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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天運的心思完全被“裸官”兩個字攫住了。“裸官”雖然來自民間來自網絡,但中央這兩年已越來越認同這種說法,省裏更是如此,雖然到目前為止,還沒有誰在任何官方場合公開這麼叫過,但,這兩個字,已深入人心了。
海州的天黑天亮其實跟首都北京一樣,跟新加坡也一樣,都屬東八區,沒有時差。但朱天運總認為,海州要黑得晚一些。因為每次妻子蕭亞寧打來電話,說她已經下班,跟誰誰在哪裏吃飯,問他今天有沒有宴請,胃口好不好時,他這邊還在辦公室,一大堆事還沒處理完呢。時間久了,朱天運就認為海州跟新加坡存在時差,至少兩個小時以上。上次在電話裏他還跟兒子朱愛國爭論,朱愛國說都是東八區,哪有什麼時差,你一定是忙糊塗了。朱天運說什麼東八區西八區,你和你媽在飯桌上享受美味的時候,你老爸我還為革命辛苦呢,不是時差是什麼?兒子朱愛國說,老爸,新加坡你又不是沒來過,那邊天亮這邊天也亮,那邊吃晚飯這邊也吃晚飯,你不按時下班是因為你是大書記,日理萬機,替全海州操心,跟我和媽沒關係。
“小兔崽子,好好念你的書,少跟你爸耍貧嘴。”朱天運對兒子朱愛國是百依百順的,甭說打罵,就連重一點的話也舍不得說。對老婆蕭亞寧也是恩愛備至,都五十二歲的人了,叫起老婆來還左一聲寶貝右一聲心肝,那個肉麻勁,跟他在主席台上的那份威嚴還有莊重簡直是天壤之別。說話的口氣還有酸勁,讓人誤以為他背著老婆偷偷跟小蜜玩忘年戀。其實不,海州市委和市政府的人都知道,市委書記朱天運不但溺愛兒子,更溺愛老婆。這怪不得他,三十二歲那年,朱天運的前妻袁梅和寶貝女兒洋洋在一次車禍中喪生,朱天運經曆了人生最大的一場災難,差點就一蹶不振。那時他是霧山縣政府辦公室主任,妻子袁梅是縣檔案館的檔案管理員,洋洋所在的城關一小幼兒園組織家長跟學生春遊,他本來也是要和妻子一道陪女兒去的,但縣裏臨時召開會議,他沒能去成。沒想到麵包車在雙龍山半山腰處出事,車子翻下了山穀,車內的家長和孩子全部罹難。朱天運痛失親愛的妻子和心肝寶貝女兒。
朱天運在痛苦和絕望中過了兩年,那種痛楚隻有他自己知道,他拚命地工作,事事向前,擠壓著內心的那份痛和孤獨。三十四歲那年,他被提拔為霧山縣副縣長,同時也認識了市委秘書長唐國樞的中學同學、南寧電視台記者蕭亞寧,這才開始了新的生活。
兒子朱愛國是在他三十六歲那年出生的,朱天運認為小他十二歲的蕭亞寧和兒子愛國是上帝對他的補償,這輩子他隻有疼愛和嗬護的份,絕不能讓母子倆受半點傷害,也不能讓他們有一點點不開心。所以兒子朱愛國初中畢業,不想在國內上高中,提出要到國外去讀書時,他毫不猶豫地將兒子送到了新加坡德明政府中學。為照顧兒子,妻子蕭亞寧也辭了工作辦理了出國手續,暫時是以陪讀的名義。
這事最近有點麻煩。麻煩不是來自他自己,而是來自“裸官”兩個字。
上午九點,省委突然召開緊急會議,剛到遠東集團海州工業基地的朱天運跟市長柳長鋒一道,被通知去省委開會。朱天運以為省委又有什麼經濟方麵的重要部署,今年海東經濟不景氣,重點企業效益持續下滑,受金融危機影響,進出口貿易波動較大,第一季度統計資料表明,經濟增長指數較去年同期下降一個百分點,這可不得了,照此下去,今年保九爭十的目標就很難完成。作為省委常委,朱天運也正在為這事發急。上周六在天華園,省委書記趙銘森跟他有過一次深談,趙銘森希望他能擔起重任,迎難而上,抓住海州新經濟區設立這一大好機遇,率先在海州掀起一場科技領跑、項目爭先、效益至上、四輪騰飛的新浪潮,進而帶動全省,將海東沉悶的空氣掃一掃,給全省經濟注入一股新活力。朱天運當場表態,一定要殫精竭慮,帶領全市人民,積極響應省委號召,打一場經濟轉型與超常規、突破式發展的攻堅戰。
朱天運到了才知道,這次會議的議題不是這個,省委常委包括四大班子領導全在會議室,省紀委、政法委、高檢、高法的主要領導也在場,主席台上除省委書記趙銘森和省長郭仲旭外,還坐著三位沒見過麵的領導。一介紹,朱天運才知道其中兩位來自中紀委,還有一位是中紀委駐國家住房和城鄉建設部紀檢組組長、部黨組成員。朱天運心頭一震,就衝台上這三位領導,今天這會一定有重要事。
果然,省委書記趙銘森做了簡短的開場白後,建設部黨組成員、紀檢組長說話了,聲音非常低沉,他說:
“經中紀委查明,去年十二月因公出國後以各種理由拒絕回國的海東省住房和城鄉建設廳黨組成員、常務副廳長駱建新犯有嚴重經濟問題,初步查明,其在主管海東房地產開發企業資質管理及海東六大重點建設項目期間,多次收受房地產商巨額賄賂,為他人謀取好處,同時涉嫌卷入腦健神保健品非法集資案……”
“駱建新夫婦早就做好了外逃的準備,他妻子原海東省衛生廳藥政處副處長王燕在腦健神非法集資案曝光的前半月,已正式移居加拿大,駱建新在一年前就已擁有加拿大合法護照。而事實上,早在兩年前,駱建新兒子兒媳就已定居加拿大……”
“這是繼海東移動高管、海東移動數據部經理、無線音樂運營中心總經理和妻子出逃後,發生在海東的又一起高官出逃案。”
會議室的氣氛沉到了穀底,這句話如巨石一般砸在與會者心上。
“同誌們……”
紀檢組長後來說什麼,朱天運一句也沒聽進去。他隻聽清楚了副廳長駱建新出逃了,盡管省委做了很多工作,苦勸他回來,可他還是賴在了加拿大。又是一起精心預謀,長期策劃,一步步落實的“裸官”潛逃案。
時間已到了晚上九點,從省委回來,朱天運就把自己關在了辦公室,誰也不見,電話也不接,秘書輕敲了幾次門他都沒開。市長柳長鋒中間也打來過兩次電話,還發了一條短信,他都沒理。他的心思完全被“裸官”兩個字攫住了。“裸官”雖然來自民間來自網絡,但中央這兩年已越來越認同這種說法,省裏更是如此,雖然到目前為止,還沒有誰在任何官方場合公開這麼叫過,但,這兩個字,已深入人心了。
良久,朱天運從沙發上起身,踱步到窗前,五月的海州早已是百花盛開,雖說夜色掩住了花的麵容,可花香仍然被縷縷清風送來。他伸手推開窗,深吸了一口。
海州市委跟市政府是在一個大院裏辦公,以前分開過,政府跟政協一起,市委跟人大一起,後來提倡集中辦公,四大班子又都搬進了這座位於海州市中心的權力大院,新修了兩幢統辦大樓。朱天運的辦公室在主樓八樓,但他平日都在西院小二樓,這是一幢別墅風格的小洋樓。以前市長柳長鋒也在西院小洋樓,朱天運用1號,柳長鋒用2號。後來朱天運發現,來小樓找他的人出了1號,就要拐彎抹角往2號去。找柳長鋒的人也是一樣,那邊工作彙報完,就排隊候在了這邊。朱天運秘書孫曉偉建議,說您還是跟市長分開吧。一句話提醒了朱天運,當初他搬到小二樓辦公,就是圖一份安靜,現在倒好,弄得跟菜市場一樣。於是他讓秘書長唐國樞婉轉地跟柳長鋒提了一下,柳長鋒自己也感覺跟書記擠在一起不方便,特別是那些前來找他的人,事情完了迫不得已還得到書記門口排隊。而那些找書記的人,到他這隻是象征地坐一坐,人家相對理直氣壯一點。書記跟市長之間本來是有道屏的,擠一幢樓上,這屏就被人為撕開了,不好。柳長鋒便很愉快地搬到南院去了,那邊也是小樓,條件稍稍比這邊差點。
朱天運盯著窗外的夜空看了半天,燈光下,他最喜歡的那棵香樟樹孤傲地立在風中,粗壯的樹冠向四周展開,在空中劃出一道道弧線,枝葉茂盛,橢圓形的葉子如銅錢般大小,如果他沒記錯,其間有幾片朱紅色的葉子,在那些綠葉的掩映下靜靜地臥著。朱天運喜歡香樟葉的那份樸實。
朱天運的思緒停留在香樟樹上片刻,然後他搖搖頭,歎息一聲,離開窗前,回到了辦公桌上。
門再次被叩響,朱天運知道是秘書孫曉偉,自己不走,孫曉偉當然也不能走,他隻能恭恭敬敬地守在外麵。他道了聲:“進來吧。”
孫曉偉打開門,聲音很輕地走了進來。
“朱書記,該吃飯了,您的胃不好,秘書長交代過的,一定要讓您按時就餐。”孫曉偉的聲音既輕又慢,典型的秘書聲音,裏麵充滿對領導的關心與尊敬。
朱天運嗬嗬笑了兩聲:“國樞人呢?下午好像沒聽到他的聲音。”
孫曉偉趕忙道:“秘書長來了兩次,讓我擋了回去,估計這陣他還在辦公室,剛才還打電話訓我呢,說我不關心書記。”
“這個國樞,不就一頓飯嘛,小題大做。”朱天運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時間果真不早了,笑道,“你不說我也不知道餓,你一說,這肚子真就叫喚了,你準備的啥,快拿來。”說著,將手中捏了一下午的筆扔到了辦公桌上。
孫曉偉一看書記笑了,心裏頓時輕鬆許多,人一下活泛起來:“我剛從灶上打來的紅燒鱖魚,還有您愛吃的土豆片和素包子。”說完,腳步飛快地回到自己辦公室,他這間辦公室比別人的複雜,雖說也是套間,但用途不一樣,裏麵不但有衣櫃,還有微波爐、小冰箱、洗衣機等,是為天運書記的日常生活服務的。
孫曉偉把飯菜端來後,朱天運邊吃邊跟他聊天。孫曉偉畢業於中國人民大學政治係,畢業後先是分到了省政府機關,後來又到海東大學金融學專業讀研,畢業後到海州市委黨校工作。朱天運當書記不久,跟秘書長唐國樞去市委黨校視察,發現了孫曉偉,朱天運覺得他是個人才,就把孫曉偉先是調到市委秘書處考察了一段時間,覺得各方麵滿意,就把他安排到自己身邊當秘書。前段時間,聽秘書長唐國樞說,孫曉偉的妻子葉眉在南寧區檢察院工作,南寧區是海州相對偏遠的一個區,葉眉照顧不了家,他們的孩子剛剛五歲,還在上幼兒園。朱天運看在眼裏想在心上,希望有合適的崗位時,把葉眉的工作調動一下。記得在一次跟市檢察院的老蔡吃飯的時候,他順帶提了一下葉眉的情況。這事他說過就忘了,這陣朱天運忽然記起,就問:“小葉呢,還在下邊?”
孫曉偉正在弓腰清理茶幾腿上的一點汙跡,聽見朱書記問話,往直裏站了下身子說:“調上來了,市檢察院反貪局,謝謝書記。”
“謝我幹什麼,檢察院有這個職位空缺,小葉也有那個能力。再說你工作忙,顧不了家,這也是實際情況,組織上應該照顧。”說到這兒,朱天運頓了一下,稍稍調整了下表情,轉而用隨和的語氣問:“怎麼樣,現在情況好點了吧?”
“好多了,她每天按時上下班,出差機會也不多,家裏我完全可以放手了。”
“放手可不行,一心撲到工作上是對的,但男同誌對家要有責任感,不能讓人家小葉提意見。”
“不會的,她讓我盡心盡力照顧好書記。”孫曉偉說著,又往朱天運杯子裏添了些水。以前蕭亞寧在家時,也會常常給他的杯裏添滿水,這讓朱天運不由得想起了妻子。
朱天運下午拿著的那支筆,是有用途的。上午會開完,中紀委和住建部的領導走了,趙銘森書記把與會者留下,就駱建新一案涉及的問題重申了幾點,當講到管好自己的配偶與子女問題時,銘森書記幾乎發了火。他說:“現在我們省裏也有一股傾向,大家爭著把子女和配偶往國外送,讀書要送,經商要送,實在沒理由的,就跟國外的人拉親戚,讓人家邀請出去。外國到底有什麼好,連我們這些人都對自己的國家沒信心,還讓人民群眾怎麼想?”銘森書記說這些的時候,幾次把目光對到朱天運和市長柳長鋒臉上。
市長柳長鋒的老婆和孩子也在國外,他妻子賈麗原在海天國際旅遊公司任副總經理,去年三月突然移民到美國,兒子在美國留完學後就沒再回來,兒媳是外資公司一名高管,早就取得了美國綠卡。賈麗一移民,柳長鋒在國內就徹底無牽無掛,算是徹底“裸”了。此事當時在海州高層引起的震動不小,柳長鋒給市委和省委的解釋是,他老婆在美國有個姑姑,膝下無子女,按美國法律,她姑姑可以選一個繼承人過去。省委經過調查,賈麗確實有個姑姑在美國,是從台灣過去的,賈麗的祖父在國內隻留下了賈麗的父親,兩個女兒都跟著他去了台灣,到台灣後事業做得很大,美國、英國都有他的產業。祖父去世後,兩位姑姑將祖父的產業一分為二,一個繼續留在台灣,一個去了美國,賈麗是去繼承遺產的,因為她姑姑已年近八旬。
誰的理由都很充分。為去國外,真是到了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的地步。這下好,一個駱建新,又讓一個老話題重新熱了起來。
銘森書記最後要求,今天與會者,凡是子女或配偶在國外的,無論是移民還是臨時出去,都要認認真真思考,對照駱建新一案,寫出自己的思想認識來,要有個態度。省委下一步會針對這種情況,出台相關防範措施,總之,絕不能讓海東再出現第二個駱建新。
這樣的防疫針已打過多次,去年移動公司總經理出逃,盡管事發於中央企業,跟地方沒多大關係,但海東高層還是很重視,在全國率先出台了領導幹部申報製度和警示製度。所謂申報,就是副縣級以上領導幹部,定期向組織和紀檢部門報告家屬及子女升學從業情況。所謂警示,就是對家屬或子女在國外的,定期叫去訓話,必要時還要讓他們學習一些反麵典型,從中吸取教訓。
每每這種時候,朱天運的心就會很亂,不知道該跟組織上說些什麼,怎麼說才能合理,才能讓組織相信。原本他想,這份彙報材料他要自己寫,不讓秘書代筆。這在他來說,也算是一種態度吧,誰知悶了一下午,愣是寫不出一個字!
不是他蛻化的寫不了這個,而是……
他不知道駱建新出逃會給海東帶來什麼,接下來,省委又會下什麼棋,但他有種預感,諸如駱建新、移動總經理這種裸官案,必將會引起中央的高度重視,指不定,中央已經在緊鑼密鼓做安排了。那麼,自己會不會卷入其中?
沉思半天,朱天運在那頁鋪開的紙上重重寫下兩個字:裸官!
2
但朱天運明白柳長鋒的心機,他跟柳長鋒之間存在著競爭,地位之爭,權力之爭,重大項目之爭,仿佛他跟柳長鋒搭班子,就是為了這競爭二字。包括他們的老婆孩子,也在不聲不響較量著。
上午七點,朱天運剛進辦公室,屁股還沒落穩,市長柳長鋒進來了。
“書記早。”柳長鋒習慣性地打了聲招呼,把手裏提著的公文包放到了桌上。市長柳長鋒的公文包很有特色,這種黑色真皮公文包大約興於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在幹部隊伍中很是流行了一陣子,權高的拿真皮,權小的拿仿皮。柳長鋒那時還在區裏當區委書記,這隻公文包就成了他的象征,據說走到哪拿到哪。時間一晃過去了十幾年,這種老土的公文包早就成了文物,人們隻在影視劇中能看到,沒想柳長鋒一拿就是十多年,皮都快要磨破了,到現在還舍不得扔。政府那邊給他換了多個時尚的公文包,都被他退了回去,他說自己有戀舊情結。
朱天運盯著柳長鋒那隻公文包看了會兒,笑中帶侃地說:“你也不晚嘛,老柳,你這隻公文包該進博物館了吧,要不你跟我換了,讓我也戀一下舊?”
“書記見笑了,啥東西用習慣了就順手。就一個包,不值得換來換去。”
“是啊,用習慣了就順手。”朱天運附和了一句,打開杯子,喝了口水。秘書孫曉偉聞聲走進來,要給柳長鋒沏茶,柳長鋒笑著製止:“不麻煩孫秘書了,我跟書記彙報完工作就走。”孫曉偉一聽,就知道柳長鋒不需要他留在這裏,兩位領導要談私事哩,他會意地一笑,輕輕放下杯子,還不忘掩上門走了。
柳長鋒走過去,從公文包裏掏出幾頁紙來,雙手呈給朱天運。
“我熬了個夜,先請書記過過目,這次感覺跟上次不太一樣。”
柳長鋒話說得極為客氣,但客氣裏麵分明又多出一樣東西。大約他覺得,朱天運的老婆兒子也在國外,他們算是同類,於是話語裏自然而然就多出一層親熱。
朱天運不喜歡這種親熱,他跟柳長鋒配合得不錯。剛搭班子時,柳長鋒有那麼一點點強勢,憑借著他先到海州一步,工作開展的得心應手,似乎不太把朱天運放在眼裏。後來有幾件事,朱天運雷厲風行,處理得恰到好處,給柳長鋒警告了那麼幾下,柳長鋒立刻就改變了策略。特別是轟動全國的海寧區兩千畝大宗土地案被媒體曝光後,柳長鋒的態度更是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事事請教彙報朱天運。但朱天運明白柳長鋒的心機,他跟柳長鋒之間存在著競爭,地位之爭,權力之爭,重大項目之爭,仿佛他跟柳長鋒搭班子,就是為了這競爭二字。包括他們的老婆孩子,也在不聲不響較量著。
“我就不看了吧,這次是銘森書記親自布置的,我看了無效。”朱天運臉上染著笑,心裏卻是另一番滋味。柳長鋒這麼快就寫好,證明他對這事是不怎麼在乎的,難道他心裏真有底?
“還是看看吧,您是常委,由您把關,我心裏放心一點。”柳長鋒臉上的笑很謙和。
朱天運沒有接柳長鋒遞過來的材料,他慢悠悠道:“還是不看了,你直接送省委吧,不瞞你說,我現在都不知道該怎麼跟省委彙報呢,這個駱建新!”
“是啊,老駱這事做得……”柳長鋒不大情願地附和了一句。這個時候柳長鋒是不想談駱建新的,一談心就堵,還不是一般的堵。可朱天運說了,他又不能不有所反應。他嘟囔了半句,接著剛才朱天運的話道:“不過書記您的情況不一樣,省委會區別對待的。”
“有啥不一樣,長鋒,咱們都不要抱僥幸。”
這個僥幸似乎別有意思,柳長鋒綻開著的笑臉突然凝住。朱天運最近說話總是多一層味道,感覺像是在白開水裏又加鹽又撒胡椒粉,他的心不大舒服地往一起擰了一下,訕訕笑了笑,將拿著材料的手收回。柳長鋒突然覺得自己這個決定真是愚蠢,為什麼一定要給他看呢?
朱天運非常淡定地掃了柳長鋒一眼,話題轉到了工作上:“你跟建委這邊了解一下,駱建新一案,我們要引起足夠重視,對我們同誌的黨性教育要加強啊長鋒。”
“是的,要加強,一定要加強。”柳長鋒的臉色更為難看,誰都知道,在海州,數他跟駱建新走得最近,幾乎到了稱兄道弟的程度。海州是海東省會城市,城市建設這一塊,市裏跟省裏幾乎下的是一盤棋。海州著名的盛世歐景樓盤,就是駱建新和柳長鋒二人的傑作。當時朱天運持不同意見,但在省委常委、副省長羅玉笑主持召開的意見彙總會上,朱天運最終還是妥協了。這個樓盤的開發者就是一手導演了腦健神非法集資案的湯氏集團董事長湯永麗的弟弟湯永康。腦健神案剛一披露,湯氏姐弟便失了蹤,盛世歐景自然也停了工。
“要格外注意,看有沒有同誌牽連進去,必要的時候,紀委可先行一步。”朱天運又跟了一句,這次他沒用征求意見的口吻。
“這個……”柳長鋒顯得意外,不過很快掩飾住自己,道:“行,按書記的指示辦。”
兩人就又沉默,柳長鋒也不好再待下去了,再待下去,朱天運指不定還要說出什麼。但他又不敢貿然離開,僵著身子又候了一會,不見朱天運再有指示,他便轉身悻悻然離開了。
回到政府這邊,柳長鋒把自己關進了辦公室。
駱建新出事,柳長鋒感覺自己的處境一下被動起來。怎麼說呢,真是有點唇未亡齒先寒的味道啊。這些年他是跟駱建新一起做過一些事,包括一些重大工程和很多大開發項目,他都是不打折扣按駱建新的意思辦的。那時候他隻想著,駱建新跟羅副省長關係密,是羅副省長身邊的紅人,他這些年跟羅副省長關係也不錯,算是羅副省長信得過的人吧。原想緊跟著駱建新幹,會讓羅副省長對他重視一點,誰知……
他怎麼會逃出去呢?自己真是傻啊,跟駱建新“合作”了這麼長時間,居然沒一點點察覺,可見自己在某些方麵是多麼遲鈍!轉念一想,柳長鋒又覺不是這麼回事,駱建新出逃,不一定就是因為這些項目,一定是另有原因。什麼原因呢?
他的手本能地抓到了電話上,想打給羅副省長的秘書蘇小運。蘇小運跟柳長鋒都是永清縣人,跟羅副省長老家洮水隔著一條河,在省城,他們算是同鄉。有次京城一位領導來了,跟羅副省長是一條河裏洗過澡的,提出要見見洮水那邊的同鄉,羅副省長一高興,就讓蘇小運把他也叫去了。那次羅副省長給他介紹了不少人,還特意叮囑,以後同鄉之間要加強聯係。
“大家都是吃洮河水長大的,有生之年,盡力為家鄉做點事吧。”羅副省長說。這話溫暖了他很久。
電話偏在這時候響起,柳長鋒抓起電話,喂了一聲,是省紀委的肖處長。
“是柳市長嗎?”肖處長聲音壓得很低。
柳長鋒嗯了一聲,叫著肖處長的名字說:“慶和你說。”
肖慶和聲音大了點,但還是明顯壓著:“晚上找個地方坐坐?”
肖慶和這麼一說,就證明他有重要情況要說。柳長鋒立馬道:“好的,晚七點我給你電話。”
“八點後吧,我下午還有個應酬,不能不去。”
“好,我知道了。”柳長鋒略一停頓,又道,“慶和,謝謝你。”
肖慶和那邊沒說什麼,很快將電話掛了。柳長鋒的心咚咚跳起來,莫名其妙就有那麼一份緊張。
擱了電話,市長秘書安意林進來了,手裏拿著一份文件。柳長鋒正正身子。“有事?”他問安意林。
安意林點了下頭,走過來把文件放在他麵前:“市長,市委那邊過來的急件,讓您簽。”
柳長鋒掃了一眼文件,見是上周討論過的對兩名違紀幹部的處理決定,沒怎麼細看,就在自己簽字的地方畫了一個圈,然後簽上柳長鋒三個字。
他的字龍飛鳳舞,剛勁有力。當縣級幹部之前,柳長鋒的誌向是當一名書法家,後來仕途越走越順,他就再也沒閑心去做書法家的夢了。這個家那個家,說穿了都是虛的、軟的,有些時候他甚至覺得那種生活完全是一種逃避。他喜歡現在的工作,有奮鬥的目標和激情。
“剛才曲總來過電話,說他後天就到。”安意林低聲說。
“他來做什麼?”柳長鋒愕然地抬起頭。
曲總叫曲宏生,四方集團董事長兼四方拍賣公司總經理,柳長鋒老婆賈麗的表弟,一個手眼能通天的家夥,能量大得嚇人。
“曲總具體沒說什麼事,隻說是有筆業務要處理一下。”安意林的回答中規中矩,加上他永遠低八度的聲音還有彎曲到恰到好處的腰,讓人覺得他是一個用起來很舒服的秘書。事實也是如此,三年前柳長鋒還是常務副市長,去洮水檢查工作,認識了安意林,覺得他為人低調、善解人意。就把他調到了身邊做秘書。三年的實踐證明,他這個秘書沒選錯。
柳長鋒略一沉吟,跟安意林說:“你跟曲總說,我明天要出差,讓他過段時間再來吧。”
安意林輕聲道:“知道了,我等會就把電話打過去。”
安意林拿著簽好的文件出去了,柳長鋒怔怔地站在那兒,腦子似乎比剛才更亂。曲宏生這個時候回來做什麼,不是再三說讓他最近不要在海州出現嗎?生意,他有什麼生意可談!
晚飯柳長鋒隨便吃了點東西。賈麗到國外後,柳長鋒在海州過起了單身日子,單身日子有它的好處,方便、自由,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想做什麼也可以不做什麼,且不必擔心耳邊會有嘮叨。但個別時候,單身的滋味也不好受。比如今天下午,柳長鋒就特別想跟妻子在一起,吃一口她做的飯,跟她說說心裏話。秘書安意林倒是細心,知道他今天情緒不好,不願見人,說西廣橋頭那邊有個永清菜館,菜燒得很地道。柳長鋒笑笑,他知道那個菜館,但是今天他哪也不想去,沒胃口也沒情緒。
“改天去吃吧,送我回去睡一會。”他精神不振地說。
安意林叫了司機,柳長鋒一言不發地上了車,往金海賓館駛去。金海賓館是市委市政府接待賓館,朱天運擔任市委書記後,市委這邊的接待工作又收回到原海州一招、現在的芷園賓館,金海這邊就成了市政府的點。柳長鋒在金海南苑有一套房,政府那邊實在太吵太鬧,他就到南苑來辦辦公,處理一下公務。更多的時候,南苑則是他休息的地方,尤其賈麗去美國後,柳長鋒很少去自己家過夜,南苑成了他另一個家。
到賓館後,柳長鋒打發掉司機和秘書,衝了個澡,小憩片刻,給餐廳打了個電話,餐廳經理帶著服務員給他端來一碗粥,幾樣小菜,還有兩個小饅頭,算是把晚上這一頓打發了過去。然後他就看著手表,一分一秒地煎熬著。
終於挨到七點五十,柳長鋒實在挨不住了,就給肖慶和發了一條短信,問那邊應酬結束沒。過了一刻鐘,短信來了,肖慶和說馬上,柳長鋒這才覺得有了精神。等肖慶和再打來電話時,柳長鋒已坐在了車子裏,車子不是他的,是海天山莊老板吳雪樵派來的。
兩人見了麵,沒多說什麼,柳長鋒從肖慶和臉上看到一種不祥,心禁不住一暗,急忙進了房間。
“上麵是不是有大動作?”吳雪樵剛走,柳長鋒就情急地問。
肖慶和臉上染了酒意,但腦子依然很清楚,他道:“不是這事,市長先別急。”
“也沒急,不過……”見吳雪樵進來,柳長鋒主動收住話,目光期望地停在肖慶和臉上,想捕捉到他眼神裏的信息。吳雪樵放下水果,沏好茶,知趣地走了。等吳雪樵的腳步聲徹底消失,肖慶和才回過頭來,聲音非常暗淡地道:“是老孟,上麵可能要查他。”
“什麼?!”
肖慶和臉色也很難看,下午他跟高檢的人一塊吃飯,聽高檢反貪局寧副局長的語氣,反貪局好像盯著孟懷安很久了。這也難怪,自從海寧區兩千畝大宗土地案曝光,海州市住建委主任孟懷安就成了新聞人物,方方麵麵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雖然柳長鋒多次為他辟謠,並在省、市主要領導前一再為孟懷安澄清,但是謠言這種東西是擋不住的。況且,孟懷安之前做海寧區委副書記時,就被省紀委和省高檢秘密調查過,當時的情況肖慶和雖然不太清楚,但據同事講,那次紀委和反貪局就差點放倒孟懷安。
“消息可靠嗎?”怔了半天,柳長鋒問。
“算是可靠吧,要不我也不急著找您。”
“他們怎麼就盯住一個孟懷安不放呢?”柳長鋒端起茶杯,又放下,眉頭皺了又皺,表情十分痛苦。
“還能因為什麼,有人一直抓住那宗地不放,告狀信都飛到了中紀委。”肖慶和說。
“那塊地難道是孟懷安賣的?!”柳長鋒憤憤說了一句,手中杯子用力擱在茶幾上,茶水濺了出來,肖慶和忙抽出一張餐巾紙,邊擦邊道:“我看老孟這次是躲不過去了。”
“你的意思是,上麵這次一定要將老孟追查到底?”柳長鋒很吃力地將目光移到肖慶和臉上。
肖慶和避開柳長鋒的目光,順手端起茶杯道:“怎麼說呢,這個……應該是這樣吧。”
“什麼是應該,要說就說明白!”柳長鋒急道,話剛一出了口,他又覺不該在肖慶和麵前失禮,歎了口氣道:“不至於在我麵前也保密吧,肖處長?”
一聽柳長鋒稱呼起了自己的官銜,肖慶和臉上的表情不自然起來,硬是擠出一絲苦笑道:“市長多慮了,我跟您之間,不存在瞞不瞞的,問題是上麵究竟怎麼考慮,我也無從知曉。”
“那你緊張什麼?”柳長鋒感覺自己在肖慶和麵前失態了,表現過於敏感了,他語氣裏再次露出不友好。
肖慶和也不計較,他把臉上的不快收回,訕訕道:“我也是替市長操份閑心,市長如果覺得……”
“算了慶和,不說這個,請你告訴我,現在究竟該咋做?”柳長鋒打斷肖慶和的話,今天他心情實在不好,多談下去難免會失言,別的關係可以不在乎,可他和肖慶和這層關係,暫時他還必須得維護好。
肖慶和不語,低頭在那兒沉思。這個時候吳雪樵再次進來,笑吟吟問柳長鋒:“市長還需要點什麼,不能這麼幹坐著啊。”柳長鋒不高興地看了吳雪樵一眼,態度冷漠地說:“沒讓你進來,我們在談事情!”
吳雪樵沒想到會這樣,她那張粉嘟嘟的臉驀然一紅,縮著身子退了出去,臨走,還沒忘在肖慶和臉上多瞅一眼。
但凡柳長鋒帶到海天山莊的客人,吳雪樵總要多巴望上幾眼。因為這些人不隻是她的客人,還有可能……
“慶和,我今天心情太糟,最近幾樁事搞得我焦頭爛額。”柳長鋒這樣一說,肖慶和就不好再繃著臉。
“別人亂可以,市長您這邊可千萬不能亂。”
“不是亂,是煩。”柳長鋒糾正道。
“煩是由亂引起的。”肖慶和這句話說得有點多餘。柳長鋒已經轉暖的臉色再次變陰,就在柳長鋒打算說什麼時,肖慶和又開口了。
“辦法隻有一個,但決心得老孟自己下。”
“什麼辦法?!”
“出走。”
“什麼?!你是想讓他學……”柳長鋒下麵的話沒敢說出口,他驚得差點從沙發上彈起來。
“跟別人沒關係,是救他自己!”肖慶和重重地說。
“這……”柳長鋒一下啞巴了。
就在這時,肖慶和手機響了,肖慶和看了一眼號碼,神色慌張地說:“對不起市長,我得先走一步,完了我再跟您聯係。”
說著,肖慶和已快步離開,往樓下去了。
3
大多領導都有一些怪癖,或叫個性。省委銘森書記就喜歡對人拍桌子,剛開始銘森書記拍了桌子,大家就都替那個人擔心,怕一覺醒來,那人頭上的烏紗帽就沒了。後來才發現不是那麼回事,讓銘森書記拍桌子的人才是他心裏真正有分量的人。
省紀委於洋書記的秘書打來電話,問朱天運有沒有時間,於書記想請他過去一趟。朱天運看了看表說:“領導叫,當然有時間了。”秘書要過來接他,朱天運笑說:“不用了,我自己過來。”壓了電話,朱天運跟前來彙報工作的市紀委書記趙樸說:“先到這兒吧,該掌握的情況你們先掌握著,但有一個原則,未經常委會議研究決定,誰也不能亂行動。”趙樸說:“我會按書記指示辦的,請書記放心。”朱天運將趙樸拿來的材料又遞給他:“這個你先收起來,該保密的要注意保密。”趙樸鄭重點頭。
往省委去的路上,朱天運想,於洋這個時候叫他會是什麼事?彙報材料交上去快一周了,於洋這邊一點反饋也沒有,朱天運也不好意思多問。昨晚他跟省委田中信秘書長一塊吃飯,席間兩人還說起這事,老田感歎:“一場風接著一場風,啥時是個完啊。”朱天運笑笑,沒接話,這種話真是不太好接。老田的愛人也是去年出去的,走的時候誰都不知道,直到春節,朱天運才聽說此事。“到底怎麼辦,總不能現在再讓回來吧?”老田看上去很苦惱。老田做到秘書長這個位子,費了不少周折。他工作一向兢兢業業,頗受重用,後來一度傳聞他都要下了,結果又給提上來,如果因愛人出國而被劃到“裸”的範圍,他心裏是斷然接受不了的。
其實誰又能接受呢?朱天運苦笑一聲。
於洋在辦公室聽到朱天運的腳步聲,主動迎出來,笑著握住朱天運的手說:“辛苦朱書記了,讓你親自跑一趟。”朱天運開玩笑道:“領導召喚,哪能不來?”又問,“怎麼樣,您身體好點了吧?”於洋前陣子有病,朱天運到醫院看過他,上次開會,於洋麵色並不怎麼好,朱天運本來想關心幾句,又覺場合不對,今天趕在正式說話前他把這份心思表了。
於洋不大自然地笑了笑:“托朱書記的福,又能工作了。”
秘書跟進來要為朱天運沏茶,於洋說:“你去忙吧,我跟朱書記單獨聊聊。”見秘書出去了,朱天運說:“不會是那種談話吧,你可別嚇我。”於洋這次笑得舒展了些:“書記大人真會開玩笑,那樣的談話能輪上我?”
朱天運的心這才穩當了些。坐定,於洋道:“是件急事,去你那兒不方便,隻能麻煩你親自過來一趟。”
“說吧,到你這是應該的。”朱天運道。同是常委,於洋排名稍微靠前一點,不過彼此說起話來,都很注意,生怕哪兒說錯了,讓對方多想。
“是這樣的,”於洋看著朱天運,字斟句酌道,“海州有位幹部,群眾意見比較大,反映上來的問題也多。”
“是孟懷安吧?”朱天運一語挑破了那層紗。
“朱書記真是明察秋毫。”
“明察秋毫談不上,不過他的問題在市裏也反映強烈。我這個當書記的,聽到的也不少。”
“請你來,就是想聽聽市委的意見,畢竟是市裏的幹部,我們也不好直接插手。”於洋話說得非常客氣。
“多慮了於書記,如果他真有問題,市委絕不會包庇。在反腐倡廉上,我可是一向支持你的。”
“是的,我很感謝朱書記,朱書記這兩年對紀委的工作確實支持很大,不過這事需要慎重,孟懷安不是一般幹部啊。”於洋看起來心事沉重。
朱天運說話不敢隨意了,其實剛才他的話帶著試探的成分,反腐是個非常敏感的問題,在會上怎麼講都可以,多嚴肅也行,但具體到某一個人,某一件事,必須慎而又慎。作為市委書記,他有責任保護好自己的幹部,如果哪個幹部一出問題,他就往紀委門口推,那他這個市委書記是沒人擁護的。但在於洋麵前,他又必須亮出一個姿態。既然於洋說要慎重,他就應該更慎重了。
“是啊,培養一個幹部不容易,可這些人怎麼就不知道珍惜呢,真是渾蛋。”朱天運起身,在屋子裏來回踱步。於洋的目光一直跟著他轉,朱天運罵臟話已不是頭一次。早在去年初,省紀委對海寧區一位副區長采取措施時,朱天運就在於洋辦公室罵過,當時於洋以為朱天運是痛恨不已,後來才知道,朱天運對那位區長是恨鐵不成鋼。自此以後,於洋就對朱天運的臟話保持警惕。
大多領導都有一些怪癖,或叫個性。省委銘森書記就喜歡對人拍桌子,剛開始銘森書記拍了桌子,大家就都替那個人擔心,怕一覺醒來,那人頭上的烏紗帽就沒了。後來才發現不是那麼回事,讓銘森書記拍桌子的人才是他心裏真正有分量的人。
“朱書記一發火,我都不知該怎麼做了,你快坐,你走來走去,走得我心裏一點底都沒有。”於洋給朱天運杯子裏續了水,用半是玩笑的口氣說。於洋是那種性格較為內斂的人,身上缺少朱天運這種風風火火的勁頭。他遇事喜歡靜靜地想,或者找一個信得過的人共同商量。孟懷安這件事,要說也不難,省紀委查也就查了,但他怕朱天運會有想法。再者,孟懷安跟市長柳長鋒的關係他也聽說過一些,權衡再三,他還是決定聽聽朱天運的意見。
朱天運再次坐下,問於洋:“不會現在就采取措施吧?”
於洋搖搖頭。
朱天運說:“那就放一放吧,駱建新的案子剛出,現在再衝孟懷安下手,我怕建委這根鏈子會斷掉。”
下手兩個字,好像刺著了於洋,於洋表情有點難看。不過很快,於洋臉色就轉了過來,朱天運這番話還是觸動了他。駱建新一案讓全省繃緊了弦,眼下大家都是談“裸”色變,建委係統更成了敏感區,孟懷安案浮出水麵,不能不說與駱建新有關。可在孟懷安的問題上,於洋另有想法,省委銘森書記也不主張窮追猛打。
“朱書記說得也有道理,不能讓建委垮掉,那就先緩一步,不過……”於洋欲言又止。
朱天運馬上接話道:“這個請放心,人的問題我負責,他要是敢玩陰招,我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朱書記就是朱書記,啥心思都瞞不過你。”於洋興奮地起身,跟朱天運談話就是痛快,不遮不掩,你提個頭,他就知道尾。最難說的話到了朱天運這裏,往往會簡單明了。
朱天運也起身,告辭的一瞬,他忽然又湊到於洋跟前,用朋友間的口吻嬉笑道:“嗬嗬,有件事差點忘了問,能不能走個私,透露一下,我的檢討過關不?”不等於洋說什麼,又道,“不過關你就當麵批評,狠狠地批評,打回來重寫也行,千萬別客氣。”
於洋笑了,他就知道朱天運會問這個,這兩天類似的話題問得他耳朵都起了繭,但對朱天運,於洋不能打啞謎,打了,接下來的工作就甭指望朱天運配合。
“你朱書記親自寫的還能不過關?放心吧,包你過關。”
朱天運的笑立馬舒展許多:“好,仰仗於書記,改天我請客,一起去吃紅嘴魚。”
紅嘴魚三個字讓於洋發出一片笑,海州真有一種紅嘴魚,味道鮮極了,百吃不厭。可朱天運說的不是這紅嘴魚,另有他意,於洋的心裏自然領會。
朱天運心花怒放,下樓的步子比剛才上樓時歡快了許多。
回到市委,朱天運叫來秘書長唐國樞,說:“安排給你的任務落實得怎麼樣?”
唐國樞說:“譚總那邊已經溝通過幾次,譚總下周去新加坡,到時會跟蕭副總談的。”
朱天運哦了一聲,譚總叫譚國良,海東進出口貿易公司董事長兼黨委書記,蕭亞寧的頂頭上司。
唐國樞又道:“建委這邊我跟大狀書記溝通了兩次,大狀書記的意思是要等省、市紀委的意見。”
“把他叫來,這個劉大狀,木頭疙瘩。”
二十分鐘後,市住建委紀檢書記劉大狀風風火火地來了。劉大狀當兵出身,一副大嗓門,在地方上少說也幹了十年,到現在還是一副軍人脾氣。此人心直口快,什麼話也不往肚裏藏,關鍵時候這種人能派上用場。
“書記,最近幾天……”劉大狀一來就想彙報工作,朱天運拿手勢製止住他。“國樞,給劉書記泡杯茶,我櫃子裏有春尖。”
劉大狀不愛喝茶,平日都是白開水,到了朱天運這裏,習慣改了,老是嚷著喝朱天運的春尖。
朱天運老家產茶,隻產春尖。
“大狀,最近打算把你抽出來,配合組織部門抓一下作風建設。這項工作去年就提了出來,一直沒落實。”劉大狀剛喝了一口茶,朱天運就說。
“啥?”劉大狀慌得一把將水杯放下,瞪著兩隻大眼,茫然地盯住朱天運。“書記,您……”
“先別急嘛,聽我把話講完。”朱天運笑笑。把劉大狀抽出來,是他剛才回來時突然有的想法,他覺得這步棋妙,下好了,就把全局拿捏在手裏了。
劉大狀伸長脖子,靜等朱天運的下句。
朱天運說:“加強作風建設,整頓班子紀律,是端正黨風純潔黨性的必然要求,去年市委就定了作風建設年活動,可惜工作太忙,一直沒開展起來,今年我們要大造聲勢,一定要把這項活動搞紮實,搞出成效。”
站在一旁的秘書長唐國樞習慣性地掏出筆記本,開始做記錄,朱天運掃了一眼,沒阻止。他接著說:“把你抽出來,就是想發揮你在部隊工作時積累的經驗,現在我們缺少你這樣敢拚敢幹的幹部。”
這話等於是表揚和肯定,劉大狀再想說什麼就張不開嘴了,他隻能點頭:“謝謝書記,我一定不辜負您的期望。”
“不是我個人,是市委。”朱天運強調道。
4
有人說官場中人有兩門絕活,一是變臉,二是換氣。變臉就是你的臉要會七七四十九種表情……不但準確而且一定要生動,要有質感。換氣就是你說話的態度,口氣的軟硬,模棱兩可含混不清還是幹脆直接,是一句話直搗根本還是一個字一個字往外吐。
周五上午十點,海州市委召開專項會議,會議由朱天運主持。
頭一天晚上,朱天運讓唐國樞通知所有常委,說有件事臨時碰一下。九個常委七個來了,政法委書記去了北京,市長柳長鋒人不在市區,碰頭會趕不回來。朱天運笑著說:“算了吧,長鋒同誌最近忙,不幹擾他了,我們開。”朱天運用了“幹擾”兩個字,讓其他常委一陣多想。
將一件大事用碰頭的方法來解決,是朱天運慣有的工作方法,在他這兒,你幾乎分辨不出什麼事重要什麼事次要,最好的辦法就是把他說的每件事都當大事。在朱天運看來,事情如果有輕重緩急之分,常委們的態度也會有輕重緩急之分,他的話別人就會選擇著聽,他不想要這種結果。作為一把手,朱天運希望別人什麼時候都能把他的話當回事。再者,開展作風建設年是他早就有的想法,去年年底班子會上他就提出過,當時常委們都點頭同意,眼看都要搞了,他又去了中央黨校,參加短期培訓,這事就擱下了。現在把它重新提出來,也算是還去年一個賬,這事不用太隆重。
昨晚的碰頭會開得簡單莊重,除紀委書記趙樸有針對性地補充了幾點意見外,其他常委都是順著他的話走。這個結果朱天運早就想到了,他說,現在重提作風建設,一是我們的作風特別是領導幹部作風出了問題,大家捫心自問,是不是這樣?二來這段時間我們有重經濟建設輕思想建設的傾向,這個傾向在個別人身上表現得尤為明顯,這要不得,什麼時候,思想建設都是我們的重中之重,是一切行動的保證。
朱天運盡管沒點名,但在座的常委誰都清楚,他指的個別人是誰。昨晚會後,朱天運把趙樸留下,兩人又單獨談了一會,今天上午這個會,原定由趙樸主持,開會前十分鐘,朱天運又推翻了這個決定。
朱天運感覺趙樸沒把他的精神吃透,或者,昨晚那個話白談了。
會議室裏密密麻麻擠滿了人,各部門的領導都來了,各縣區一、二把手,還有主要企業的領導也都參加。朱天運清了清嗓子,開始作動員報告。
柳長鋒感到突然,坐在主席台上的他除了擦汗還是擦汗。昨晚他真的不在市區,去了橡樹灣。橡樹灣是海寧區前年搞的特色產業開發區,號稱海州金三角,除了一座座美麗的廠區外,還有萬花筒一般的豔麗世界。當然,柳長鋒昨晚不是去消遣的,沒那份心境。自從那天省委會議之後,柳長鋒的心一直揪著,幹什麼都不得勁。他是去追蹤孟懷安。事情都到了火燒眉毛的地步,孟懷安居然還有心境進夜總會。在橡樹灣最大的夜總會“人間仙境”,柳長鋒一腳踹開十二樓荷花廳的門,立刻就被濃濃的豔氣籠罩。這家夜總會的包房是以小姐的名字命名的,比如荷花廳,頭牌小姐就是荷花,其他小姐妹也都是荷花帶來的。孟懷安懷裏摟著兩個小姐,脖子上綁著小姐們的黑絲襪。他像條肥碩而沒有頭腦的狗,被“高貴”“神聖”的“女王”荷花牽著。
荷花穿一身製服,手裏拿一根鞭。這是她的王牌節目,叫調教。而孟懷安此時極像一條期待著被馴服的狗。
聽見聲響,幾個男人霍地站起,怒氣衝衝瞪住闖進來的柳長鋒。見是市長,躺在後麵沙發上的胖子大洋地產老板、人稱閻王的閻三平一個激靈站起,幾步來到柳長鋒跟前:“是老板啊,沒想到您老人家會來。”
“滾開!”柳長鋒衝閻三平吼了一聲,徑直來到孟懷安跟前。孟懷安緊著往下扯絲襪,手忙腳亂,脖子裏套著的絲襪越拽越緊,惹得小姐們一陣浪笑。
“起來!”柳長鋒衝孟懷安喝了一聲。孟懷安喝酒太多,自己倒是想站起來,可雙腿不聽話,連著站了幾站,身子一歪,竟倒在了沙發上。
“讓她們都出去!”柳長鋒轉身衝閻三平吼。
閻三平衝手下揮揮手,荷花和幾個小姐走了。
“讓他們也出去!”柳長鋒又吼。閻三平隻好打發掉自己手下,掩上包房門。
“行啊你們,醉生夢死,活出境界來了。”
“老板您別批評主任,是我把他硬拽來的。”閻三平厚著臉皮道。
“少替他包庇,你替他包庇的還少?”柳長鋒快要氣瘋了,自從認識閻三平,他的麻煩事就沒斷過,這個口口聲聲稱他老板的男人,其實並不把他怎麼放眼裏。柳長鋒對這點倒不是太生氣,敢不把他放眼裏,那就是他的分量還不夠重,或者人家有分量更重的。他惱的是,自從閻三平跟孟懷安認識以後,孟懷安是直線墮落,眼看就無藥可救。
“老板消消氣,消消氣嘛,這種地方發火沒用的,要不,我給老板再安排一間?”
閻三平說著就要叫領班,被柳長鋒厲聲喝住。柳長鋒最早認識閻三平,不是在海州,是在京城,海州駐京辦主任神神秘秘告訴他,有個手眼通天的男人一直想拜訪他,可惜沒有機會。柳長鋒笑說,既然手眼通天,還認識我幹什麼?駐京辦主任說,手眼通天是他自己吹的,不過這小子真有點能耐,在京城,人稱三少。一聽三少,柳長鋒來了興趣,在京城這塊地盤上,能被人稱做三少的,絕不是等閑之人。第一次見麵就是在京城的“人間仙境”,那是柳長鋒第一次進那裏,關於那裏的很多傳聞還有想象親眼證實後,柳長鋒發出一聲長歎,這輩子待在海州,白活了。
柳長鋒對這種地方的迷戀,正是從那次之後開始的。但今天,他絕不是跑來找刺激的。
“把他給我帶走!”他衝閻三平丟下一句話,自己先離開了那個曾經讓他熱血沸騰的地方。
昨晚柳長鋒沒睡好,孟懷安酒醒就到淩晨一點多了,醒來後的孟懷安並不認為自己有什麼危機,還理直氣壯地說:“我就不信他們能把我怎麼樣,跑的是駱建新,不是我孟懷安,我孟懷安倒要看看,誰能把海州的天翻過來!”
誰能把海州的天翻過來?坐在主席台上,柳長鋒腦子裏又響起這個聲音。他以為今天這個會是衝孟懷安來的,聽了半天不是,居然是搞作風建設。嗬嗬,作風建設,朱天運怎麼忽然想起搞這個呢?
柳長鋒被叫到於洋辦公室,於洋拿出柳長鋒交上去的彙報材料,笑著說:“市長寫得很認真,該談的都談到了,領導看了基本滿意。”柳長鋒臉上剛要露出輕鬆,又一聽於洋用了基本兩個字,臉立刻又繃緊了。
“怎麼,於書記,不會不過關吧?”
於洋嗬嗬一笑:“沒有過關不過關這一說,上麵的意思是,我們不隻是彙報思想,更重要的是把配偶和子女在外麵的活動寫清楚,特別是經濟活動,市長有點避重就輕了。”
“哦,是這樣啊。”柳長鋒佯裝才明白過來似的歎出一聲,心裏卻罵,寫清楚,能有幾個人寫得清楚?!
“書記能不能指點一下,具體怎麼寫。”柳長鋒努力擠出一絲笑,跟於洋說話的聲音客客氣氣,聽上去還有幾分恭維。他這人就這點強,硬功夫。有人說官場中人有兩門絕活,一是變臉,二是換氣。變臉就是你的臉要會七七四十九種表情,而且根據不同場合不同對象要在瞬間將臉上表情調整過來。不但準確而且一定要生動,要有質感。這點真有些像川劇中的變臉術。其實把變臉術演繹到最豐富最極致的,絕不是那些川劇演員,而正是柳長鋒們這些長期在官場浸淫摸爬滾打的人,他們太知道臉上表情的重要性了。換氣就是你說話的態度,口氣的軟硬,模棱兩可含混不清還是幹脆直接,是一句話直搗根本還是一個字一個字往外吐。有些時候要簡明扼要一語中的,更多時候卻要擠牙膏,邊擠還要邊調整語氣節奏,邊觀察周圍氣場的變化。總之,官場這兩門硬功夫,是看家本領,誰要把它學夾生表演砸了,誰就玩兒不下去。
柳長鋒不會,作為海東省會城市的市長,對這些早已是爐火純青,表演起來更是嫻熟自然滴水不漏。
於洋聽出了柳長鋒敲打的意思,沒有為之所動,他依舊保持著淡定自若的風度,笑道:“柳市長,省裏誰不知道您是大筆杆子,當年一篇文章,可是連某日報的老總都驚動了。再說了,寫這個不是還有秘書嗎?”
柳長鋒的臉驀地一紅,哪壺不開偏提哪壺,於洋居然拿他當年的“醜事”取笑他,簡直讓他無地自容。四年前柳長鋒在區上任區委書記,有次某日報來了個記者,要采訪他,柳長鋒欣然應允,為此他把區上的筆杆子全調動起來,花了一周時間為記者準備資料。後來記者根據他提供的材料寫了一篇文章,真可謂妙筆生花,柳長鋒看了欣喜若狂,他跟記者說這篇文章能否署他的名。記者答應這篇文章由柳長鋒署名,並保證在中央大報上發出來,前提是要付一大筆潤筆費。柳長鋒當即同意。不久,文章在該日報刊發,也確實引起了一番震動。就在柳長鋒竊竊自喜時,忽然聽聞有位黨校教授向報社提出抗議,言之鑿鑿說該文章侵權。柳長鋒慌忙找來該教授發在山東一家黨刊上的文章比較,心一下就黑了。該死的記者,居然在他們提供的資料中成段成段抄了人家的文章。這事整整鬧了半年,若不是柳長鋒態度誠懇,加之報社老總也一並道歉,怕是柳長鋒早已聲名掃地。
離開於洋辦公室,柳長鋒心不由得就暗了。昨天他聽秘書安意林講,朱天運的材料通過了,據說那材料不是朱天運寫的,而是省委秘書長田中信寫的。柳長鋒就在心裏抱了一線希望,要找田秘書長討教一番。他自認為跟田秘書長關係不錯,田秘書長去年還通過他在海州辦了幾件事,其中有個學傳媒叫美美的女孩,還是他幫著安排進了海州電視台,眼下當台裏的重點人物培養呢。車子到了省委門口,柳長鋒又猶豫了,田中信會幫他嗎,現在可是人人自危啊,再說這事如果讓朱天運知道,又會怎麼想?
柳長鋒正犯著難,手機響了,拿起一看,是老婆賈麗從美國打來的國際長途。
“老公,你在哪,跟誰在一起啊?”賈麗每次開口都問這些,仿佛把柳長鋒一個人留在國內,她很牽掛。
“上班時間,還能跟誰一起?”柳長鋒沒好氣地說。男人最煩的事有兩樣:一是老婆查崗,二是上級虛晃一槍。
賈麗果然愚蠢地查起了崗:“那可說不定,我不在身邊,你隨時都有犯錯誤的可能。”
“有說的說,沒說的我掛機了。”柳長鋒簡直要煩死,都什麼時候了,賈麗還有這份閑心!
柳長鋒一發火,賈麗的態度才端正下來,她說:“老公,有件事想問問你,上個月轉來的那筆款子,往哪個賬戶上存?”
柳長鋒本能地按住電話,瞅了司機一眼,司機裝睡,每次柳長鋒的手機響,司機總要裝出一副耳聾的樣子。柳長鋒下車,往陰涼處走了走,低聲警告:“說了多少遍,這種話能不能換個時間說?!”
“晚上你喝酒,白天你上班,什麼時間跟你說?!”賈麗口氣也不滿起來。
“好好好,這陣說話不方便,你找雨宏她們商量,總之不能以你我的名義,聽見沒?”
“雨宏,雨宏,你就信她!真不知道你心裏怎麼想的!”
雨宏叫方雨宏,是柳長鋒兒媳,柳長鋒不少款子都是通過兒媳婦轉出去的,也由兒媳婦保管。賈麗知道後,專程飛到國內來,跟柳長鋒大鬧一場,說他信不過自己。這以後,柳長鋒才象征性地把一些款子轉到賈麗這邊,但賈麗天生不具備理財的能力,多少見點錢,心就慌了。柳長鋒還是覺得方雨宏可靠。
說完款的事,賈麗又道:“老公,最近那邊是不是查得很緊,實在不行,我就先回來吧?”
“回來做什麼,添亂!”柳長鋒越發來氣。
“什麼呀,不回來他們盯著你不放,你不是說,有時候就要采用一些緩兵之計嗎?”
“這事不用你操心,好好在那邊待著!”說完,柳長鋒恨恨掛了電話,攤上這麼一個女人,柳長鋒真是叫苦不迭。
賈麗這個電話,讓柳長鋒斷然沒了再去找誰討教的念頭,還討教什麼呢,遲早有一天,他會讓這個女人出賣掉。柳長鋒憤而回到車上,衝司機說:“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