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皇姐是欽天監斷言的好運福星。
父皇為她挑選的和親對象,是文武雙全,貌若潘安的大晉太子。
在姐姐的生辰宴上,太子親手送上價值連城的南海明珠,讓出七座城池為聘禮。
人人都說太子對她一片癡心。
而我,這個人人喊打的災星,隻配被嫁給目瞎體弱,殘腿癡傻的魏國質子。
人人厭他晦氣,說誰嫁他倒黴一輩子。
可我不嫌棄,婚後遍尋名醫為他治眼治腿,陪他讀書識字。
直到戰亂,我和姐姐被俘綁在城牆上。
他率兵而來,金戈鐵馬,矜貴無雙,卻隻救走了姐姐,始終未看我一眼。
原來,他從未眼瞎癡傻,早已是手握重兵的君侯。
這些年始終是在等姐姐回頭。
被困敵軍數月,我日日受刑折磨。
最終竟等到他宣告天下迎娶皇姐為後,托人送來讓我自盡的砒霜。
“災星就該有災星的醒悟!”
“你耽誤我幸福十年,如今死了,也當是償還了!”
可他不知,我是恩澤皇室千秋基業的福星,皇姐才是災星。
再睜眼,我回到了父皇為我們擇婿這日。
1.
“阿瑾,告訴父皇,可有中意的駙馬?”
父皇含笑的聲音在金鑾殿響起。
我恍然抬眼,入目是熟悉又陌生的殿堂。
被砒霜貫腸的痛意似在提醒我,我真的回來了。
“父皇,讓妹妹先選吧,我做姐姐理應讓著她。”
皇姐沈月瑾嬌俏撒嬌著,引得父皇大笑。
可他看向我時,眼中慈愛散去,隻有厭惡:“說吧,你想嫁給誰?”
今日父皇為我和沈月瑾擇了兩個夫婿。
一位是人中龍鳳的大晉太子,謝俞白。
一位是眼瞎癡傻又殘腿的魏國質子,段洵。
想到前世慘狀,我指尖微微顫抖。
最終,直接跪下:“父皇,兒臣自請離宮,帶發修行!”
殿內頓時嘩然。
父皇眼底薄怒。
沈月瑾都詫異看了我一眼,站在一側始終用愛憐目光看著她的謝俞白,也皺眉看了過來。
“荒唐!你在胡說八道什麼?”
父皇猛地將茶盞摔在我身上,額前瞬間一股溫熱流下。
我還沒來不及擦拭,太監的通傳聲響起——
“魏國質子到!”
我心頭一窒。
抬眼,就見段洵走進了殿內。
他長身玉立,步履康健,鷹目更是清明冷冽。
哪兒有前世半分癡傻模樣,那時我以為我們是一樣的,傾盡全力對他。
可誰知到最後,竟是他演的一場戲。
父皇詫異看著段洵:“你......”
段洵目光落在沈月瑾身上,有柔情劃過:
“陛下,段洵今日願以太子妃之位,魏國七座城池為聘求娶公主月瑾。”
群臣麵麵相覷。
沈月瑾當即羞紅了臉。
謝俞白沉了臉,嗤笑:“好大的口氣,一個質子,也敢大言不慚?”
段洵輕笑,將東宮令牌從袖中取出。
“曾經我的確隻是質子,可不日前質子期已滿,我已是魏國太子。”
話落,他來到沈月瑾麵前:“若不是公主,孤活不到今日。”
兩國太子爭一人,殿內一片嘩然。
直到沈月瑾羞澀選了段洵。
父皇拍案叫好:“五日後,月瑾便外嫁和親魏國。”
敲定皇妹婚事,自然就輪到我。
可謝俞白臉黑沉得滴墨。
世人誰不知道。
沈月瑾是福澤庇佑千秋基業的福星,我沈月瑤就是禍事連連的災星。
誰攤上我都是倒了黴。
謝俞白立刻行禮:
“陛下,一個災星嫁給我大晉,莫不是要毀了大晉基業?”
他的話說得很明白。
我立刻磕頭,鮮血凝固在我臉上顯得滲人:“兒臣不願禍及他人,請父皇準許兒臣修行一事!”
父皇沉下眼。
他厭棄我災星,又舍不得我公主身份不為他得來好處。
可我意已決,不斷磕頭求他成全。
“行了!二公主癔症發作,選婿一事容後再議!”
父皇惱怒離開。
我剛起身,段洵就猛地扣住我的手:“沈月瑤,你又在耍什麼手段?”
“是見孤沒選你,用修行來威逼?”
他眼中的惡意猜忌,刺得我心口發疼。
前世段洵雖對我寡言少語,卻偶爾會在旁人指責我災星該死時護著我,擋在我身前。
我以為他也愛我,努力做個好夫人。
直到封地城破,我為他疏散百姓,被俘虜扣押三月,他最終選擇沈月瑾時。
我才知道,他心中隻有沈月瑾,對我隻有厭棄鄙夷。
我掙開段洵的手:
“殿下請自重,你既已於姐姐定下婚約,就是我的姐夫。”
“這樣拉拉扯扯,成何體統?”
說罷,我怕他再糾纏,疾步追去禦書房。
再出來時,雪下得很大。
我看見段洵撐著傘為沈月瑾擋雪,情至深處時,他在她額頭落下一吻。
我想起方才父皇對我怒吼。
說如果我敢離京,除非死了,否則免談。
我轉身想離開,沈月瑾嬌軟喚住我:“皇妹,你不會是去求父皇,讓你嫁給段洵哥哥吧?”
段洵瞥我一眼,不耐道:“她也配為妃?”
“普天之下誰不知她晦氣,當個侍妾也算抬舉了。”
我喉頭一哽,不想自討沒趣,也不想再多說。
“我說了誰也不選,姐姐大可安心。”
說罷我就離開,身後響起沈月瑾哽咽聲音:
“洵哥哥,妹妹為何這樣與我作對?”
段洵安慰的溫柔聲傳來,如刀子紮著我心:“她一向這樣,自視清高,最令人惡心。”
我眼圈一酸。
就讓他這樣認為吧,這一世,我自會斬斷孽緣。
待五日後,我便與他們再不相見。
2.
出了宮,我直接吩咐馬車轉去城郊。
母妃被葬在郊外,因誕下災星罪名,讓她無法入皇陵。
行至街道,車外響起百姓議論聲。
“聽說為爭奪月瑾公主為妻,大晉和大魏都獻上了城池,我們大昭不費吹灰之力就增強了國力,公主真乃福星啊!”
“今年雨水豐沛,稻穀豐收,多虧公主福澤庇佑!”
有人認出我的馬車,怔愣後就是唾棄:
“同為公主,這災星隻會享受皇家俸祿,什麼也不做,丟皇家的臉麵!”
“小心點,惹惱了小心降臨災禍到你身上。”
我蜷了蜷手,最終沒撩起車簾。
這樣的話,數年如一日,我聽了十八年。
從幼時欽天監斷言後,沈月瑾便成了人人恭維的存在。
西北幹旱,她隻用支吾祈禱兩句,就能天降甘霖。
父皇病重,她撲在榻前哭兩聲,翌日父皇就能痊愈。
有了她的襯托,不知不覺間人人都覺得我是那個與她相克的克星。
可我與沈月瑾同時出生,為何偏生我是災星?
分明,我也曾為百姓求上蒼庇佑,也曾拜於佛前求親人平安......
到了城郊,我卻見著母妃墓前站著一人。
是太子皇兄。
見到我,他微微皺眉:“你怎麼來了?不去追著段洵或謝俞白,找個人嫁了?”
太子是為數不多宮中待我好的人。
想到前世他為來救我,被賊人砍下頭邀功,我就心痛不已。
“我不嫁了。”
“他們愛的人都是皇妹,我無意去當惡人。”
太子神情一凜:“難不成你真要去帶發修行?”
我攥緊手。
前世我就是將全心寄予段洵身上,一步錯,步步錯。
“皇兄,前些日子我夢見我嫁給了段洵,他騙我眼瞎癡傻,殘缺體弱,我照顧他十餘年,最後卻被一包砒霜送了命。”
我忍下心酸,抹掉淚水。
太子蹙眉:“夢終歸是夢。”
我搖搖頭:“這或許是對我警示,何況我不詳的身份,別誤了任何人。”
說著,我跪了下來:
“我隻求離開京城,求皇兄成全,月瑤在京中能求的人隻有你了。”
太子沉默很久,轉過身:“若你心意已決,孤會幫你。”
我道謝行了個禮,為母後上了香,轉身上了車。
或許為了慶祝沈月瑾喜得佳婿,父皇夜裏特意擺了宮宴。
宴席無聊,我借口離開,卻聽見宮牆下傳來爭吵聲。
“段洵,你當真好算計,不隻是說利用月瑾擺脫沈月瑤那禍害嗎?”
謝俞白咬牙切齒。
段洵冷笑:“各憑本事,謝太子有何不滿?”
謝俞白一拳打在牆上,嘲諷:“阿瑾早已獻身於我,你寧可戴綠帽也願意?”
“胡謅!阿瑾處子之身分明是給了孤,她愛慕之人隻有孤......”
我瞪大雙眼,顫抖著手死死捂住嘴。
原來,早在成婚前,他們就已經有了苟且。
隻有她自己,蠢笨到被人算計了一生。
夜裏的雪更大了。
我回席間,撞見沈月瑾端著杯熱酒朝我走來。
“皇姐,不日你我姐妹就要分離,飲一杯如何?”
她不容我拒絕,直接吩咐婢女將酒遞給了我,而後她一飲而盡。
我不知道她在算計些什麼。
可剛等我端起酒杯。
沈月瑾就忽然痛苦哀嚎倒地,一口鮮血猛地噴出,紅著眼虛弱指著我:
“妹妹,你為什麼在酒中下毒害我?”
“難道就應該他們都選了我成婚,你就想殺了我嗎?”
3.
因著沈月瑾中毒,宮宴匆匆結束。
父皇大怒,直接將我軟禁起來,勢必要查出真相。
冷宮裏,我抱膝蜷縮在角落。
殿門就被人猛地踹開。
段洵挾著冷意大步闖入,滿目戾氣:
“沈月瑤,你為何就不能放過阿瑾?!”
“你竟敢對她下毒,害她性命!?”
段洵拔劍直指我的喉嚨,雙眼布滿血絲。
好似下一刻,他就要殺了我。
我平靜攥緊手,不顧劍尖逼近,問道:“段洵,你就這麼篤定是我下了毒?”
段洵一愣,眼神變得冷漠陰鷙。
“你最愛玩心機把戲,除了你還能是誰?”
“宮人都說你是阿瑾克星果真不錯!”
我心口發窒。
前世成婚後我問過段洵,不會嫌棄我身份嗎?
世人都說我是個迫害姊妹,心思惡毒的女人。
段洵握著我的手,溫柔安撫:“不,你是我妻,怎樣都是最好的。”
可如今,他卻用劍指著我,不分青紅皂白將罪扣在我身上。
段洵憤怒收了劍,陰冷開口:“若阿瑾出事,孤會讓你為她償命!”
這時,謝俞白闖了進來,惱怒一巴掌甩在我臉上。
隨後死死掐住我的脖子:
“賤人!”
“如今阿瑾性命垂危,你給孤滾去贖罪!”
謝俞白拽著我就往沈月瑾殿裏去。
段洵冷眼旁觀,未曾阻撓一點。
太醫為沈月瑾把完脈,歎息開口:“公主毒入心脈,必須有人試藥扛過毒性,成為藥引才能救下公主。”
“但試藥的人會痛不欲生,如毒蛇噬心一樣,若是熬不過去會有性命之憂。”
太醫剛說完,謝俞白就冷笑著將我用力推向前麵。
“她不正合適?”
我摔在地上,抬眼看向周圍。
父皇緊擰著眉,隨後第一個開口:“此言不錯,災星死了就死了,給阿瑾試藥也是她的福分!”
段洵眼中有一瞬掙紮,旋即端起太醫準備的藥碗重重放在我麵前,斬釘截鐵:
“喝了。”
接著,我聽見他壓低聲音的話:“待阿瑾痊愈,你還能將功抵過。”
我沉默半晌,端起藥碗,平靜看向段洵:“段洵,如若當年溺水救你的人是我,你還會這樣對我嗎?”
年少時段洵因為質子身份被欺辱,冬日常常被丟入冰湖,供人取樂。
某次險些沒命。
是我跳下去救了他,還留下了體寒的毛病。
可直到前世瀕死,我才知道段洵一直以為是沈月瑾救了她。
“胡謅!”
段洵怒喝一聲,眼底翻湧著厭惡。
“救我的人分明是阿瑾,她肩頭還有被石頭劃破的疤痕!”
他似是忍無可忍,直接搶過藥碗,掐住我的下頜強行給我灌下了藥。
苦藥入喉,沒多久,我的五臟六腑就像被萬蟻啃食一樣疼。
我疼得蜷縮在地上,鮮血不斷吐出,也咬緊牙一聲不吭。
可沒人會關心我如何。
父皇心疼坐在沈月瑾身邊,說著寶貝女兒快醒醒;謝俞白催促著太醫,快些讓我引出藥引。
而段洵看我這麼痛苦,眼中有過一分掙紮,就轉身守在沈月瑾身邊求她撐住。
有那麼一瞬,我覺得也沒這麼疼了。
前世被砒霜穿腸,如今被煉成藥引也不過爾爾。
就在我快痛到失去意識時,太醫驚喜出聲:“藥引成了,公主有救了。”
所有人都露出喜色。
“果然,阿瑾就是福星,福大命大。”
我也終於扛不住了,徹底失去知覺。
4.
再醒來時,已是三日後。
我被丟回了宮裏。
心口被包紮好了,還有血跡滲出的痕跡,周遭也是一片冷清。
直到送餐食的宮人說,沈月瑾毒解了。
昨夜護國寺的鐘聲響了一夜,有人說是沈月瑾蘇醒帶來的吉兆,引得父皇高興不已,賞賜了很多好東西。
門開了,是段洵。
他端著一碗藥還有蜜餞。
我眼神微顫。
我最怕苦,前世每次喝藥的時候段洵都會給我準備蜜餞。
他說:“阿瑤已經吃了太多苦了,以後都會是甜的。”
可這些話,都是假的。
段洵皺著眉看我拿起一顆蜜餞:“下毒的人查清了,不是你。”
我嘴裏泛起一絲甜意,沒回答。
他又不耐看了我一眼,沉聲:“如果不是你總克阿瑾,老是與她過不去,我們也不會懷疑到你身上!”
“以後阿瑾嫁給我,我可以成全你的心意,納你為侍妾,不要再針對她。”
我咽下最後一絲甜,笑了笑:
“殿下,我說過我寧可出家,也不想嫁人。”
段洵猛地站起身,惱怒:“沈月瑤,你到底還在鬧什麼?”
我望著他,剛想開口,謝俞白來了。
他不悅地看向段洵:“阿瑾吵著要見你,別和這個禍害糾纏!”
段洵喉頭一哽,目光在我和謝俞白身上遊走,下定決心:
“你好生養著,別再生事。”
我卻拉住他,啞聲問:“段洵,如果沒有福星災星一說,或者我才是福星,你會選擇我嗎?”
段洵步伐一頓。
他默然一下,看向我的眼神帶著嘲弄和不耐:
“沈月瑤,你爭寵爭到發癔症了,這樣的胡話都敢說?”
“阿瑾是欽天監斷言的福星,誰娶了她就能庇佑基業,你覺得你配?”
撂下這話,段洵猛地甩開我。
謝俞白輕嗤了一聲,不屑笑了:“怕是見阿瑾要嫁給自己的心上人了,又想耍什麼把戲。”
聽到意料中的答案,我心頭雖然掠過一絲苦澀,卻也釋然笑了。
笑得眼眶滾燙。
“既然這樣,那就祝殿下和百年好合,今後我不會再添麻煩。”
段洵愣了一瞬,轉過身和謝俞白頭也不回離開。
我苦澀笑了笑。
很快,太子的人來了。
明日是沈月瑾遠嫁大魏的日子,他們是來帶我出京的。
宮外已經備好馬車,我會暢通無阻地離開。
次日,雪越下越大,似沒有停歇的意思。
段洵滿目喜色迎沈月瑾為妃。
大魏使臣已經到了,國內也已經準備好迎接這位“福星公主”回去。
可送別隊伍裏,他沒見著我,心中難得慌了一瞬。
“沈月瑤呢?”
謝俞白冷笑一聲:“怕是沒臉來。”
段洵心中卻無端慌亂起來,就在他準備上馬那刻,有宮人匆忙跑來:
“不好了,二公主宮中失火......火勢洶湧,怕是屍骨無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