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躺在一片狼藉中,忽然想起雙腿剛斷那年。
那時我才跟媽媽來繼父家不久,她嫌麻煩不願管我。
是江默每天早上將我背起,一步步把我送到學校,自己再往學校趕。
少年單薄的脊背,成了我搖搖欲墜世界裏唯一的支點。
後來醫療費像滾雪球,繼父摔了杯子,說他養不起我這個拖油瓶。
媽媽紅著眼去找他吵:
“微微是為救江默才斷的腿!”
可繼父鐵了心,連江默也不願留。
那兩人吵了許久,最後都留下一句你們兄妹互相照顧吧,就拖著行李箱頭也不回地走了。
那時我縮在舊沙發裏,看著江默凍裂的手,一個勁讓他也走。
十二歲的少年眼眶通紅,指著牆角那座老座鐘。
“看見了嗎?那兩個齒輪咬在一起轉了十年,拆了哪個都走不動。”
“宋微,我跟你,就是這兩個齒輪。分了,就都停了。”
如今這座鐘早已停擺,他應該裝在嶄新的表盤裏,跟著時代一起向前走。
而不是陪我卡在這塊生鏽的廢鐵中,蹉跎一生。
大門重新打開,江默帶著一身寒氣進來。
“你的手怎麼回事?哪來這麼多血?”
我下意識把受傷的手往後縮,卻被他輕輕握住清理著傷口。
“剛想收拾碎碗片,不小心被劃了下,不礙事的。”
江默猛地甩開我的手腕。
“宋微!你不想做事可以不做!沒必要用這種方法表達對我的不滿!”
“你知不知道你去一趟醫院要花多少錢?要我在工地搬多久的磚才能換來!”
我下意識地揪緊衣角。
“對不起,哥......我又給你添麻煩了。”
不怪江默生氣。
地上的栗子蛋糕早就糊成一團,但還是能認出是我念叨了好久那家店的新品。
小小一塊,貴得離譜。
他卻總是在帶我去醫院後,買來哄我開心。
江默突然拽起我的胳膊,近乎粗暴地拖著我往門外走去。
我踉蹌著摔倒在樓梯上,又被他拖著往上走,掌心剛凝固的傷口重新裂開。
“哥......我們去哪?”
他猛地停在樓梯轉角,每個字都像從牙縫裏擠出來。
“宋微,我養了你這麼多年。”
“別人斷了腿三年就能拄拐走路,甚至還能照顧一大家子,為什麼就你不行?”
樓梯間昏暗的光線下,他鬆開手,將我按在台階邊緣。
“今天如果你不能自己從這裏走回家,就再也不要回去了!”
江默此刻的聲音和繼父每次虐打我的開場白,如出一轍。
我望著眼前蜿蜒向下的台階,恍惚間又回到了那個陰暗的地下室。
我瞬間就被海水般的恐懼淹沒。
我死死抓住樓梯扶手,血液混著鐵鏽在掌心黏膩不堪。
上下樓的人腳步匆匆,有人撞了我的肩膀,罵聲刺耳。
“一大早擋什麼路啊!不會走路就別出門!”
我不停道歉,想要離開。
可雙腿依舊沒有任何知覺,怎麼用力都紋絲不動。
急著上樓的人側身繞過我們。
“一個大男人欺負殘疾人,也不怕遭報應!”
我搖搖頭,不是他們說的那樣的。
是我真的讓他太累了。
抓著扶手的手指一根根鬆開,我讓自己的身體猛地朝樓下墜去。
隻有扔掉生鏽的齒輪,他才能不被困在舊時光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