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才多大的年紀呀就敢拿刀殺人，長大了那還得了！

於是沒一個親戚管他，隻有外婆，天天過來他的門前罵：“你個小野種，早知道當初就不該讓那個賠錢貨把你生下來，我的兒子哦，我的兒啊！”

她開始過來罵的時候，鄰裏鄰外還會幫他說話，道：“哎呀大娘，你跟他一個孩子計較什麼，他才多大，根本不懂自己在做什麼，這小娃嘛，是要教育的。”

可外婆來得勤，罵得也越來越難聽，越來越難聽......

他坐在空蕩蕩的陽台上，懷裏的媽媽很年輕，臉上掛著笑，溫和的聲音告訴他：“阿越，殺了她，殺了她就清靜了。”

是啊！

殺了她就清靜了。

於是某一天，他像對舅舅那樣，拿刀對上了人。

可惜了。

她運氣很好，隻是受了一些傷，進了醫院。

可他卻再也沒有家了。

從少兒管教所出來，巷子弄堂裏的人都傳他是個殺人犯，集體抵觸跟他在一個地方住著。

為了平息民怨，他被“勸”了出來。

手裏拿著安撫金600塊錢，離開了住了七年的地方。

他也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裏，要做什麼，能做什麼，隻是四處漂泊亂竄。

600塊錢沒了。

他餓肚子了。

餓了一天又一天，時間在他這裏每一分每一秒都變得尤為清晰。

最後......他實在餓得受不了了。

看到她丟給樂樂的那根玉米棒，就搶了。

什麼都沒想，隻是本能。

她聽他過去的時候，哭得稀裏嘩啦的，然後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說：“反正你也沒地方去，正好我這裏需要個人刨地，你跟我一塊住吧。”

他沒反對，隻是問：“你不怕我嗎？”

周意笑：“比你窮凶極惡的人，我見得多了。”

是的。

她也不是什麼養在溫室裏不知人間疾苦的小花兒，她是見過人世間醜惡的。

她是跟奶奶長大的。

奶奶去年走了。

走的那天，是個大豔陽天。

她還有一口氣，躺在院子裏的草席上，眼睛睜溜溜的看著院子裏的人，想開口說話，想求救。

可是沒有人理她。

院子裏站滿了人，哄笑聲成一團。

所有人都在等她死。

對於她的訴求，熟視無睹，甚至是嘲笑。

“她還想去醫院？”

“你們看，她還想去醫院。”

叔叔指著這個行為對她爸爸邊笑邊說，爸爸沒有反對，也跟著一塊笑了。

想去醫院。

這好像是個很好笑的事。

所有人似乎都這麼覺得。

他們可以肆無忌憚的拿出來嘲弄。

還能拿它當作逗小孩的資本。

他們搭著周意的肩，咧著一口大黃牙笑問她：“大丫，你跟你奶奶長大的，她要去醫院治病，你給不給錢？”

“我給，你們送奶奶去醫院，我給。”周意想都沒想答應。

人又說道：“那你怎麼給，你口袋裏都沒有錢。”

“我......”

“我可以賣了地裏的玉米，賣了就有錢了，我會給的，你們送她去醫院。”

周意哭著求，甚至跪了下來，也沒有一點鬆動這些人的心思。

奶奶還是躺在草席上，沒有被移動一分。

他們用嘲笑的語氣跟奶奶說：“哎呀阿娘嘞，你這小孫女兒沒白養啊，還要送你去醫院呢，可惜咯，你沒福氣，看不到，享不到她的福咯。”

奶奶就這麼走了，在她的手裏，一點點變得冰涼。

院子裏所有人像是鬆了一口氣。

剛才的嬉笑聲止住。

隨即爸爸跟叔叔他們哭作一團，差點沒背過氣去，他們扶著人，一聲聲勸他節哀，讚他們是個難得的大孝子，幫著一塊，處理了後事。

奶奶走了，家裏的地荒了，沒有人願意種。

爸爸說：“種這個地能有幾個錢，累死累活的！”

叔叔跟他家的幾個小子出主意，說將地賣了就好了，反正現在大家都住城裏了，誰還要種地。

爸爸也認同這個建議。

可是在賣的時候，又出現了分歧，叔叔說：“媽幫你帶孩子了，這次喪事收的錢，都你們家拿著的，按道理我就該多分一點！”

爸爸不同意，他說：“媽沒帶你嗎，你是吃空氣長大的，而且為什麼是我收的錢你心裏沒數，當初是你嫌她傷了腿，是累贅，主動放棄不要她跟你們一起住的，還說這些東西也都給我，隻要她別來纏著你就行，怎麼，攤責任的時候你不管，現在分賬了你想起來了，老二，做人不能這麼沒良心！”

兩個人誰也沒談攏，最後因為這事打起來，驚動了村裏人，由村書記做主，村裏的幾個長輩見證，四六分，各自處理，這才結束。

叔叔賣了地走了。

爸爸也想這樣，周意不想，哭著求他別賣，他踢了她一腳，罵道：“都是你個死丫頭，討債鬼，害我在老二麵前矮了一截，錢都少拿了，還敢提要求！”

邊打邊罵，周意也沒鬆手，後來他終於是心軟幾分，鬆口了，留下了門前那塊地。

他說：“你喜歡待這裏就在這兒吧！”

人走了，丟下幾百塊錢和一個電話號碼，就離開了家。

沒有想過，她當時一個九歲的小孩，一個人在鄉下要怎麼過日子，會碰上哪些事？

媽媽讓她別怪他們。

現在外邊掙錢不容易，她在這雖然是鄉下，但靠著老街區，也方便，而且有吃的有喝，還有個房子住，冬冷不到夏熱不著，還有學上。

去了外邊，這些都是麻煩。

“等我們再掙多一點錢，就把你也接走，學籍轉到城裏去。”

周意知道他們是騙她的。

她跟奶奶在鄉下這些年，自己的父母早在外邊生了一個兒子，他們給他上幾千上萬塊的幼兒園，發朋友圈為這些事辛苦奔走，但說怎麼樣都是值得的。

如果她願意，那麼也可以為她這麼做，而不是說沒有辦法。

她不喜歡周意，出生的時候就說她長得醜，跟個猴子似的。

後來就更不喜歡了。

說她跟奶奶一塊，沾染她那些不好的習性，臟得很，一點也不幹淨大方，也不會說話，不像她生的，跟自己一點也不親。

可是一回來就要幹活，怎麼能幹淨大方呢？

不過她願意騙一騙自己，周意還是開心的。

至少證明。

嗯。

她是有一點點在乎她這個女兒的。

當然也僅一點點。

這一點點讓她沒餓死，活到了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