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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聲期變聲期
牧北

三年前,纖夫爺死了。

纖夫爺本想就這麼安靜地死了,可是八度不依,八度說爺不能死,爺必須活,爺死了,我怎麼活?八度將纖夫爺從回頭村拉到縣醫院,又從縣醫院拉到膚州的大醫院,馮二虎和韓巧巧全程管理,馮二虎後來說,你知道你爺花了我多少錢嗎?二十多萬,那啥病啊?肺癌!你小子給我好好唱,得把這錢給我賺回來!

爺死了,那就得埋掉,纖夫爺就八度這一個親人,村裏的人說,八度,你得對爺好哩,爺養大你不容易,你現在在城裏賺錢了,你看看你說要多少錢,那馮老板就給多少,你應該給纖夫爺立碑哩,應該大葬哩。八度知道,在陝北,人生就幾件大事是最隆重的———生死嫁娶。他當然希望纖夫爺能夠風風光光地下葬。二虎說,這是個屁事。保證給你辦大,回頭村最大。

馮二虎沒有食言,八碗擺了三天,喪事從始至終沒有斷肉。 村裏最後都說,八度,你別哭,你應該笑,你爺沒有白疼你,沒有白養你。

八度回了七中後,就和吳曲談轉學的事情。有兩個理由讓他必須轉學,一是他欠了馮二虎的情,他得還這份情;二是,藺雪到了一中,他就是想和藺雪在一起。

吳曲說,八度,你知道嗎?你真的是我見過最優秀的民間歌手,是我這輩子的榮幸。不過,你想去一中也好,一中的教學質量好,把學習當回事,唱歌這種活,想吃一輩子還得靠你自己哩,你還是個民間歌手,野歌手,如果馮總能把你推出去,那更好。

吳曲的態度讓八度感到驚訝,他意外地沒有反對。原本以為 非常難做的事情,吳曲輕描淡寫的幾句話讓八度心裏覺得負擔輕了。吳曲最後說,八度,唱一首,讓老師再聽聽你的聲音,老師怕以後聽不到你的歌了。八度不解說,我就在城裏,老師什麼時候想聽,我隨時都能過來唱。吳曲搖了搖頭說,八度,你就唱《騎白馬》吧。

吳曲說完,沒有彈琴,八度知道他想聽清唱。吳曲曾經說過,信天遊都是清唱出來的味道;吳曲曾經說過,信天遊都是山溝溝裏流出來的,哪兒有什麼樂曲伴奏呢?伴奏,那是因為不自

信。八度就開始唱了:

“騎白馬,跑沙灘,你沒有婆姨呀我沒有漢。

咱倆捆成一嘟嚕蒜呼嗨吆,土裏生來土裏爛。”

八度唱了一會兒,吳曲聽得有些入神了,八度又唱了一遍, 這時才叫了一聲吳老師,吳曲回過神來說,八度,老師聽好了,老師一輩子都在研究這個東西,你知道這首歌的意思嗎?八度搖頭。

吳曲緩緩地道,前麵兩句 “騎白馬,跑沙灘”是一種性暗示,暗藏生殖的崇拜,後麵一句 “你沒有婆姨呀我沒有漢”是一種明了而直白的表白,這種歌詞在信天遊裏到處都是,都是一暗一明,一虛一實,正是這種深刻而豐富的含義在,信天遊才有她無盡的生命力,八度,作為一個歌手,你必須明白自己所唱的歌想要表達的態度,也就是主題,不了解這些,唱出來的永遠是白話,你能懂嗎?

八度沒有說話,隻是點頭,八度其實並沒有完全懂,這點吳曲能從他遊離的眼神裏看出來。吳曲最後說,八度,你去吧。八度走的時候,吳曲還坐在那間音樂教室裏出神,八度突然覺得吳曲有點可憐了,他將孤獨和可憐混為一談了,他覺得吳曲一個人在這樣空蕩蕩的教室裏,就是可憐,而不是孤獨,事實上,吳曲一直很孤獨,自從遇到八度後,這種孤獨感頓然消失了,而八度走後,就更加孤獨了,孤獨得像個將死的人,就算所有的人都圍繞他身邊,他的內心依然是孤獨的。

八度離開七中後,就被韓巧巧直接提檔到一中,一中的校長自然歡迎像八度這樣異常有才的學生,甚至說適當的情況下可以給八度放寬政策,這個度由韓巧巧掌握,韓巧巧將八度調至一中最重要的目的是和馮二虎合作。這一點他們早已達成了共識。韓巧巧作為八度唯一的指導老師,更容易將八度培養成自己想要的歌手。

八度到一中幹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找藺雪,他要告訴藺雪,我們又可以在一起了。藺雪坐在教室裏,看到被韓巧巧領進來的八度,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藺雪坐在那兒,望著八度坐在教室後麵的座位上,突然心跳得厲害。

下課後,八度坐到藺雪的桌子旁,然後將藺雪同桌的書扔在最後麵。學生有意見了,老師讓八度移開,八度不移,老師就告到校長那兒說,八度這學生沒法教,校長說,八度是特例,隻要他不搗亂就行。藺雪就笑八度說,你幹嘛這麼霸道?八度說,讓那個胖子坐你旁邊我不放心。藺雪笑得臉上開了花一樣說,八度,你到底是來上課的還是來跟我坐同桌的?八度說,來一中就是來找你,就是怕你不見了。藺雪有點嗔怒地,你胡說。八度還沒有明白藺雪到底是高興還是真的不高興。

八度的成績總是墊底,在一中這種以學習為中心的學校,八度就是一個特例。八度在眾多的學生當中有點鶴立雞群了,原因是歌唱得很好,學校領導賞識,另一個原因就是他學習很差,一個學期下來全校墊底。校長說,這種特例我們可以允許適當放寬他的學習成績,他給學校帶來的不僅僅是榮譽。事實上,從八度來到一中以後,應酬多了,很多學校的活動裏,八度的陝北信天遊成為一個壓軸戲,校長也不用愁學校的素質教育被點名了。

八度進入一中不久就和馮二虎的演出公司簽訂了演出合同。 除了上課時間,八度所有的時間都在演出公司租用的舞台上唱歌,或者在馮二虎的安排下接待各種市裏的頭頭腦腦。

八度第一次到馮二虎的公司來,馮二虎說,巧巧,讓八度亮亮嗓子吧。巧巧說唱啥?馮二虎說,就唱 《大紅果子剝皮皮》。

八度拒絕了配樂,馮二虎買來一台昂貴的德國施威坦的鋼琴放在舞台的右側,讓巧巧演奏,但是在八度來看,那真是一個擺設。馮二虎開始還是不以為然,聽八度唱:

大紅果子剝皮皮,人家都說我和你,本來咱兩個沒關係, 幹妹子,好人擔了些賴名譽。”

八度唱罷,馮二虎連忙叫好。巧巧也在拍手。馮二虎自己又說不上來哪兒好,就問巧巧說,巧巧,你這歌咋就這麼好哩?唉,八度,你也說說,這歌是啥意思哩?巧巧說,他是個娃娃,知道什麼了?馮二虎說,娃娃?你看他胡子都長出來了,能唱得這麼騷,還能不懂?八度,你說麼,怕甚了?大紅果子剝皮皮是啥意思麼?八度猶豫了,看著巧巧,有點臉紅了。馮二虎說,你說嘛,怕啥,你就說這大紅果子是啥?八度被馮二虎慫恿著頭說,就是你襠裏的那東西麼。八度一說,馮二虎突然大聲笑起來,指著八度對巧巧說,你聽到沒?他這娃娃什麼都懂了,你還說他小?

其實這個時候,八度的聲音已經開始變化了,隻是巧巧不願意告訴馮二虎,馮二虎是真聽不出來,巧巧說,二虎,不能讓八度這麼連軸轉,要不然會出事。二虎說出啥事?巧巧說,八度還沒有過青春期,如果長期勞累,聲帶疲勞很容易損傷,那以後就沒法唱了。二虎說,屁,我還不知道?不就是長個毛嘛,聲音那是天生的,八度這娃娃我看出來了,天生就是這塊料,民歌的野種!你讓他的聲帶變都變不過來。巧巧也知道,為了纖夫爺的事情,馮二虎的錢已經花得差不多了。馮二虎是誰啊,他能做賠本的買賣?那些錢賺不回來,他是不會善罷甘休的,也正因為這些,巧巧心裏覺得還是虧欠著馮二虎。不怕欠錢就怕欠情,這陝北人心裏要是欠了別人的情,那就是一定要還的!可馮二虎不這麼想,馮二虎說,巧巧,你不就是想把八度當成自己的衛星放到天上嗎?我答應幫你放這顆衛星,放得高高的,讓他在天上唱《東方紅》,為了這顆衛星,我這輩子就跟你耗上了。巧巧開始對馮二虎做演出公司這件事,並不抱多大希望,但是看到八度,她就按捺不住了,這種躁動讓她徹底放棄原則了,她必須這輩子做一件贏得別人鼓掌的事情,這件事情就是抓住八度,而要抓住八度,必須給他一個平台,她想去北京,想帶著八度闖一闖,但是,在北京這種鬼地方,你必須學會經營,巧巧不懂,巧巧隻有幾十萬的存款和一套學校分配的房子,這些遠遠不夠;馮二虎的公司雖然小,可是在這個城市裏,能有這樣的平台很不錯了,已經等於有了根據地了,更何況馮二虎對自己覬覦很久了,她隻是一個寡婦,既想抓住八度,又想抓住馮二虎,必須冒風險。巧巧同意了,巧巧說,我為了八度。馮二虎說,我也是為了八度,我們找到共同點了。

八度對藺雪說,我們的共同點就是歌聲,我的曲曲你能聽得懂。藺雪笑了,藺雪說八度,我爸讓我考北京的大學。八度說,那我也去北京。藺雪說,那我就能天天聽你唱歌了,其實,我不想學習,我就想上音樂學院,我爸不讓。八度說,那你就考,我供你。藺雪又笑說,八度你真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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