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家裏不僅停了水,連電也停了。
晚上,村裏家家亮著燈,隻有我院裏一片漆黑。我隻能點蠟燭。
村民們對我避之不及。
我走在村裏的小路上,他們會提前繞到另一條路上去。
有的小孩子不懂事,想跑過來跟我打招呼,會被大人一把拉回去,還捂住嘴。
“不許跟她說話!她是個壞人!”
芩奶奶來看我的次數也少了,每次來都是行色匆匆,放下東西就走。
“阿淺,對不住,佘順昌派人在我家門口盯著了。”
“我要是來你這兒待久了,他就要停了我兒子的工。”
她兒子在村裏的小學當老師。
我讓她別來了,我不想連累她。
她隔著院牆,紅著眼圈看了我很久。
“你這孩子,自己多保重。”
這天,我僅剩的食物也吃完了。我不得不去村裏唯一的小賣部買點東西。
小賣部的老板看到我,立刻把臉拉了下來。
“說了不賣!趕緊走,別耽誤我做生意!”
“為什麼?”
“村長說了,誰賣東西給你,就讓誰的店關門。”
我看著貨架上琳琅滿目的商品,再看看老板那張冷漠的臉。
我默默地轉身離開。
就在這時,佘清蓮開著一輛小轎車停在小賣部門口。
那是她用賣繡品的第一筆“分紅”買的。
她從車上下來,穿著裙子,化著妝。
看到我,她故作驚訝地捂住嘴。
“喲,我當是誰呢,這不是我們的大功臣容老師嗎?”
“哦,是來買東西的吧?”
“李叔,容老師要什麼,你給她拿嘛,錢算我賬上。”
她看著我。
“容老師,您看您,這是何必呢?非要跟我爸對著幹。”
“您要是早點把東西交出來,也不至於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嘖嘖,瞧這落魄樣,是連飯都吃不起了?”
“真跟條喪家犬似的。”
她從錢包裏抽出一疊錢,甩在我腳下。鈔票散落一地,沾上了泥土。
“拿著!這是賞你的!別說我們佘家把你往絕路上逼!”
“拿著這些錢,買張票滾回你的狗窩去!”
“別再臟了我們村的地!”
周圍有幾個看熱鬧的村民,對著我指指點點。
“你看她那樣子,真慘。”
“活該!誰讓她跟村長和清蓮作對。”
“拿了錢趕緊走吧,別在這裏礙眼了。”
我彎下腰,一張一張地把錢撿起來。
然後,我走到佘清蓮麵前。
她得意地笑了。
我把那疊沾著泥土的錢,舉到她麵前。
“你的錢?我嫌臟了我的手。”
說完,我鬆開手,任由那些錢再次飄落在地。
我轉身,挺直了背脊,一步一步地離開。
身後,傳來佘清蓮的尖叫。
“容淺!你給我站住!你竟敢羞辱我!”
“你等著!我絕對不會放過你!”
第二天,一封由村委會蓋章的“通知”,貼在了我的門上。
通知內容很簡單。
說我“非法侵占村集體財產”,“惡意破壞烏嶺村招商引資項目”,“煽動村民對立情緒”,影響極其惡劣。
限我三日之內,搬離烏嶺村。
否則,將聯合有關部門,對我進行強製驅離。
很快,到了靳總帶團隊來考察簽約的日子。
村裏張燈結彩,十分熱鬧。
村口掛著橫幅:“熱烈歡迎靳氏文旅集團蒞臨烏嶺村指導工作!”
佘村長和佘清蓮,帶著一群村民,早早地等在村口。
電視台的采訪車也來了,長槍短炮地架好了機器。
我的手機響了,是靳總的助理打來的。
“容小姐,我們已經到村口了,您現在方便嗎?”
“靳總想先跟您見一麵。”
我看著門上的“驅離通知”,回複道:
“方便,我就在村委會後麵的小院裏。”
“不過,你們可能需要一點時間才能進來。”
因為佘村長為了防止我今天出來“搗亂”,特意找了兩個村裏的無賴,堵在了我院子的門口。
他們搬了條長凳,坐在那裏,虎視眈眈。
“村長說了,今天誰也別想從這裏出去!”
沒過多久,村口傳來一陣騷動。
靳總一行人的車隊到了。
佘村長和佘清蓮立刻滿臉堆笑地迎了上去。
“靳總!歡迎歡迎!您可算來了!”
靳總四十多歲,他隻是淡淡地點了點頭,目光在人群中逡巡。
“容淺老師呢?”
他開口的第一句話,讓佘村長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佘清蓮連忙上前一步,挽住佘村長的胳膊,巧笑嫣然。
“靳總,您好,我叫佘清蓮。”
“是這個項目的負責人,也是新的非遺傳承人。”
“容老師她......她家裏有點事,今天可能不太方便過來。”
靳總眉頭微蹙。
“簽約的事,我一直都是跟容老師在談。”
“讓她過來,我有話要當麵問她。”
佘村長和佘清蓮對視一眼,眼神裏有些慌亂。
“這個......靳總,您看,要不我們先去會議室?”
佘村長試圖轉移話題。
“我讓清蓮先給您和媒體朋友們,展示一下我們烏嶺村最核心的‘三疊浪’針法,這也是我們這次合作的基礎。”
靳總看了一眼旁邊的攝像機,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
“也好。”
一行人來到了村委會大院。
臨時搭建的主席台上,早就準備好了一張繡架和各色絲線。
佘清蓮在萬眾矚目之下,坐到了繡架前。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
她拿起針,穿上線,試了好幾次,線才勉強穿過針眼。
她拿起繡繃,開始繡第一針。
所有人的目光,所有攝像機的鏡頭,都聚焦在她那雙顫抖的手上。
她要展示的,是“三疊浪”針法。
這個針法,要用一股絲線撚轉層疊,繡出波浪紋理。這是我融合蘇繡和光影畫法獨創的針法。
沒有我的親自指點和數千次的練習,根本不可能掌握。
佘清蓮的針,落下去了。
但是,拉起來的線,貼在布麵上,毫無層次可言。
她不信邪,又試了一次。
針腳錯亂,絲線絞在一起,繡麵上留下一個線疙瘩。
她的額頭開始冒汗。
周圍的議論聲響了起來。
“怎麼回事?這跟我們平時看到的不一樣啊。”
“是啊,容老師繡出來的,跟畫一樣。”
靳總的臉色沉了下去。
他身邊的投資顧問,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
電視台的記者也察覺到了不對勁,將鏡頭對準佘清蓮的臉。
記者提問:
“佘小姐,您這個針法,好像......”
“跟我們之前在資料片裏看到的不太一樣?”
佘清蓮的嘴唇都在哆嗦,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拿著針的手,僵在半空中。
就在這時,靳總的手機響了。
他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接了起來。
“喂,容老師。”
他的聲音不大,但在現場,清晰地傳到了每個人的耳朵裏。
佘村長和佘清蓮的臉色,“唰”地一下,白了。
靳總聽著電話,目光冷冷地掃過主席台上那個不知所措的女人。
“我明白了。”
他掛斷電話,對身邊的助理說:
“去把人帶過來。”
助理點了點頭,撥開人群,徑直朝著我小院的方向走去。
全場的目光,都跟隨著助理的身影。
佘村長慌了,他想上前阻攔,卻被靳總身邊的保鏢攔住了。
“靳總!這是我們村裏的小事,您別聽外人瞎說......”
靳總冷笑一聲,打斷了他。
“佘村長,我投資的,是容淺老師獨創的‘三疊浪’針法和她的設計。”
“而不是一場拙劣的騙局。”
他的話,狠狠砸在佘村長和佘清蓮心上。
眼看投資即將泡湯,還要被追究詐騙責任的佘村長,身體一軟,當著所有鏡頭和村民的麵,“噗通”一聲,朝著我小院的方向,跪了下去。
而此時,我的院門,被助理從外麵推開了。
堵門的兩個無賴,看到這陣仗,早就嚇得跑了。
我站在門口,看著跪在地上的佘村長。
他隔著幾十米的距離,對我哭喊:
“容老師!我不是人!我該死!”
“求你看在全村老小的份上,救救我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