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當我和妹妹為了一個發黴的窩窩頭,跟饑腸轆轆的野狗撕扯在一起時,媽媽在想著怎麼把我們賣個好價錢。
狗牙劃傷我的手臂,深紅色的血滲進衣服裏。
妹妹嚇得大哭想趕走野狗,但她的破棉襖也被撓破。
我想,我們就要死在這裏了。
就在這時,正在和人牙子談價錢的媽媽猛地停住腳步。
她看向我們,那是一種我從未見過的表情。
然後,她一拍大腿驚呼:
“誒呀媽呀!這倆小可憐兒咋被整成這樣?天殺的,這原書寫的男主他媽也忒不是個玩意兒了!”
1
這莫名其妙的話讓我和妹妹都懵在原地,緊接著更不可思議的一幕出現了。
她竟然衝過來,趕走了那幾條齜著牙的野狗。
然後她喘著氣對人牙子吆喝:“不賣了!這倆孩子,俺不賣了!”
人牙子滿臉的橫肉堆在一起,嘲諷大笑:
“嗬,剛才價錢都談攏了,現在你說不賣就不賣了?耍老子解悶呐?”
他看著我妹妹,眼睛裏閃著下流的光:
“瞅瞅這丫頭片子,多水靈!再養兩年,送到城裏好地方,那可是搖錢樹!再加這機靈的小子,老子再給你這個數!”
他從懷裏摸出幾張票子,要遞給媽媽,“不就是想要加錢嗎?都給你,足夠你下半輩子吃香喝辣,守著這倆拖油瓶幹嘛?”
我的心瞬間沉到穀底,剛才媽媽的反常,不過是想抬價罷了,虧我還想她是不是良心發現。
我牙關緊咬,用盡全身力氣把妹妹護在懷裏。
隻見她盯著人牙子手裏的錢,
我的心也跟著提到了嗓子眼。
下一秒,她竟然真的走向了人牙子。
“果然!” 我心底的嘲諷和絕望更甚。
然而,她將手臂一揚,把人牙子手中的紙幣奪過狠狠扔到地上。
“拿上你的臭錢,給老娘滾!” 她叉著腰,像是被激怒,
“張老三你要是再敢打俺孩子的主意,老娘現在就喊人!去公社告你!告你拐帶人口!告你逼良為娼!俺看你有幾個腦袋夠槍子兒崩的!”
她的話像一道驚雷劈在我和妹妹頭上。
我們徹底呆住了,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女人。
2
妹妹緊緊攥著我的衣角,但眼睛卻一直瞟向前麵那個壞女人的背影。
但是她在和人牙子吵鬧一通後,竟沒有和我們說些別的,隻是讓我們跟著她,
隨後就這麼沉默地走在我們前頭。
我一顆心懸在嗓子眼,七上八下。
剛才她護著我們免受野狗的撕咬,還摔了人牙子的錢。
可這突如其來的示好,比打罵更讓我心驚肉跳。
更讓我害怕的是她嘴裏蹦出的詞兒和那奇怪的腔調。
什麼 “誒呀媽呀”、“天殺的”、“忒不是玩意兒”
聽著不知道是哪的話,跟她以前說的本地土話完全不同。
我正胡思亂想著要不要帶著妹妹逃跑,
發現她腳步慢了下來,不再帶著我們快走。
最後她帶著我們在冒著騰騰熱氣的小攤子旁停下。
攤子旁支著一口大鐵鍋,攤主正揭開鍋蓋,
一股濃鬱的香味衝進鼻腔。
竟然是包子鋪。
上一次吃包子,還是爹咽氣那天,遠房嬸子實在看不過眼,偷偷塞給我們兩個。
小小的一個,菜多肉少,可那滋味,在爹冰冷的身體旁,成了我和妹妹唯一帶著溫度的記憶。
此刻,肚子不爭氣地叫了起來。
就在我以為她要跟那老漢說什麼暗號時,
她卻徑直走了過去,從懷裏掏出一張皺巴巴的錢遞過去,模仿著她原來的本地腔,
“給我多來幾個肉包!要餡兒足的!”
我和妹妹在旁邊不知所措。
老漢把冒著熱氣的包子遞給她,
她轉過身,臉上沒什麼別的表情。
隻是把我們手裏發黴的窩頭拿走,把那包子往我們麵前一遞。
“拿著,趁熱使勁造。”
妹妹的眼睛瞬間亮了,小手伸出去,伸到一半卻又害怕地縮了回來,轉頭怯生生地看著我。
而我盯著那女人。
她似乎看穿了我們的心思。
然後她拿起一個包子咬了一口,接著嚼了幾下就咽了下去。
咽下去後,她把那個被她咬過的包子遞到妹妹麵前:
“喏,別怕。麻溜吃吧。”
妹妹再也忍不住了,幾乎是搶過包子,顧不得別的,大口大口地啃了起來。
滾燙的肉餡燙得她直吸氣,可她連吹都不吹。
眼淚也像斷了線的珠子,掉在包子上,和肉餡混在一起。
妹妹一邊哭一邊吃,嘴裏含糊的說著:“嗚...好香...真的好好吃...”
3
那女人看著妹妹狼吞虎咽的樣子沒說什麼。
伸出手摸了摸妹妹有些淩亂的的頭頂,
接著又塞到我手裏一個包子,
我就這麼僵硬地捧著,那溫熱直接透過油紙傳到手心,
看著妹妹吃得那麼香,我的肚子也在瘋狂叫囂,可我還在死死的忍住。
因為一個清晰的念頭在我腦中:剩下的這些還得給家裏還餓著的奶奶留著!
她像是又看穿了我的想法一樣,說了一句:“吃你的吧,剩下的我打包了。”
然後指了指她懷裏那個油紙包,“這個帶回去給奶奶吃。”
說完,也不等我反應,轉身繼續往前走,
方向確實是家裏,而且步子似乎放慢了些。
捧著包子,牽著吃的滿嘴流油的妹妹,肉香一個勁兒往鼻子裏鑽。
我低頭看著還在發熱的油紙包,心裏好像有什麼開始裂開了。
但更多的還是迷茫和警惕。
她到底想幹什麼?
回家後,就看到奶奶杵在院子中間,手裏攥著她的拐杖。
她死死盯著走進來的女人,眼中似乎要迸發出火焰,
“張金花!你個黑了心肝的!”
奶奶的聲音嘶啞,拐杖也隨之重重地杵在地上,
“你把我的兩個孫兒弄哪兒去了?!是不是賣給人牙子了?!”
說著,她從身上摸出一個被包得嚴嚴實實的小布包。
奶奶踉蹌著衝到女人麵前,把那個小布包用力往她懷裏塞。
“給你!都給你!這是我老婆子壓箱底的嫁妝!當年逃荒都沒舍得賣的一對鐲子!”
奶奶的聲音帶著哭腔,“還有房子!這房契也給你!你想拿去賭拿去喝都行!老婆子我去睡柴房!睡豬圈!我求求你…求求你…別賣我的孫兒!別賣我的根苗啊!他們才多大點…作孽啊!”
奶奶撕心裂肺的哭喊幾乎是哭碎了我的心,
她的淚也順著臉頰流下又掉在地上。
那褪色的小包裹,此刻像燒紅的烙鐵,燙得我眼眶發酸。
我此刻正要出來扶住奶奶,
奶奶被淚水模糊的眼睛,終於越過了媽媽,落在了她身後的我和妹妹身上。
她的嘴唇哆嗦著:
“包子?從哪來的?她給你們買的?別是那黑心腸的下了毒,哄你們吃的!”
4
“沒毒奶奶,真的沒毒!”
妹妹掙脫開我的手,往前邁了一小步,
“媽......壞女人她先咬了一口!她吃了才給我的!我也吃了!香著呢!吃完即不疼也不暈!”
奶奶看著那剩下的小半包子,又將視線投向媽媽。
她沒看奶奶,反而蹲下身,從妹妹小手裏,捏過那小半塊包子,咬了下去。
“藥不死嗷。放心吧。” 她頓了頓,補充道,
“這包子剛買的,他倆都瞅著呢。”
她看著媽媽麵無異色的吃下那被妹妹啃過的包子,臉上是和我一樣的茫然,開口道:
“你…你到底圖什麼?還有你這口音是怎麼回事?”
我也在等待著媽媽的回答。
“之前,是我錯了。”
奶奶身形晃了晃,我和妹妹更是驚得瞪大了眼睛。
認錯?媽媽竟然會認錯?
“這幾天,做了個夢。”
“賊拉長的夢,夢見了老些事了。” 她頓了頓, “夢見了老藍走的時候......心裏頭賊拉不得勁的......夢見這倆崽兒遭的罪......菩薩說如果我這倆孩子不好就把我打進無間地獄。”
“至於這口音,這是東北那嘎達的話,前段時間認識個那嘎達的朋友,說話賊有勁,嘮嗑給我帶偏了。”她笑了笑,
“你們到時候指定也得整一口,這玩意兒賊有感染力。”
良久,奶奶深深地看了媽媽一眼。
“老婆子我不管你是真醒了,還是撞邪沒好,也不管你做的什麼神仙夢。”
她頓了頓,拐杖在地上又是一戳。
“張金華,你給我聽好了”
“你今天說的話,做的事,老婆子我記下了!你要是敢再動我兩個孫兒一根汗毛,我這把老骨頭,就算拚得魂飛魄散,也要拉著你一起下地獄!我說到做到!”
而被發毒誓的媽媽,隻應了一個字:“中!”
5
破天荒地,晚上睡覺前,媽媽沒像以前那樣醉醺醺地倒頭就睡。
她端著一盆溫水走過來,“過來,倆埋汰孩兒!”
她看著發懵的妹妹,不由分說就開始給妹妹擦臉。
妹妹的臉蛋被搓得紅撲撲的,露出原本的膚色。
“瞅瞅這造的,跟小花貓似的!以後可得支棱起來,利索點兒!”
接著輪到我,我僵硬的由她擺布,
那老舊的毛巾擦在臉上,有點疼,但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奶奶悄悄地把我拉到灶房,壓著嗓子說:“小凱,看著點你妹,這女人變得有些邪乎。”
我重重地點頭。
半夜,我被一陣陌生的聲音弄醒。
我豎起耳朵,黑暗中傳來含混不清的嘀咕,不再是東北腔,而是冰冷、平板、毫無感情的調子:
【任務進度更新......基礎生存條件初步改善】
【戒酒戒賭模塊啟動】
我渾身激靈,睡意頓時全無。
白天那點感動立馬被寒意取代。
天剛亮,我跑去想問媽媽晚上的事,發現她已經出門了。
而接下來的日子,她真像變了個人。
村裏有人再叫她去賭或者去喝酒,她連眼皮子都沒抬就拒絕:“戒了!”
她開始起早貪黑地跟著隊裏幹活,掙工分或者去後山挖山貨和野菜。
我看她累得直不起腰,心裏有點不舒服,搬個小板凳,也開始學她的樣子跟著挑菜。
她看見了,直接把筐奪了過去,
“一邊兒去!你個小崽兒正是滿世界瘋跑的歲數呢!這點活兒用不著你!玩你的去!”
她的語氣甚至有點凶巴巴的,可那句“玩你的去”,在我的心裏攪和成了一團漿糊。
突然,院門“哐當”一聲被撞開。
妹妹最好的朋友小娟,小臉煞白地衝進來,帶著哭腔喊:
“你妹......你妹讓王麻子家那倆小子堵在村後草垛那兒了!他們搶她剛撿的鳥蛋,還推她!還罵她是沒爹的野種!”
一股怒火直衝上我的腦門!
下意識地,我將目光轉向了媽媽。
過去那些記憶,密密麻麻地在我腦海中浮現。
村東頭李家的小霸王,用彈弓打妹妹的頭,起了好大一個包。
媽媽遠遠看見了,隻是撇撇嘴轉身就走,晚上還嫌妹妹哭得煩,踹了她一腳。
我和同村孩子打架,被打破了鼻子。
媽媽非但不問緣由,反而抄起燒火棍,狠狠抽了我一頓,罵我“惹是生非,給她丟臉”,最後還逼著我去給人家道歉。
最慘的一次,妹妹被幾個大孩子推進了泥坑,渾身濕透冷得發抖。
媽媽知道了,第一句話是“誰讓你去招惹人家的?活該!”
接著又是一頓打,說弄臟了衣服還得她洗......
過去的事樁樁件件,我剛才竟然有一瞬間想要指望她?
指望這個曾經對我們受欺負視而不見,甚至落井下石的“媽媽”?
我不能指望任何人!
我是哥哥,我來保護妹妹!
“小娟!帶路!”我順手拿起牆邊一根手腕粗的柴火棍,就要往外走。
“幹哈去?咋回事?”
一道濃重東北腔傳來,我愕然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