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父親因舉報業委會貪腐被逼跳樓,我卻無能為力。
這已經是第三次投訴業委會主任老周失敗。
他老好人的形象深入人心。
鄰居指著我的鼻子罵:
“老周每年倒貼錢維護小區,你就因為他沒及時修你家路燈?”
他們甚至用我父親的死來攻擊我,說我才是忘恩負義的白眼狼。
“曉蔓啊,你爸走得太突然了。”
周盛德紅著眼圈拍胸脯。
“但你把他的偏執學得真到位。”
“我們給你家捐過款,你現在倒打一耙?”
“難怪你爸會想不開。”
“老周撿廢品貼補藥費。”
“你卻把他逼得公開丟盡老臉!”
我握著父親碎屏手機的手在發抖。
被所有人指責時,我幾乎要相信是自己瘋了。
難道,他們才是正義的一方?
1
這是我第三次在業主大會上,提議彈劾業委會主任周盛德。
我把我整理好的,小區十年來的賬目對比表放在桌上,準備發言。
周盛德站了起來,身上那件藍馬甲洗得都發白了。
他語氣溫和得像個慈祥的長輩:“曉蔓啊,叔叔理解你的心情,畢竟你爸爸走得太突然了。”
話音剛落,他的助手就搬上來一個巨大的紙箱。
周盛德親手打開,裏麵全是十年來的手寫工作記錄。
“三月五號,早上六點,清掃三棟到五棟的落葉。”
“四月十二號,晚上九點,七棟下水道堵了,我找人來通,自己貼了三百塊。”
他指著旁邊堆起來的幾十麵錦旗,有“小區衛士”,有“人民的好主任”。
“這些,才是我周盛德這輩子最珍貴的財富。”
一個洪亮的聲音立刻響起,是住在對門的秦嬸。
她指著我的鼻子:“方曉蔓你還有沒有良心?”
“老周為了我們小區,累出高血壓糖尿病,你家樓下路燈就壞了幾天,你就要把他趕下台?”
七棟的王大爺也跟著站起來,敲著桌子。
“去年我們樓下水道堵了,糞水都漫出來了,是周主任自己掏錢,連夜幹到淩晨三點給我們通好的!”
我試圖把話題拉回來:“我今天要說的是小區公共收益和維修基金的賬目問題。”
話沒說完,就被人打斷了。
“什麼賬目問題?我看你就是沒事找事!”
“三年前你爸跳樓,業委會還組織大家給你家捐款,你現在就是個白眼狼!”
投票結果很快出來了。
投影屏幕上,巨大的數字刺痛了我的眼睛。
反對票:82。
讚成票:3。
那三票裏,兩票是剛搬來不久,還不認識周盛德的年輕人。
還有一票,是小區裏一個耳朵不太好使的老太太,她可能根本沒聽清議案是什麼。
我沉默地看著那個結果,將桌上那幾頁打印得清清楚楚的賬目對比表,一張一張收好。
散會了。
我走出會議室,樓道裏,電梯口,已經貼滿了A4紙打印的標語。
“我們誓死支持周主任!”
“堅決抵製惡意彈劾,還我小區安寧!”
周盛德就站在會議室門口,等我。
他對我笑了笑。
2
周盛德追了出來,在十幾個還沒散去的業主麵前,一把拉住我的手臂。
他的眼圈紅紅的,聲音裏帶著哽咽。
“曉蔓,我理解你失去父親的痛苦,當年你爸爸出事,我也盡了最大的力,可還是沒留住他。”
他拍著胸脯,把所有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
“我知道,小區有很多工作我做得還不夠好。”
“就比如你家樓下那個路燈,拖了快一個月了,這確實是我們的疏忽,我向你道歉。”
他當著所有人的麵,大聲宣布。
“我個人掏錢!明天就找最好的電工師傅來修!”
“以後小區裏誰家有任何問題,隨時來找我周盛德!我手機24小時不關機!”
圍觀的業主們被他這番話感動了。
【這才是真正有擔當的好主任啊!】
【為了我們小區,老周真是操碎了心。】
秦嬸直接指著我開罵:“方曉蔓你聽到了嗎?老周對你夠仁至義盡了吧?你還想怎麼樣?”
我甩開周盛德的手。
從包裏掏出手機,當著所有人的麵,撥通了一個電話。
“喂,監控室嗎?麻煩你,現在,立刻,把過去一個月,每天淩晨兩點的電梯監控錄像,發到我們雲錦華庭的業主大群裏。”
周盛德臉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秒。
但他很快恢複了鎮定,不解地問我:“曉蔓,你這是什麼意思?”
幾分鐘後。
業主群,炸了。
一段經過剪輯的監控視頻合集,被物業的賬號發了出來。
視頻裏,周盛德戴著鴨舌帽和口罩,鬼鬼祟祟地,一次又一次在淩晨時分,把小區各樓層公共區域堆放的廢紙箱,成捆成捆地搬進電梯。
甚至有幾次,他還把業主扔在樓道裏,準備當垃圾丟掉的舊風扇、舊電磁爐,也一起搬走了。
我舉起手機,將屏幕正對著在場的所有人。
我看著周盛德,一字一頓地問他。
“一個聲稱自己十年如一日,為小區倒貼錢做公益的活雷鋒。”
“為什麼要像做賊一樣,在半夜偷走屬於全體業主的公共廢品?”
3
周盛德沉默了足足有十幾秒。
然後,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臉上是無盡的疲憊和委屈。
“曉蔓,你非要這麼說,我也沒辦法。”
他承認了。
他承認自己確實拿了那些廢品。
“我老伴常年吃藥,一個月藥費就好幾千,我那點退休金,根本不夠用。”
“我想著收點廢品,多少能貼補一下家用。”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頭也垂了下去。
“本來我想正大光明地收,可我這張老臉......我怕丟人,怕影響業委會的形象,所以才......才想著半夜偷偷拿。”
“我要是早知道會讓你誤會成這樣,當初就該拉下這張老臉,大大方方地收。”
“也不至於讓你抓到這麼大一個把柄,讓你覺得我周盛德是個小偷。”
秦嬸當場就哭了,哭得驚天動地。
“老周啊!你為我們小區做了這麼多,還要受這種天大的委屈啊!”
她立刻在業主群裏,發起了一個眾籌鏈接。
標題是:“不能讓好人流血又流淚!為我們最好的周主任獻上一份愛心!”
不到半個小時,籌了兩萬三千多塊。
周盛德推辭了好幾次,最後“迫不得已”,含著眼淚接受了這筆捐款。
但他緊接著就宣布。
“這筆錢,我一分都不會要。我將把它全部捐給小區,成立一個專項維修基金。”
“專門用來整修小區的公共設施,比如健身器材,比如路燈。”
他頓了頓,目光轉向我,特別強調。
“就從方曉蔓小姐家樓下那個路燈,開始修。”
“我們不能讓任何一個業主,因為我們的工作疏忽,而感到委屈。”
業主群裏,輿論徹底反轉。
【方曉蔓你滿意了嗎?你把一個古稀老人逼到連撿垃圾補貼家用的事都要被迫公開!】
【她不是逼,她是在羞辱!她是在嘲笑一個老人用自己最後的尊嚴去換取微薄的收入!】
【太惡毒了!這種人怎麼配住在我們小區!】
當晚,我回到家。
發現門縫裏,被人塞滿了信封。
我撿起來打開,裏麵全是用打印機打出來的匿名威脅信。
“你再鬧下去,小心像你爸一樣,不知道怎麼死的。”
有的,是用報紙上的字剪下來,一個一個貼成的。
“滾出雲錦華庭,這裏不歡迎你。”
第二天,我準備下樓開車去公司。
發現我的車,四個輪胎,全被人紮了。
車子的引擎蓋上,用紅色的噴漆,寫著三個巨大的字。
“惡毒婊”。
我報警了。
保安隊長雙手一攤,說那個角度的監控探頭,正好壞了,什麼都沒拍到。
我問他為什麼不早點修。
他說申請報告早就打上去了,但維修經費,業委會一直沒批下來。
中午,我合夥人的電話打了過來。
他說有幾個家長聯名投訴我品行不端,道德敗壞,要求畫室立刻開除我。
為了畫室的聲譽,他讓我暫時不要去上課了。
下午,公司老板的電話也來了。
他的語氣冰冷得像塊鐵。
他說已經有自稱是雲錦華庭業主的電話,打到公司前台投訴我。
他讓我立刻處理好自己的私事,不要影響公司的形象。
4
我坐在被潑了油漆的車子旁邊,看著來來往往的鄰居對我指指點點。
我第一次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錯了。
也許,我爸真的就是抑鬱症自殺。
也許,周盛德真的就是一個道德高尚的好人。
也許,這一切都隻是我自己的偏執和臆想。
我回到我爸的房子裏,看著滿屋子還沒來得及整理的遺物。
我想,要不幹脆把房子賣了,離開這個地方。
我開始整理書桌,翻到了我爸生前用的一個舊手機,屏幕碎了一個角。
我給它充上電,開機。
手機裏很幹淨,通話記錄,短信,都被清空了。
隻有備忘錄裏,留著一條記錄。
那是一串數字,很特別,是我的生日和我爸的生日拚在一起的。
在數字下麵,我爸用拚音備注了兩個字。
“wanyī”。
萬一。
我盯著這兩個字,看了很久很久。
一個念頭突然閃過,這可能是一個密碼。
我立刻去了我爸生前開戶的那家銀行。
我試著用這串數字,作為密碼,查詢我爸名下的賬戶。
銀行工作人員告訴我,除了我已知的那個工資卡賬戶外,我爸名下,還有一個我完全不知道的儲蓄賬戶。
戶主,確實是我爸,方建設。
賬戶裏的餘額不多,隻有七萬塊錢。
但這個賬戶的流水記錄,非常奇怪。
從十年前開始,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一筆幾千到幾萬不等的現金,存入這個賬戶。
存款的備注欄裏,寫的都是“材料費”、“工程款”、“勞務費”之類的名目。
而這些存款的時間節點,和小區這十年來,曆次大型維修工程的時間,高度吻合。
我申請調取了每一次的存款監控錄像。
確認了,每一筆錢,都是我爸本人,親自到銀行櫃台存的現金。
最後一筆存款,是在三年前的六月十五號。
金額是五萬塊。
備注欄裏,我爸親手寫了兩個字。
【綠化。】
我立刻去查小區公告欄的曆史記錄。
三年前的六月,小區確實進行過一次大型的“綠化改造工程”,當時的預算,是八十萬。
我爸存完這筆錢後的第三天,也就是六月十八號。
他從小區的天台,墜樓身亡。
那一刻,我全都明白了。
我爸生前,一直都在偷偷地記賬。
他把周盛德分給他的每一筆工程回扣,都用現金的方式,存進了這個秘密賬戶。
他在用這種方式,保留證據。
可他為什麼最後還是死了?
是他在準備舉報的時候,被發現了?
還是,他和周盛德的談判破裂,被滅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