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是留守兒童,但小我兩歲的弟弟不是。
父母在江城發跡的第二年,我被接到城裏的家過中秋。
但當天晚上,我就被連夜送回了空無一人的老家。
因為弟弟要我手裏的半塊月餅,我沒給。
媽媽忙著安慰哭鬧的弟弟,爸爸在回去的車上,罵了一路我不懂事。
半夜回到黑漆漆的老家,手裏隻有一個蘇婉送我的月餅。
六年後,再次接我回去過中秋,是因為弟弟陳浩想搶我的女朋友蘇婉。
1.
我剛坐到車上,坐在副駕的弟弟就回頭盯著我。
“哥,可以把蘇婉讓給我嗎?“
爸爸不悅地開口,“阿宇,你不能像小時候那麼不懂事,不就是個女朋友,為什麼不能讓給浩浩?“
上車後我還沒有說一句話,罪就已經安在了我身上。
媽媽牽著我的手,“阿宇,你弟弟從小到大沒有求過你什麼,這次你就答應了他吧。“
我默默把手抽出來,“為什麼一直在車站停著,中秋不回家嗎?“
車上靜了一瞬,媽媽才開口。
“家裏最近有些亂,我已經給你訂好了酒店,咱們現在就過去。“
“好。”
我答應得幹脆。
父母接我來團聚,卻不讓我回家,隻能去住酒店。
我接受良好,習以為常。
車子走了五分鐘,媽媽似乎突然反應過來,“阿宇,你別多心......”
我輕輕一笑,搖搖頭。
不需要跟我解釋。
城裏的家,從來都沒有我的地方。
三個房間,上次來的時候我就看見了。
陳浩占了兩個,一個做臥室,另一個放他的遊戲機。
車開了才五分鐘,爸爸就通過後視鏡看著我,語氣嚴肅。
“阿宇,你好好想想。蘇婉和浩浩從小就是鄰居,一起長大,他們兩個才是最合適的。”
我淡淡道,“弟弟跟蘇婉說過了嗎?蘇婉怎麼說?”
陳浩不耐煩地控訴,“她還是你的女朋友,我怎麼好意思開口?在你眼裏,我就是撬你牆角的第三者嗎?”
“隻要你肯跟蘇婉分手,蘇婉一定會同意嫁給我的。”
蘇婉並沒有參與其中,這就好。
十五歲那年,父母在江城紮下了根。
他們不用再打工,生意越做越大,我終於可以搬來和父母生活在一起。
卻沒想到,這個家裏沒有我的位置。
我帶著行李一進家門便被陳浩嫌棄。
他皺著眉頭把口中的臟東西扔到了樓道裏。
我找父母求助,他們說,
陳浩從小長在他們身邊,是他讓爸媽體會到了為人父母的幸福。
他們說我應該感謝弟弟,要懂事,讓著弟弟。
可我想陪在你們身邊,不用陳浩替我。
我日思夜想做夢都想和爸爸媽媽生活在一起。
好在,以後都可以了。
一想到我即將和爸媽一起生活,所有的不開心都衝散了。
不就是讓著陳浩嗎,可以,我也習慣了。
可陳浩把我當做闖進他家裏的強盜。
父母提前給我準備好的房間,被他堆滿了玩具、遊戲機,甚至把自行車都搬了進去。
吃飯的時候,他不讓我用他用過的盤子碗筷,不讓我坐他沙發的專屬位置,他最喜歡的糖醋排骨,我一筷子都不能夾。
我期待了十五年的中秋團圓夜,被攪得雞犬不寧。
本來熱熱鬧鬧想要一家團聚的父母,現在眉頭緊皺,卻都在不經意間把不耐煩的目光投向了我。
我坐在餐桌的一角,用一次性的碗盤吃完了米飯。
我忍氣吞聲了一整天,最後唯一一件事沒有忍,我就被連夜送回了沒有人的老家。
“阿宇,”爸爸又突然開口,“你從小在老家地裏長大,皮膚黝黑,長相也不如浩浩帥氣。”
“將來跟蘇婉結了婚,一定會被厭棄的。”
“不如早點放手,省得以後傷心。”
我看著他們,明明都是我的親人,現在卻極力地貶低我。
我的心像被揪住,冷聲道,“蘇婉,我是不會讓的。”
2.
爸爸聞言厲聲嗬斥。
“阿宇,你都長這麼大了,還是大學生,怎麼一點都這麼不懂事?非要跟你弟弟搶女朋友嗎?”
“蘇婉條件是不錯,那你也不看看自己能不能配得上。”
“她家條件不錯,娶了她當媳婦兒,嫁妝豐厚,嶽父也會托舉。”
“那你上大學還有什麼用?怎麼能有這種不勞而獲的想法?真是太讓我丟臉了。”
父母生氣在意料之中,但這些指責的理由,真是讓我歎為觀止。
“我和蘇婉是大學同學,不般配。那初中就輟學的弟弟就更加般配是嗎?”
“弟弟可以活得輕鬆,我就不可以?”
陳浩扭過頭怒吼,“陳宇,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你上個大學了不起啊?”
“你怎麼能這麼說話?”
父母全都怒氣衝衝地看著我。
“你哪裏比得上浩浩?這麼多年,都是浩浩陪在我們身邊,你做了什麼?竟然還來指責我們?”
我還想反駁,但視線落到車子前麵的全家福上。
那是他們三個人的合照,沒有我。
“不用去酒店了,回車站吧,我現在就回學校。”
爸爸突然把車停到了路邊,“你什麼意思?要威脅我們嗎?”
“你從小就欺負弟弟,要不是你在家一直欺負他,我們也不會把他帶在身邊。”
“你自己留守在家,都是你自找的。”
我打開車門的手一頓,止不住有些顫抖,我欺負他?
他們的心偏到了極致,我就算磨破了嘴皮子,他們也隻能聽見陳浩的話。
我推開車門下車,媽媽也下車走了過來。
“今天是中秋,不跟我們一起吃頓團圓飯嗎?”
“我也很久沒見你了,今天晚上媽陪你在酒店住吧,行嗎?”
爸爸的臉色沉了下來,“你媽都這樣說了,還要耍脾氣嗎?難道要我們一起求你,你才肯留下來?”
我看著媽媽,默默地走回了車裏,心中還是有一絲柔軟為媽媽而留。
五歲之後,我就再也沒有和媽媽一起待過了。
我和弟弟隻差兩歲,可他從來不讓媽媽陪著我。
就算過年媽媽偶爾回家,他也不允許。
自他記事起,每次我一躺到媽媽床上,他就開始哭鬧,對著我又追又打,讓我滾出去,讓所有人都不得安寧。
為了不讓媽媽這兩天回來還那麼辛苦,我乖乖退了出去。
我擔心如果媽媽不開心了,就再也不會回來看我。
3.
所以,我什麼都順著弟弟的心。
隻要他滿意,媽媽就省心,他們就不會討厭回來。
可他依舊不滿意,想盡刁鑽的辦法為難我。
半夜,他起來讓我給他做飯;
過年的大冬天,他讓我去河裏幫他撈蝦撈魚;
淩晨,他讓我出去給他堆雪人。
為了讓他高興,我都照做。
我以為這樣弟弟就會喜歡我,可他隻是把我當做可以任他指使的奴隸。
三年級那年,父母開始在江城做小生意。
生意剛起步,兩人忙得不可開交,把他也放到了老家。
他把所有的錯誤都歸咎到了我身上。
“你為什麼在這兒活得這麼好?如果不是你,爸媽怎麼會放心地把我放到這種像鳥不拉屎的地方?”
這是我的家,我從小長大的地方,也是父母的家。
他開始變本加厲地指使我、欺負我。
他想讓我給父母告狀,可我沒有理會他。
沒有達到目的的他,他突然變了口風,對爸媽說我欺負他,甚至自己動手偽造了傷口。
父母在視頻裏看到他渾身的傷痕和青紫的指甲印,第二天立馬趕回了老家。
爸爸二話沒說,見麵就一巴掌把我扇到地上。
媽媽心疼地抱著陳浩,怒氣衝衝地看著我。
他們收拾了陳浩的東西,立刻就開車回了江城,從頭到尾沒問過我一句事情原委。
他們把中秋的團圓飯安排在了我住的酒店,滿桌的菜色,全都是陳浩的最愛。
整頓飯,我聽著他們談笑風生,味同嚼蠟,隻盼望著最後的月餅。
五年前我沒有吃到的那塊月餅。
那塊讓我在深夜被送回家的月餅。
今天同樣分了四塊,我小心翼翼地把屬於自己的一塊放到盤子裏,像是補齊了五年前心裏缺的那一角。
就在我放進嘴裏的時候,陳浩突然開口:“哥,我的月餅不小心弄壞了,你給我換一下吧。”
我愣了一下。
一模一樣,五年前一模一樣的場景。
那天,陳浩把自己的那塊月餅扔在地上,還踩得粉碎,哭鬧著非要我的那一塊。
那天的我,堅守著自己心裏的團圓。爺爺奶奶說,一家人分同一個月餅,就是團圓了。
那天,隻有這件事,我始終不肯讓步,沒有和他換。
結果他摔碎了所有的鍋碗瓢盆,撿起地上的碎片劃向自己的手腕。
父母責怪埋怨我,把月餅從我手裏奪過去,狠狠扔在地上。
“就為了一塊月餅,你竟然眼睜睜看著你弟弟尋死?”
我被送回了老家,之後幾年再也沒有出現在他們的家裏。
這次他又故技重施。
我看向父母,他們也都皺著眉,顯然想起了五年前的那個夜晚。
但是,他們誰都沒有說話。
我想,有些東西終究沒來得及補上,也終究補不上了。
我笑著看向他,“我跟你換。”
我端起盤子放到他手邊,轉身出了餐廳。
這江城是父母的家,是他們的家,但終究,永遠不是我的家。
4.
我沿著路漫無目的地走著,竟然不知不覺間走到了他們的小區。
我立刻轉身往回走,卻在超市門口看見了熟悉的包裝,熟悉的月餅。
我想起了蘇婉,拿起手機給她發去短信,“在幹嘛?吃月餅了嗎?”
蘇婉秒回,“吃了,在跟朋友在外麵聚會。”
我正想告訴她,我也在江城,就在你家附近。
下一瞬,我就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小婉,在給誰發消息呀?男朋友嗎?”
“誰呀,那個陳宇?還沒分嗎?你不會真的想跟他結婚吧?”
蘇婉熟悉的聲音傳來,“哼,逗他玩兒罷了,就他那種長相平平的普男還想攀上我?”
眾人都在起哄,吹捧蘇婉。
我的心卻如墜冰窟。
我躲在一棵樹後,漸漸滑坐到地上。
耳邊是蘇婉和她朋友們肆無忌憚的嘲笑。
“他呀,就是個傻子。”
“大學開學第一天,他滿臉期待地跑到我麵前,跟我說什麼來著?”
“哦,問我幾年前是不是送了他塊月餅。我哪兒知道是什麼月餅?”
“隻不過當時跟迎新的同學打賭打輸了,要撩碰見的第一個學弟當男朋友,這才給了他個機會。”
“要不是看他這兩年百依百順的份上,早就把他踹了。”
“一個隨叫隨到的舔狗,不用白不用。”
“而且,我欠的那些貸款,總要有個聽話的人幫我還不是?”
我的心徹底涼到了冰點。
原來,我是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渾渾噩噩的回到酒店。
爸媽給我訂的房間不大,兩張床擺在屋子裏稍微有點擁擠。
媽媽摸著我的頭發感慨道,“時間過得好快,一轉眼,我的兒子都長這麼大了。”
我低著頭,心中酸澀,無法認同她的話。
時間短嗎?我覺得這些年好漫長。
11歲那年,爺爺奶奶去世之後,隻有我獨自守著那個家。
後來,我終於忍受不住那種孤單和無助,申請了住校。
每個周末,同學們興高采烈地回家的時候,我都留在學校。
因為回到家,也是那個沒有任何生機的屋子。
沒有人在家裏等我。
所以,當我得知可以來江城和父母一起住的時候,我在老家的田野裏拚命地奔跑。
那一刻,我覺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隻是不過半天,這份幸福就被收回了。
等待我的,依舊是那個空無一人的家。
這十多年,對我來說真的好久好久。
我躺著看著媽媽,看著他鬢角露出的幾根白發,還有眼角積累的皺紋,不甘堵在胸膛,卻怎麼也找不到傾瀉的出口。
現在的我隻想有媽媽在旁邊陪著,隻想安安靜靜地在陪伴下睡一晚上。
“是呀,好快呀,我好想你。”我附和道。
她愣了一下,側躺著伸手摸了摸我的臉,“阿宇,我和你爸爸都很想你。”
“你小時候,我們真的是不得已。家裏窮,隻能把你和爺爺奶奶放在老家。”
“後來我們在江城紮了根,你又總和浩浩鬧矛盾......算了,不說了。”
她頓了頓,“當初我們把浩浩接回來之後,他經常害怕到晚上睡不著覺。”
“我們陪他看了好多心理醫生,才慢慢疏導過來。這些事情,我們之前都沒有跟你說過。”
“但是今天,浩浩有求於你。媽媽希望你能夠讓著浩浩,就當是為當年的事給他道歉了,好嗎?”
“所以這就是為什麼你願意陪我一晚,是嗎?”
我將臉埋在枕頭裏,眼淚無聲地傾瀉進棉花中。
手掌微微顫抖,我不該有一絲奢求的。
媽媽沒有回答,我擦幹了眼淚,默默轉過身,背對著她。
聲音悶悶的:
“我和蘇婉分手了。”
5
“真的?你願意把她讓給你弟弟了?太好了!”
“我這就去告訴你弟弟這個好消息!”
媽媽激動地穿上衣服,直接回了家。
沒有管我的情緒和眼淚,也沒聽到我後來的那句:
“她不是個好人。”
望著媽媽欣喜到頭也不回的背影,我自嘲地笑了笑。
起身收拾東西回學校。
最後一次了。
我告訴自己。
以後,他們一家是死是活,都跟我沒關係了。
......
一周後,我在家族群刷到了弟弟故意@我的官宣消息。
他挽著蘇婉的手對鏡頭笑得得意又放肆。
【向大家介紹一下,這是我的老婆——蘇婉。】
【我們已經領證了。】
【這次還是我贏了。】
爸爸第一個回複:
“浩浩和小婉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對,爸爸祝福你們!”
媽媽發了一個微笑的表情:
“晚上我做了好菜,你們小兩口一起回家吃飯吧。”
家族群裏的其他人也隨大流紛紛祝福。
還在讀書的表弟心直口快,沒忍住質疑:
“蘇婉姐不是阿宇表哥的女朋友嗎?”
群裏的熱鬧的氣氛一滯。
爸爸暴躁地發了七八條六十秒的語音貶低我,說我不配和蘇婉在一起。
媽媽私聊我:
“你弟弟看到消息在家生氣的不行,你作為哥哥多體諒一點,在群裏替你弟弟解釋一下吧。”
我回複:
“怎麼解釋?”
“你就說是你做了對不起蘇婉的事,配不上她,所以才和她分手,跟你弟弟沒關係。”
媽媽發了一個抱抱的表情包。
“阿宇,媽媽知道你最聽話了。”
心臟猛的抽搐一下,卻已經不痛了。
我回複了一個好。
然後退出聊天框,點開家族群,打字。
【應我爸媽要求,我自願將女朋友轉贈給從小‘備受委屈’的弟弟。】
【這是蘇婉網絡賭博、負債累累的貸款記錄,祝我弟弟和搶來的女朋友長長久久、恩愛白頭。】
原本安靜的家族群,瞬間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