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時,張昊買藥回來。
媽媽看見,幾乎是立刻丟下我,把他拉到了院裏。
我聽見她刻意壓低聲音,急切地開口。
什麼要走,要不了一命抵一命的話。
我捂住耳朵,不敢再聽下去。
心裏清楚,媽媽說得肯定不是關於自己的好事。
腿上的傷口火辣辣地疼,更糟糕的是,我想上廁所了。
東北老家的旱廁都在院子外麵。
我忍著痛,扶著牆壁,一步一步摸索到院外。
外麵兩人的說話聲還在繼續。
我不想打擾他們。
但實在憋不住,隻好扶著牆自己走出去。
門剛開一條縫隙,我媽就一把將我拽了進去。
不等我站穩,又狠狠地推了我一把。
我剛包紮的傷口磕在炕沿,疼得我倒吸一口冷氣。
我媽看到我的表情,知道是我要上廁所。
她壓著嗓子,低吼道:
“為什麼一有點事就來找我,你就沒有自己解決問題的能力嗎?”
“忍不了就尿屋裏,你以後的事,我都不會再管了。”
我被她吼得渾身一僵,嚇得不敢再動一下。
我就這樣靠在炕上,屋外的聲音斷斷續續地飄了進來。
“楊妍,你不能這樣。”
“歲歲是你女兒!你賣了她,你這輩子就完了!”
院裏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為媽媽不會再說話。
過了很久,我媽直接哭啞著嚎叫:
“我這輩子,從生下她那一刻就已經完了。”
她的聲音越來越尖利:
“我巴不得她被人販子賣掉,一了百了!”
“大不了我一命抵一命!”
“一命抵一命......”
原來,媽媽那麼恨我。
我扶著牆站了起來,不敢再發出一點響動。
門這時開了,張昊好像被嚇到,放下了藥就跌跌撞撞跑了。
我想拉住他,想告訴他不要生媽媽的氣。
還沒有來得及開口,我媽也從屋外走了進來。
她以為我又在糾纏張昊。
一把拽過我,當著他的的麵,狠狠一巴掌扇在我臉上。
“你這個討債鬼!”
“你非要纏著張老師幹什麼!你是想逼死我嗎!”
張昊老師看著這一幕,舉起的手又放下。
他欲言又止,歎了一口氣,頭也不回地離開。
張昊老師一走,媽媽所有的怨氣都撒在我身上。
她拽著我的胳膊,把我從院子裏拖到門外。
我摔在外麵滿是泥水的胡同口。
天不知道什麼時候下起了雨,雨水揚起地上的灰塵落在我的臉上。
我摸索著想爬回去,卻隻摸到關上的大門。
左右的鄰居都打開了窗戶,或者站在自家門口遠遠看著熱鬧。
那些曾經戳著我媽脊梁骨罵的人,現在又開始議論我。
“哎,楊妍這個月又把那瞎閨女扔出來了。”
“這大學生真是瘋了,還有點母性嗎?”
“話也不能這麼說,攤上這麼個累贅,誰受得了?”
“就是,這瞎丫頭就是個討債鬼,把她媽這輩子都搭進去了。”
我渾身濕透地坐在胡同口的泥水裏,聽著鄰居們關於討債鬼的議論。
我好像突然想通了。
沒有我這個累贅,媽媽就不會被拖累了。
我摸索著從泥水裏站起來,鼓起勇氣對鄰居開了口:
“嬸兒,你知道哪裏有要瞎子的人販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