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跟霍凜舟同穿異世的第五年,
他大婚,娶的是大周公主薑瑟瑟。
漫天紅綢燃遍皇城,那刺目的紅,曾是他許諾要為我一人辦的婚禮。
我立於百官末席,聽司禮官高喊:
“請前皇後薑灼華,為新後奉茶!”
一瞬間,無數目光如芒刺在背,憐憫又譏諷。
我端茶走上高台,滾燙的茶水濺在手背,痛意麻木。
薑瑟瑟的鳳冠流蘇下,是淬著毒的低語:“姐姐曾與陛下並肩,往後,也該學學君臣規矩了。”
我隻看霍凜舟。
他終於開口,語氣無波無瀾,像在宣讀一道與他無關的聖旨。
“灼華,過去種種,不過一場年少輕狂的夢。”
“朕如今是天子,需要的是母儀天下的皇後,而非總想改變世界的戰友。”
他頓了頓,目光掠過我,帶著帝王的施舍,
“你的功勞,朕記得。貴妃之位,永遠為你留著。”
可我從不想要什麼貴妃之位,過往種種也早已經化為了虛無的夢。
我們分食一塊餅幹、躲避追殺的日子是夢。我們點燃油燈、描繪新世界藍圖的夜晚是夢。我們人人平等的誓言,終究,隻是一場夢。
心死的瞬間,我反而平靜。
我向他討回我們唯一的信物那枚“返回令牌”。
他毫不猶豫地遞給我,以為這是我的俯首稱臣。
他不知道,隻要啟動令牌,我便能撕裂時空。
他君臨天下,富有四海。
而我,可以回家了。
1
霍凜舟將令牌遞來時,沒有一絲猶豫,甚至不問我為何要回令牌。仿佛我索要這最後的信物,隻是認命。他轉身,與新後共享萬丈榮光,將我遺棄在陰影裏。
太監總管捧著貴妃的華服珠寶前來,諂媚地說:“姑娘勞苦功高,這是您應得的。”
應得的?我看著那些冰冷的死物,隻想起五年前的破廟。他發著高燒,緊抱著我說:“灼華別怕,我一定讓你過上好日子。”
是我,用曆史知識為他避開死局;
是我,用現代科技為他鑄造兵刃;
是我,在他兵敗時背著他走了三十裏山路,殺出一條血路。
那五年,他視我如命,說“沒有你,就沒有我的今天”,說“等我君臨天下,許你一生一世一雙人”。
我信了。
可他登基後,卻留下了曾要置他於死地的薑瑟瑟。
他說,那是為安撫舊臣。
可他卻夜夜踏入她的宮殿。
我本來不想計較,直到薑瑟瑟當著我的麵,燒毀了我嘔心瀝血寫下的《新政改革綱要》,說我“妖言惑眾”。
而他,隻是淡淡看著,說:“灼華,治國不能操之過急,瑟瑟說的有道理。”
那一刻,我徹底瘋了。
那些屬於這個時代的權謀與規矩,終於將我們的理想寸寸淩遲。
我用他送我的刀抵住脖頸,隻想讓他送走那個女人。
可他隻是平靜地看著我頸間的血,冷漠的宣判:“朕需要的是一位屬於這個世界的皇後,而不是你。”
他抱著薑瑟瑟轉身,衣擺拂過我的裙角,沒有留下一絲溫度。
他們都以為我隻能接受這“貴妃”的恩賜。
卻不知,我早已留好退路。這枚令牌,是我回家的唯一機會。從前為愛他,我甘願將它封存。現在,愛已死。
我緊握著冰冷的金屬,啟動了它。三天後,我在這個世界的所有痕跡,都將煙消雲散。
2
這三天,我枯坐在我那座名為“晨曦宮”的牢籠裏,一餐未動。
送來的飯食冰冷堅硬,帶著一股被遺忘的餿味,街邊的乞丐或許都不會多看一眼。
我不在意。
反正快要走了,吃與不吃,並無分別。
和從前一樣,霍凜舟今夜依舊留宿在薑瑟瑟的坤寧宮。
她宮裏的掌事女官帶著人來“探望”時,我正坐在窗邊,看著月亮發呆。
“陛下為娘娘尋來了東海的夜明珠,可惜有些人,隻配對著天上的死月亮發呆。”
尖酸的話語傳來,我沒有動作,好像她說的人與我無關。
見沒能激怒我,那女官悻悻地跺了跺腳,轉身離開。
可不過一刻鐘,我就被人從冰冷的地麵上粗暴地拽了起來。
額頭重重撞在門框上,喉嚨裏湧上一陣腥甜,被我強行咽了下去。
等眼前的眩暈散去,我已經跪在了霍凜舟的寢殿。
鼻尖縈繞著他慣用的龍涎香,卻混雜了薑瑟瑟身上那股讓我作嘔的甜膩花粉氣。
抬起眼,男人半倚在軟榻上。
而薑瑟瑟幾乎整個人都趴在他懷裏,鬢邊的金釵劃過他的衣襟,姿態親昵又曖昧。
看到我,薑瑟瑟直起身。
眼角還掛著一滴淚珠,不知是真是假。
“陛下,臣妾聽聞姐姐私藏了許多‘天外之物’,恐是妖邪,會動搖國運啊。”
這毫無理由的指責讓我覺得可笑,我想開口,就見霍凜舟安撫地拍了拍她的後背。
他朝那個之前挑釁我的女官抬了抬下巴。
“去,教教貴妃,什麼是宮裏的規矩。”
頃刻間,兩個太監立刻上前,將我死死地按在了原地。
那女官獰笑著走來,眼底滿是小人得誌的快意。
“貴妃娘娘,陛下說了,您衝撞皇後,當掌嘴二十,好讓您長長記性。”
風聲襲來,第一巴掌便重重落在了臉上。
我偏過頭,正看見霍凜舟低頭,替薑瑟瑟攏了攏滑落的雲鬢。
動作溫柔得,仿佛能滴出水來。
恍惚間。
我想起了當年我帶人研發出的第一批手榴彈。
有個士兵操作失誤,險些引爆,是我撲過去將他推開,自己的手臂卻被劃傷。
霍凜舟當時緊張得雙眼通紅,抱著我的手臂,聲音都在抖。
那時他說:“灼華,以後不準你再做這麼危險的事,你的命比我的都重要。”
如今,他卻為了薑瑟瑟一個無關緊要的謊言,讓我跪在這裏,生生受這屈辱。
巴掌一下下地落下,我的臉頰很快就麻木了。
可在血腥味彌漫口腔時,我望著屋頂那繁複的盤龍雕紋,忽然就笑出了聲。
可笑著笑著,眼淚就下來了。
我也該,對那五年徹底死心了。
二十下掌嘴結束時,我半邊臉已經高高腫起,連站都站不穩。
可霍凜舟,始終沒有再看我一眼。
而薑瑟瑟依偎在他懷裏,眼神得意又輕蔑。
我一瘸一拐地踏出殿門,卻聽那女官在身後忽然拔高了聲音。
“往後要怎麼對待貴妃娘娘,你們可都看清楚了!”
我扶著冰冷的宮牆停下腳步。
夜風在這瞬間刮過臉頰,帶來一陣刀割似的刺痛。
我知道。
薑瑟瑟是想讓我哪怕頂著貴妃的頭銜,也要活得像當初那個任人欺淩的逃奴一樣。
可她不知道,再過兩天,我就要走了。
她費盡心機想讓我一輩子困在這深宮裏受苦的心願,終究是要落空了。
3
我幾乎是爬著回到晨曦宮的。
剛扶著門框站穩,一口血便直直噴在了朱紅的廊柱上,渾身的骨頭縫都在疼。
宮女隻冷漠地提水擦去血跡,便轉身離開,仿佛那隻是什麼礙眼的汙漬。
我苦澀一笑,也沒在意。
隻回到寢殿,用顫抖的指尖去摸妝台上那個小小的急救包。
可那救命的藥瓶還沒碰到,手腕便被人攥住了。
霍凜舟不知何時立在眼前,手裏捏著那瓶滾落的青黴素。
“瑟瑟方才賞花時,不小心被帶刺的花莖劃傷了手。”
“宮裏的傷藥太烈,她皮膚嬌嫩受不住。你這瓶來自我們世界的藥,便給她罷。”
說著,他轉身喚來太醫,捧著另一盒禦賜的傷藥,用指尖沾了,替我擦在臉上。
此刻看著我嘴角的血痕,他眼中似乎閃過一絲久違的疼惜。
“灼華,別再招惹瑟瑟了。”
“她是在宮裏長大的,心思敏感,你讓著她些。”
“而且,你已經是天下女人都羨慕的貴妃了,別不知足,嗯?”
望著他近在咫尺的臉,我忽然笑出了聲。
“羨慕?羨慕你日日宿在別宮的漠視,還是羨慕薑瑟瑟變著法兒的折辱?”
他被我問得一愣,神色瞬間陰沉下來。
丟下一句“不知所謂”,便拿著我的藥,轉身離開。
臉上的藥膏漸漸凝固,可那冰冷的寒意卻像是順著毛孔鑽進心底。
把心中最後一點殘存的期望,凍成了冰碴。
接下來的兩日。
晨曦宮的門被落了鎖。
送來的飯食黑乎乎一團,混著餿味。
守門的太監隔著門縫喊話:“皇後娘娘說這幾日是祈求子嗣的好日子,陛下不會來了,你好自為之。”
而如薑瑟瑟所言,他的確沒來。
我也枯坐在殿中,一餐未動。
反正都要走了,吃不吃,都無所謂了。
而在令牌能量即將充滿的前一個時辰,我強撐起身,換上一件幹淨的月白襦裙。
對著銅鏡,將臉上的傷痕用脂粉細細遮蓋。
哪怕要走,也得體麵些。
可不等我躺下,殿門就被人一腳踹開了。
霍凜舟闖進來時,落在我身上的目光驟然定住。
喉結微滾間,他好似看到了那年桃花樹下,他初見我時的模樣。
但怔忡不過一瞬,男人便猛地拽起我的手腕往外走。
“前朝那幫老臣,非說瑟瑟是亡國公主,身負不祥,要她去祭天台受三日‘天火之刑’,以證清白。”
他腳步匆匆,語氣卻帶著不容置喙的篤定。
“撐過三日暴曬還活著,他們就再不敢非議皇後。”
“這幾日的飯食裏,朕都讓人加了保命的藥,灼華,你一定能熬過去。”
我被他拽得踉蹌,胃裏的絞痛混著令牌即將啟動的能量共振,翻江倒海。
卻忍不住覺得諷刺。
“讓你虛設六宮、寵到骨子裏的,不是薑瑟瑟嗎?”
“你是要我,替她去死?”
聞言,男人猛地停步轉過身來。
眼底翻湧起一絲愧疚。
伸手將我攬進懷裏後,他嗓音嘶啞。
“對不起,灼華,瑟瑟身子弱,她受不住的。”
“不過你放心,朕不會讓你死。”
“等這事了了,朕再給你一個我們自己的孩子,好不好?”
可我隻推開他,無視了他眼裏的懇切。
朝臣所想,哪裏是要什麼證明?
他們,分明是要皇後死無葬身之地。
霍凜舟以為我吃了補藥,卻不知道那些餿飯我一口未碰。
胃裏的酸澀衝上喉頭時,令牌的能量流動愈發劇烈。
可我隻用力咽下血沫,輕輕說了聲:“好。”
反正,在哪回家,都一樣。
他瞬間鬆了口氣,好心情地揉了揉我的發絲。
“乖,等朕來接你。”
隨後,他轉身疾步離去。
還不忘吩咐宮人:“去給皇後挑些新鮮的荔枝,她最近就愛吃這個。”
我站在原地,望著天邊泛起魚肚白。
在令牌能量倒數的最後,帶著唇角的血,走完了最後一程。
三日期限的最後一刻,令牌的能量終於蓄滿。
我站在祭天台的中央,望著天邊泛起的魚肚白,最後看了一眼這個我曾想與他一同改造的世界。
灼熱的陽光落在身上,皮膚傳來陣陣刺痛。
可我的心,卻前所未有的平靜。
霍凜舟,永別了。
在意識被抽離的瞬間,我仿佛聽到了他由遠及近、雜亂而倉皇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