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女兒討厭我，因為我是個傻子。

她五歲推我下樓梯，七歲騙我喝毒藥，十四歲將我推向車流致殘。

妹妹指責她不孝，她卻冷笑著說：“一個沒用的傻子而已，死了就死了。”

我不想她因我挨罵，從此躲著她。

直到她大學畢業帶男友回家，我發瘋般將那個男人打出門。

女兒尖叫著將我抵在窗邊：“你怎麼不去死！”

我看著她那雙和她父親一模一樣的眼睛，心裏一酸，鬆開了手。

下墜時，風聲裹挾著妹妹的哭喊：“她是你媽。”

“你知不知道，你媽是為了你才......”

1.

赤膊的男人被我趕出了門外。

屋內，女兒站在狼藉之中，身體發抖。

我一瘸一拐地走過去，緊緊抱住她。

“囡囡，別怕，”

“媽媽在，媽媽把壞人打跑了。”

可女兒，她一把推開了我。

她力氣那麼大，大得讓我站不穩，踉蹌著向後倒去。

“啊！”

後背和手臂撞在碎裂的瓷片上，我疼的叫出聲。

“別喊我囡囡，我沒有你這樣的媽！”

女兒大喊著，抓起手邊的東西，朝我摔過來。

杯子、遙控器等劈裏啪啦地砸在我身上。

很痛，但我沒有躲。

“囡囡，別、別生氣。”

我低下頭，一個紅彤彤的蘋果出現在眼前。

蘋果，囡囡最愛吃蘋果了。

我忍著痛，手腳並用地爬過去，撿起蘋果，用袖子使勁擦了擦，然後高高舉到女兒麵前。

“囡囡，吃。”

女兒愣了一下。

隨即，她尖叫著，從我手裏搶過蘋果，狠狠摔在我的臉上。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

重物砸來，酸澀感直衝頭頂，鮮紅的液體立刻湧了出來，滴在了地上。

好疼。

但我不敢哭，也不敢說話。

我默默地低下頭，把掉在懷裏的蘋果抓起來，拚命地往嘴裏塞。

“好，媽媽吃，媽媽吃......”

我用力啃著蘋果。

女兒卻揪住我的衣領，將我扯出門外：“滾，你給我滾出去！”

門在我麵前狠狠關上。

我愣愣地站在門口，覺得鼻頭酸酸的，比剛才被砸到時還要酸。

突然，門又被拉開。

我勾起嘴角：“囡囡......”

女兒拉起我的胳膊，卻不是讓我回家。

她把我扯下樓梯，一路推出了樓道單元門，推出了小區。

街上車流滾滾。

轟鳴聲、喇叭聲像錘子一樣砸進我的腦袋。

骨頭被碾碎的痛，一下子從斷腿處爬滿了全身。

“回......回家。”我死死抓住女兒的衣袖，“囡囡，回家、車，危險，腿會疼。”

可女兒卻甩開我的手，把我推搡到馬路中間：“去，給我把浩子找回來，找不回來，你就死在外麵吧！”

我被推得一個趔趄，栽進了車流中。

幾聲尖銳的刹車聲傳來，我下意識後退。

女兒卻還在不依不饒地推我。

就在這時，一輛黑色的汽車朝著她站的方向駛來。

眼看那車頭就要撞上她。

我猛地衝過去，用盡全身力氣把女兒往旁邊一撞。

“吱！”

車子在幾乎碰到我衣服的地方猛地停住了。

司機搖下車窗，探出頭就罵：“找死啊，他.媽的會不會看路！”

死，不好。

我顧不得害怕，結結巴巴地朝他喊：“囡囡不死，你死你死。”

司機頓時火了，嘴裏罵著難聽的臟話，推開車門跳了下來。

他是個高大的男人，一把就揪住我的頭發。

“瘋子，我讓你罵！”

拳頭砸在我的肩膀和背上。

好痛。

2.

我倒在地上，蜷縮起來，卻搜尋著女兒的身影。

餘光中，她站在不遠處的路燈下，冷冷地看著。

我鬆了口氣，她沒事就好。

“怎麼回事？怎麼在馬路中間打人？”

一個穿著熒光色衣服的人跑過來。

我認得她帽子上的徽章。

是交警姐姐。

司機看到她，這才鬆開了我。

他指著我大喊：“是她故意撞上來的，她想訛我。”

交警聽了他的話，眉頭皺得緊緊的。

她在路上看了一圈，視線落在女兒身上：“你是目擊者？你說說，怎麼回事？”

女兒雙手抱在胸前，輕飄飄道：“還能怎麼回事，傻子自己不想活了，往車上撞，尋死唄！”

說完，她轉身就走了。

司機也趕緊附和：“對對對，警察同誌，就是這個瘋子自己撞上來的，真不關我的事啊！”

說完，他也走了。

隻剩下我一個人站在街邊了。

交警見狀，掏出手機問我：“阿姨，你家裏人電話號碼多少？我讓他們來接你。”

電話號碼？妹妹給過我。

我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地背了出來。

妹妹來得很快。

她一下車就抱住我，聲音都在發顫：“姐，你怎麼弄成這樣了？”

她把我送到了醫院。

安頓好我之後，她走到病房外麵，撥通了電話。

隔著門，我聽到她壓抑著怒火的斥責聲。

“月月，你怎麼能這麼對你媽？”

“這些年我教你的禮義廉恥，你都吃進狗肚子裏去了嗎？”

她罵得很凶，罵了很久。

直到晚飯的時候，女兒出現在了病房門口。

妹妹的手機又響了。

她把手裏的保溫桶放下，走到一邊對女兒說：

“我單位有急事，必須得過去一趟。”

“你在這裏好好照顧你媽，聽見沒有？不許再任性。”

女兒點了點頭，沒說話。

妹妹又擔憂地看了我一眼，才匆匆離開。

病房裏隻剩下我們兩個人。

女兒沉默地走到床頭，拿起保溫桶，倒了一碗白粥，塞進了我手裏。

碗壁很燙，燙得我手一縮，但我趕緊又牢牢捧住。

囡囡給我倒粥了。

這是她第一次給我東西。

我抬起頭，看著她，忍不住咧開嘴笑了。

女兒瞪了我一眼，眼神裏是毫不掩飾的厭惡。

“笑什麼笑，傻子，怎麼不一口燙死你。”

一碗粥還沒喝完。

她出去打了個電話，然後拉我往醫院外走。

我努力跟著她，問：“回家？”

她不答，把我塞進了一輛出租車。

出租車開了很久。

最終停在一處灰撲撲的院子門口。

門上掛著幾個字，我認識得，是“養老院”。

女兒拉開車門，把我拽了出來，往那扇鐵門裏推。

我踉蹌著進去，差點摔倒。

院子裏麵好多人，還有很多奇怪的味道。

我很害怕，轉身緊緊抓住女兒的袖子：“回家，囡囡，媽媽要回家。”

女兒不耐煩地甩開我的手，把我推給一個穿著白衣服的男胖子。

“她是個傻子，精神有問題。你們看著她點，別讓她跑出來惹事！”

說完，她轉身就要走。

“囡囡！”我抓住她的胳膊，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媽媽，要回家。”

“媽媽？”女兒用緊緊盯住了我，冷冷笑了：“你不是我媽，你也不配當我媽。”

3.

“從小到大，都是小姨照顧我，給我飯吃，供我上學。”

“你呢？你就是個沒用的廢物，一個隻會發瘋、給我丟臉的傻子！”

這番話，像一道驚雷，把我直接劈愣在原地。

我不是她媽媽，我是個沒用的廢物......

眼看著女兒背影就要消失在鐵門外。

我流著眼淚一瘸一拐的想要追上去，卻被扯住了胳膊關進一間冰冷的屋子裏。

想出去上廁所時，他們會掐我的胳膊，罵我“老廢物”。

吃飯的時候，如果我吃得慢，那個穿白衣服的胖男人會直接打掉我的碗。

第二天，我因為把粥灑在身上，就被那個男人揪到走廊罰站。

他用指甲狠狠掐我的嘴，罵我：“傻.叉，浪費糧食，怎麼不早點死。”

我疼得直哭，望著鐵門喃喃道：“囡囡，媽媽要回家。”

這樣的日子不知道過了多久。

我被罰跪地擦廁所時，同屋的人歎息著問我：“真可憐，你女兒電話多少？我幫你打給她。”

我茫然地搖頭。

囡囡的電話，從來都不讓我知道。

“那你還有其他家人嗎？”

我背出了妹妹的電話號碼。

深夜，我在硬板床上蜷成一團時，聽到有人喊我的名字。

我坐起身，看到妹妹紅著眼眶出現在門口。

她身後，是一臉不耐煩的女兒。

“姐，我們回家！”妹妹的眼淚掉了下來。

她手忙腳亂地幫我穿鞋，看著一旁女兒幹站著，就罵：“你長的手是擺設嗎？”

我伸手捂住她的嘴：“不準罵囡囡。”

妹妹定定看著我，忽然背過身。

許久後，她轉過來，眼睛紅紅的帶我往外走。

女兒跟在後麵，拽著妹妹的衣袖撒嬌：“小姨，你別不理我，為了她一個傻子，傷了我們之間的......”

話還沒說完，妹妹突然轉身，狠狠抽了她一巴掌。

“啪！”清脆的一聲後，女兒尖叫起來：“我說的不對嗎？她除了闖禍、丟人，還會什麼？”

妹妹死死盯著她，身體顫抖：“她不是傻子，她是你媽。”

“誰想有這麼一個傻子媽。”女兒激動地反駁，聲音帶著哭腔，“我巴不得她沒生過我！”

“從小到大，隻要我跟男人一接觸，她就發瘋，把我喜歡的人都趕走，她就是個神經病！”

“別......”我看著爭吵的她們，手足無措，“囡囡......”

我摸向女兒的臉。

她卻揚手打了我一巴掌。

“林新月！”妹妹見狀，推了女兒一把。

她吼道：“全世界，就你沒資格罵你媽傻！”

“你知不知道，你媽是為了你才......”

“不能說！”我又捂住了妹妹的嘴。

而女兒捂著臉，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後，轉身向樓道裏跑去。

“囡囡！”

看著女兒跑進黑暗的樓道，我想也不想就要追上去。

可我腿腳不好，邁出兩步，就被妹妹死死拉住。

“姐，你別管她。”

4.

“她都二十五了，不是小孩子了，也該懂點事了！”

“可是，那是囡囡。”我喃喃著，心裏慌得厲害。

說完，我用力甩開妹妹的手，朝著女兒消失的方向追去。

跌跌撞撞地下了一層樓梯，剛拐進走廊，我就看到了女兒。

她背對著我，死死抱著浩子的腿哭求：“我不分手，浩子你別走！”

浩子一臉煩躁，用力抬腳踹她：“林新月你他.媽有完沒完，鬆開！”

他打囡囡，他竟然敢打我的囡囡！

我渾身發抖起來，撲了上去，用盡全身力氣把他撞倒在地。

我騎在他身上，用指甲在他身上狠狠抓撓。

“啊！瘋子，滾開！”

浩子驚聲尖叫，一腳狠狠蹬在我肚子上。

劇痛傳來，我滾到一邊，蜷縮起來。

“姐！”妹妹驚呼著衝過來扶我。

浩子爬起來，摸了摸臉上火辣辣的血痕，朝著一旁的女兒狠狠吐了口唾沫後，走了。

我捂著肚子，卻忍不住嘿嘿地笑了。

真好，他不能再打囡囡了。

可女兒卻紅著眼朝我衝來。

她將我死死抵在旁邊洞開的窗戶邊。

高空的風呼呼地灌進我的領口。

我嚇壞了，手下意識地扒緊了窗框。

可下一刻，我聽到女兒大喊。

“你怎麼不去死，隻要你死了，我就解脫了，你去死啊！”

低頭，我看到她的眼睛，凶光畢露，像她父親。

我的囡囡要殺我......

我心裏一酸，鬆開了扒著窗框的手。

“姐姐！”耳邊傳來妹妹的尖叫。

可我看不清她的麵容了。

身體在下墜，耳邊風在呼嘯。

我聽到妹妹撕心裂肺的哭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