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飄回了那所寄宿學校。
飄回了那個冰冷、破舊的四人間宿舍。
這裏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容身之處。
雖然,它也即將不再屬於我。
我的床鋪還保持著離開時的樣子,被子沒有疊,桌上還放著沒吃完的半個饅頭。
我飄到床邊,怔怔地看著。
在枕頭底下,我看到了我藏起來的唯一寶物。
那是一張已經泛黃、起了毛邊的全家福。
照片上,爸爸媽媽還很年輕,他們一左一右地把我夾在中間,在遊樂園的旋轉木馬前,笑得像太陽一樣燦爛。
那時的我,紮著兩個羊角辮,缺了一顆門牙,卻依然咧著嘴,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
我看著照片,忽然覺得自己好“不乖”。
我不應該跳江的。
我不應該給爸爸媽媽添這麼多麻煩。
他們隻是有了新的生活,我應該安安靜靜地消失才對。
他們看到我死了,一定會很傷心,很自責吧?
我想,我應該跟他們道個歉。
如果他們看到這張照片,也許會想起我們曾經那麼快樂過。
也許,就會原諒我的“不懂事”了。
我學著電視裏鬼魂的樣子,集中我所有的意念。
我用盡了靈魂的力量,將那張薄薄的照片,從枕頭底下一點一點地移了出來。
然後,將它立在了床頭櫃最顯眼的位置。
做完這一切,我感覺自己的靈魂都變得稀薄了。
我像個等待被表揚的孩子,乖乖地“坐”在床邊。
滿心期待地等著爸爸媽媽來找我。
等著他們看到我的“道歉”,然後......原諒我。
宿舍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是爸爸?還是媽媽?
進來的,卻不是他們。
是我的班主任王老師,她身後還跟著兩個穿著製服的警察。
王老師的眼圈紅紅的。
宿管阿姨跟在後麵,對著走廊裏探頭探腦的學生說:“都別看了,都回去!這床位之前的孩子,唉,可憐啊。”
警察在進行現場勘查和記錄。
一名年輕的警察拿起桌上的照片,問王老師:“老師,這是她的家人嗎?”
王老師點點頭,又搖搖頭。
年輕警察又問:“這孩子的父母還沒聯係上嗎?”
王老師的聲音裏充滿了疲憊和無奈。
“聯係不上,打過去一個直接拉黑了,另一個說不認識,讓我們別再騷擾她。”
“我們查了檔案,父母離異,基本上就是沒人管的狀態。”
旁邊那個年長的老警察合上了記錄本,沉重地歎了口氣。
“那就先按無主孤兒的程序處理後事吧,再發個協查通報試試。”
孤兒?
誰?
我不是孤兒!
我不是!
我有爸爸媽媽!
我瘋狂地尖叫起來,用盡全身的力氣嘶吼。
“我不是孤兒!我有爸爸媽媽!我不是!!!”
可是,沒有人能聽見。
我的聲音隻化作一陣微風,吹過了小小的宿舍。
風吹動了桌上那張全家福。
照片“啪”的一聲,麵朝下,倒在了冰冷的桌麵上。
蓋住了那曾經燦爛的笑容。
因為我的父母雙雙“失聯”,在我冰冷的屍體被法醫中心存放了三天後,警方不得不發布了官方的協查通報。
通報被刊登在了本地報紙的角落,也被推送到了各大新聞APP上。
標題很醒目:《緊急尋人!16歲花季少女江邊溺亡,家屬至今未現身》。
配圖,是我學生證上那張僵硬的、不好看的證件照。
照片上的我,梳著馬尾,笑得有些靦腆,眼神裏還帶著對未來的憧憬。
通報裏詳細描述了我的體貌特征,以及在江邊發現的、被我扔掉的手機。
這條新聞,在本地迅速發酵。
學校、媒體、小區群裏都徹底炸開了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