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場風暴過後,江路白被強行送去了城外別院靜思己過。
江家大院的高牆,比以前更像一座密不透風的牢籠。
我被看得更緊,名義上是未來的少奶奶,實則是捆住江路白手腳的那根線。
我抱著那個錦匣,一夜一夜地睡不著。
裏麵那些寫著“自由”、“平等”的紙張,燙得我手心發疼。
我不懂什麼主義,什麼理想,那些詞太大,太遠。
但我懂他,懂他剪碎長衫時的決絕,懂他為我爭“自由”時眼裏的光,更懂他被拖走時,
回頭望我那一眼裏的不甘。
我不能讓他一個人在外麵拚殺,而我卻在這深宅大院裏,做那個被用來威脅他的軟肋。
我開始學著利用江家未來女主人這個身份。
我變得溫順、認命,每日給老爺太太請安,學著打理一些無關緊要的家事。
我甚至對看管我的婆子露出怯懦的笑,偶爾給點小恩小惠。
她們漸漸放鬆了警惕,覺得我不過是個被少爺嚇破了膽、認了命的小女子。
機會在一個深夜來臨。我給書房送參茶,隔著門縫,聽見三叔公壓低的嗓音:
“名單就在這裏,明日一早送去縣衙,這些鬧事的學生,一個都跑不了,尤其是那個帶頭的。”
我渾身血液幾乎凍住。江路白會不會也在其中?
我回到房裏,等到萬籟俱寂,隻有打更的梆子聲遠遠傳來。
換上深色衣服,像隻貓一樣溜出房門。
書房的門鎖著,但我記得,靠院子的那扇窗戶插銷有些鬆動。
費力地撬開窗戶,翻身進去,黑暗中,我憑著記憶摸索到書桌,顫抖著手拉開抽屜。
果然,裏麵躺著一份名單,墨跡還未全幹。
我借著窗外透進的微弱月光,飛快地看了一遍,沒有江路白的名字,但我認得,
上麵有幾個,是他信中曾提到的誌同道合的朋友。
來不及細想,我掏出早就備好的紙筆,憑著跟他認字練出的那點功底,飛快地謄抄。
每一筆都像踩在刀尖上。
第二天一早,我借口讓貼身丫鬟小翠去街上買繡線,將疊成指甲蓋大小的名單,
塞進了她的荷包底層:
“送到東街‘清風書局’,給掌櫃的,就說是我要的描紅本子。”
“小翠,拚著命,也要送到。”
小翠看著我眼中的驚懼和決絕,重重點了點頭。
那半天,我坐在房裏,像在油鍋裏煎。
直到小翠氣喘籲籲地跑回來,對我微不可察地點了下頭,我才感覺那口吊著的氣,
終於喘了上來。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我開始頻繁地關心江路白,時常做些點心吃食,央求家丁送去別院。
點心匣子的夾層裏,有時會多一張寫著潦草字跡的薄紙。
有時是關於江家動向的隻言片語,有時是外麵傳來的零碎消息。
我像個蹩腳的間諜,用這種最原始、最危險的方式,為他搭建起一座通往外界的烽火台。
直到那天,小翠帶回一個幾乎讓我崩潰的消息。
江路白的一個重要同誌暴露了,急需錢款立刻轉移,而他們的線斷了。
我翻遍了我的小私庫,最後,我的目光落在枕頭下,一支白玉簪子。
他說,這是他外婆的嫁妝。
我把它攥在手心,冰涼的溫度直透心底。
這是我與過去,與這個模糊的家最後的聯係。
我找來最信任的那個婆子,塞給她一點碎銀:
“嬤嬤,幫我當了它,隨便哪個當鋪,越快越好。”
當晚,一筆救命的錢,隨著一盒普通的糕點,送到了指定地點。
我坐在空蕩蕩的房間裏,懷裏抱著那個錦匣。
裏麵沒有玉簪了,隻有他留下的信和書。
我失去了對江家最後的念想,卻好像,離那個剪碎我世界的男人,更近了一些。
我不知道這條路有多黑,有多險,但我知道,
從剪碎長衫那一刻起,我和他,就已經在同一條船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