心消耗殆盡,我不耐煩得命令他快點說完。

“我看到他了。”

“誰?”

“劉建。”

我突然呼吸困難,握著手機愣住。失蹤兩年的人出現,在我決定真正放棄之後。

“默默,你沒聽到嗎?劉建,是你那個失蹤的未婚夫。”程康怕我聽不清楚,在電話裏大叫。

我聽到了。我告訴程康,聲音鎮定。

他要離開了,怎麼辦?程康著急得問我。

他欠我一個答案,整整兩年。我該讓程康抓住他,然後痛哭流涕質問他為什麼背叛我?

“你現在哪裏?”我問道。

“廣州。”程康上星期說過,他要去廣東出差。“喂,他走出去了,你倒是說話呀!”

算了。我這麼說道。就讓他走吧,反正他也不是沒離開過。

我掛了電話,靠著床欄想起了你。我站在空無一人的觀眾席,執著得等待一場已過了檔期的電影。你的出現,讓我開始期待下一場戲。

“當愛情消失的時候,記住曾有過的美麗就夠了。”你這樣對別人說過,點起淡藍色的火焰。

美麗幻影背後的殘酷真相,知道或者不知道有何分別?結局都是他離開我。

我已放開他,真相對於我更沒有意義。

在超市入口處碰到你,我們自然得推著一部車進去,誰也沒有提起這樣是不是過於親密。是無心還是不願刻意去想?

我曾經和他手牽手逛過超市,每次都在家居用品的貨架前流連忘返,討論將來如何布置愛的小屋。他走了以後,我獨自來去,每次都直奔主題,絕不對無用之物多看一眼。

你竟然和我一樣。你從外套口袋掏出一張便條紙,“不好意思,我不太喜歡逛。”你抱歉得笑笑。

“我也不喜歡。”我也從外衣口袋掏出一張紙,“抓緊時間吧。”

購物,於我們純粹是完成任務。我真的不敢想象自己竟然有過把超市當南京路逛的時光。超市沒有變,改變的是人。

我在睡醒後想起程康的電話,依然清醒無比。我對牆上的女子說:“章語默,我們忘掉他,好不好?”

她沒有回答,隻是婚紗的白泛起一點點黃。

我和你推著購物車走到了第一次相遇的地方。在旁人眼中,我們像不像一對情侶?你拿起冷櫃裏的水餃,忽然樂不可支。

“怎麼了?”我狐疑,直覺和我有關。

“想起第一次遇到你。”你笑看我,“想不到有人會衝過來特意告訴我這種水餃很難吃。”

我不好意思,那一次的我真的魯莽。“你沒嚇倒吧?”

“我覺得那個女人很可愛。”你將水餃扔進購物車,“你要不要再試一次?”

“不必了。”我仍舊沉浸在你所說的“可愛”中,呐呐道。

“怎麼了,語默?”你推車離開,發現我沒跟上,又折了回來。

你是無心之語吧!我拋開心頭紛亂的情緒,故作歡快狀。“想起了劇本的一個設置,我要趕快回家碼字去。”我搶過你手中的推車,趕快推到收銀台排隊。排在我前麵的是一對情侶,旁若無人得依偎在一起。我習慣性得冷哼,愛情就像超市裏的商品,每一樣都有保質期。他們還能相愛多久?你走到我身邊,順手從收銀台前的貨架上拿了一條口香糖放進車內。

“你還寫劇本?”我們對各自的生活談得很少,你會奇怪相當正常。“沒聽你提過。”

“寫得故事都很爛,怕你知道後對我扔臭雞蛋。”我開玩笑道,順便調侃當前惡俗的電視劇。就連編劇自己都覺得爛,觀眾的反應可想而知。可惜,影視公司的老板熱愛俗套,當一種模式成功後,模仿即便缺乏新意,但至少能保證不會賠錢。

這是一個現實的世界,不止是生存,包括愛情。

你寬容得笑笑。“我從來不是苛刻的觀眾,因為我根本就不是電視劇觀眾。”

我盯著你看了三秒鐘,然後不可抑製得笑起來。

Joe,你在暗示我,自己是一個例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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