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第二天早上，我像換了個人。

趙銘在公布了新的"懲罰性條款"。

"鑒於你昨天的違規行為，本周績效獎金全部取消。"

"並且，為了杜絕你的主觀判斷，從現在開始，所有護理操作，你必須先向我請示，我批準後，你才能執行。"

"執行完畢，我要在流程單上簽字確認。"

"我要讓你明白，誰才是真正正確的人。"

他以為這是對我的羞辱和壓製。

他沒看到，我低垂的眼簾下，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

上午十一點，係統發出指令：

"開啟'咬合能力訓練'，使用矽膠咬膠，放置於老人齒間，每分鐘勻速按壓20次，時長5分鐘。"

我拿起消毒好的咬膠，輕輕放入老人口中。

阿爾茲海默症患者的咬合無力，他隻是機械地含著咬膠，毫無反應。

一分鐘後，我停下來，對趙銘說：

"趙先生，老先生今早吞咽有些困難，繼續訓練會造成他下頜關節疲勞，甚至引發肌肉痙攣"

趙銘正對著筆記本電腦開會，頭也不抬。

"係統設定五分鐘，就必須是五分鐘。別為你的懈怠找借口。"

"好的。"我平靜地回答。

我繼續扶著咬膠，機械地引導老人進行咬合訓練。

同時，我用另一隻手，悄悄打開了放在護理服口袋裏的手機錄音。

"趙先生，現在是上午十一點整，我已提醒您認知訓練過度可能帶來的風險。”

“您堅持要繼續完成五分鐘的指令，是嗎？"

趙銘不耐煩地"嗯"了一聲。

"好的，收到您的指令。"

我繼續捏著咬膠，直到五分鐘的提示音響起。

然後，我拿著護理記錄本和筆，走到他麵前。

"趙先生，請簽字。'咬合能力訓練'，已嚴格按照您的要求，完成五分鐘。"

他厭煩地簽下自己的名字，甚至沒多看我一眼。

中午喂食，係統根據昨天的"消化數據"，自動調整了進食量。

"為預防'消化不良風險'，本次進食量下調至100克。"

老人餓得胃部輕凹，100克糊狀食物幾口就喂完了。

他含著空勺子不肯鬆口，枯瘦的手指因為饑餓而不停輕顫。

我再次走到趙銘麵前。

"趙先生，老先生明顯沒吃飽，根據我的觀察，他至少還需要60克。"

"係統的分析比你的觀察更科學。"他冷冷地瞥了我一眼。

"它判定這是'咀嚼依賴'，而不是真正的饑餓。"

"好的。"我再次打開錄音。

"趙先生，現在是十二點二十分，我已提醒您老人處於饑餓狀態，您堅持執行係統的100克指令，拒絕增加進食量，是嗎？"

"你沒完沒了了？是！照做！"

"好的，收到指令。"

我走回去，克製著情緒從老人口邊移開餐具。

老人發出沙啞的嗚咽聲，在整個客廳回蕩。

趙銘摔門回到書房，隻有客廳的監控閃著紅光。

我拿著記錄本，走到他書房門口麵前。

"趙先生，請簽字。"

下午，翻身護理。

我指著老人背部已經發紫的皮膚，壓瘡處甚至滲出了組織液。

"趙先生，老先生已經出現嚴重壓瘡，需要用藥並保持通風。"

“係統的指令是："為鍛煉皮膚耐受性，建議減少藥物使用，每兩日換藥一次即可。"

“現在還沒到換藥時間。

"那就等時間到了再換。"趙銘的語氣不容置疑。

我機械地重複了我的"請示-錄音-簽字"流程。

整整三天。

我變成了一個和AI沒有區別的機器人。

我嚴格執行著係統和趙銘的每一個荒謬指令。

給虛弱的老人進行長時間的站立訓練"強化肌力"。

在老人已經便秘的情況下，喂他吃"係統推薦"的幹糧。

任憑他的壓瘡發展成深層潰爛。

每一次，我都會先提出我的專業建議。

而趙銘都會用更刻薄的語言駁回我。

我都會在他確認後，冷靜地錄下音，然後讓他簽下自己的名字。

我的記錄本上，密密麻麻，全是他龍飛鳳舞的簽名。

每一個簽名旁邊，我都用小字標注了時間，和老人當時的具體狀況。

老人肉眼可見地衰弱下去。

從最初的焦躁掙紮，到後來的無力顫抖，再到最後，連動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隻是睜著一雙渾濁的眼睛，茫然地看著窗外。

那雙曾經睿智的眼睛，蒙上了一層死寂的陰翳。

趙銘對此很滿意。

"你看，林蒹，這才叫科學。老人的躁動頻率下降了70%，靜坐時長增加了30%。”

“他正在變得'穩定'和'順從'。"

他看著奄奄一息的父親，像在欣賞一個完美的實驗樣本。

第四天晚上，趙銘的妻子，蘇瑾，從國外回來了。

她是個看起來很知性的女人，一進門就奔向了客廳。

當她看到輪椅上那個消瘦、蒼白、毫無生氣的老人時，整個人都僵住了。

"這...這是怎麼回事？爸怎麼變成這樣了？"

她顫抖著手想去撫摸老人，卻被老人背上潰爛的傷口刺痛了眼。

"他的背！天哪！這是怎麼弄的！"

趙銘走了進來，臉上還帶著一絲不悅。

"你大驚小怪什麼，隻是普通的壓瘡。"

"普通？都潰爛成這樣了！"

蘇瑾的聲調陡然拔高，指著我。

"我走的時候還好好的！是不是你沒照顧好？林蒹！"

我還沒說話，趙銘就搶先開口，語氣裏充滿了鄙夷和推卸。

"跟她沒關係，是我在用科學的方法優化護理方案。"

"你懂什麼？這叫'皮膚耐受性訓練'，過程是必要的，但結果是理想的。"

蘇瑾像看瘋子一樣看著他：

"你瘋了？！什麼訓練能把人折磨成這樣！"

"你才瘋了！你這個被感性思維束縛的庸人！"

趙銘也激動起來，指著我，對蘇瑾吼道：

"都是她！都是這個護工一直在旁邊幹擾判斷！"

"她故意不嚴格執行我的指令，就是想證明她是正確的！"

"她看不得我的研究取得成功！她居心叵測！"

蘇瑾被他這番顛倒黑白的指責驚得怔在原地，難以置信的目光在我臉上來回掃視。

我依然站在原地，紋絲不動，仿佛剛才那些惡意的指控都與自己無關。

直到蘇瑾的目光再次與我對上，我才不疾不徐地向前一步。

"蘇女士，趙先生說得沒錯，我確實隻是個執行者。"

"正因為如此，過去三天裏，我記錄下了每個護理瞬間。"

"從喂食到翻身，從各項訓練到日常照護。"

"特別是趙先生親自指示的、與係統建議不符的'優化方案'。"

"還有他每次確認後的親筆簽名，以及那些評價我'缺乏專業性'的言論。"

"我都用備用設備，詳詳細細地保存了下來。"

"按照趙先生的說法，這是為了幫我這個'經驗主義護工'完善照護流程。"

我鎮定自若地看著趙銘瞬間失去血色的臉，將手機連上客廳的顯示屏。

同時拿出一份有AI評判生成的，老年人抑鬱焦慮測評量表結果。

"不知您希望從哪開始？是'環境適應訓練'的全過程，還是心理測評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