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為了給臨近中考的妹妹解壓,媽媽提出一起玩年輕人喜歡的真心話大冒險遊戲。
輪到我時,我選擇了真心話。
「媽媽,你還記得中考的時候你答應我,會給我買束花慶祝嗎?」
媽媽愣了下,隨即不滿地皺起眉:
「不就是忘了買一次花,你至於這麼記仇,拿到現在來寒磣我嗎?」
我垂下眼:「可你高考也沒給我買。」
媽媽更氣了:「你又沒說你想要,我怎麼可能猜的到?」
「行了不玩了!好好的氣氛都被你破壞了!」
想說的話硬生生卡在嗓子裏。
其實我想告訴媽媽:我得了胃癌。
等我死後,能不能把欠我的那束花補在我的墓碑前?
1
見我不說話,媽媽忍不住數落。
「以後想要什麼就說,嘴巴是拿來用的,別跟個悶葫蘆一樣。」
悶葫蘆嗎?
確實,我性格沉默,一點也不討喜。
但這也沒辦法。
小時候,爸媽進城打工,將我留在嬸嬸家。
嬸嬸總是抱怨。
「你爹媽一點錢都不給,你完全是在這兒白吃白住!」
我學會察言觀色,盡可能的去討好他們。
天還沒亮透,我就要踩在小板凳上,踮著腳給全家人做早飯。
灶台高,我個子小,手裏鍋鏟沉甸甸的。
可飯做好了,我卻不能多吃。
不然嬸嬸會不高興。
但她怕落人口舌,不會打我,也不會罵我。
隻會「嘖」一聲,放下筷子死死盯著我。
等我把多夾的菜放回盤子裏,她才繼續吃飯。
桌上安安靜靜的,隻剩下咀嚼的聲響,和我肚子空蕩蕩的回音。
由於吃不飽飯,十三歲了,我身高還停留在八九歲。
有次餓極了,我還去狗盆子裏搶飯。
隻是那次被大黃狗咬掉一塊肉後,就再也不敢了。
可後來,我還是犯了大錯。
那是個冬天,我的手指因為泡在冷水裏洗衣服,凍得生瘡。
幫嬸嬸拿玉鐲子的時候,不小心把鐲子打碎了。
我嚇得跪地上拚湊碎片,聽著嬸嬸打電話給爸爸媽媽。
「馬上過來領人!手賤的很!我可供不起這尊大佛!」
長大後我才知道,其實玉鐲子隻是個契機。
摔沒摔碎,嬸嬸都要找機會把我送走的。
可當時我害怕極了,在被窩裏哭了一晚上。
一方麵是對嬸嬸的愧疚。
另一方麵是擔心爸爸媽媽要賠錢。
第二天,爸爸媽媽開著輛黑色轎車來了。
車前有四個圈,有人說那叫奧迪,貴的很。
他們遞給嬸嬸一疊紅票子。
在我眼裏天大的事,原來揮揮手就能解決。
爸爸過來抱住我。
「這些年賺了點錢,可以把你一起帶城裏生活了。」
可嬸嬸經常念叨,他們早就有錢了,隻是把我忘了而已。
但我不在乎。
隻要我現在能跟在爸爸媽媽身邊就好。
我跟著爸爸上車。
車上還有個妹妹。
白白淨淨的像洋娃娃。
我要幹農活,渾身又臟又臭,還穿著短半截的棉衣,看到她的一刻自卑地低下頭。
爸爸看我這樣,有些不滿意:「果然是鄉下長大的,學學你妹妹,大大方方的不好嗎?」
我怯生生點頭。
妹妹看到我的瞬間,鬧騰起來。
爸媽立馬丟下我,過去哄她。
「乖乖乖,妹寶不怕,妹寶才是唯一的小公主。」
我像犯了錯般,無措地坐在一旁。
與三人格格不入。
手指因為緊張不停地扣著,皸裂的凍瘡流出血來。
我怕弄臟車子,隻能小心地擦在衣角上。
後來的日子,我慢慢適應了城裏生活,可還是改不了骨子裏的討好和畏縮。
爸媽偏心妹妹,我也能理解。
畢竟妹妹性格開朗,就像個小太陽,任誰都會喜歡。
不過我吃得飽穿的暖,也甘心做綠葉。
可如今媽媽跟我說「別當悶葫蘆,想要什麼就講出來,別人又猜不到你的心思。」
這些年逆來順受慣了。
我第一次想,如果我試著改變,主動去尋求爸媽的愛,是不是也能得到和妹妹一樣的待遇。
於是晚飯時,我看著桌上唯一的番茄,跟媽媽說:
「我要吃這個。」
2
說完後,我心裏是有些忐忑的。
自從得胃癌後。
我吃不下任何油膩的東西。
光是聞著味,胃裏就翻江倒海。
媽媽沒有注意到我每次隻扒兩口米飯就下桌。
也沒注意到我日漸消瘦的身體。
她隻在乎妹妹在長身體,每天依舊變著法子地做大魚大肉。
今天,桌上好不容易有了糖漬西紅柿。
隻是我剛伸出筷子,媽媽就先一步把西紅柿夾到妹妹碗裏。
「念念,你妹妹今早就吵著要吃了,這是專門給她做的。」
「你是姐姐,讓著點她好不好?」
看似尋求我的意見,可不等我開口,妹妹已經吃起來了。
我苦笑一下。
就算如此,也可以把西紅柿切成兩半的。
可他們早就默認,當一個東西隻剩一個時,就一定會是妹妹的。
媽媽見我不高興,順手給我夾了塊肉:
「乖,你吃這個,有營養。」
我忍著惡心吃下。
飯後,妹妹看到桌上還有箱牛奶,嚷嚷著要喝。
媽媽拍了下她腦袋:「不準拆!這是你爸要提去送領導的,貴的很,你就別喝了。」
妹妹冷哼一聲,不情不願地回了房間。
見她吃癟,我心裏竟有點小竊喜。
原來妹妹也不是想要什麼就有什麼的。
半夜。
由於吃了那塊肉,我的胃又痛了起來。
一下一下的絞痛,讓我瞬間蜷縮成一團。
我在床頭櫃上摸了半天都沒找到止痛藥,忽然想起昨天犯病時,放客廳了。
於是摸著牆,艱難地朝客廳移動。
但我沒想到的是,客廳還亮著光,媽媽和妹妹都還沒睡。
「萱萱這牛奶好喝吧,你爸托人從國外買回來的。」
妹妹依偎在媽媽懷裏,笑得開心。
「媽還是你聰明,我們背著姐姐悄悄喝,這樣這些牛奶就全是我的了。」
媽媽刮了刮她鼻子:「我可舍不得給別人。」
牛奶箱裏,明晃晃的還擺著七盒。
原來就算東西不是隻剩下一個,也依舊沒有我的份兒。
這一刻,我竟覺得心臟比胃還痛。
一口酸水湧上來,我忍不住發出幹嘔聲。
下一秒,兩人聽到動靜看向我。
媽媽愣了幾秒:「你都聽到了啊,讓著點妹妹吧,她在長身體。」
偏心就是偏心,為什麼還要找冠冕堂皇的理由呢?
虧我之前還傻傻的想做出改變。
爸爸媽媽都不愛我,我早該承認的。
又是一陣惡心湧上,我猛地彎下腰,眼淚生理性地奪眶而出。
妹妹探出腦袋:「姐,你怎麼了?」
她的聲音聽不出多少關心,隻有被打擾的不耐煩。
媽媽借機轉移話題。
「你看你,大半夜不睡覺,胃又疼了吧。」
「你這是老毛病了,改天我和你爸帶你去醫院看看。」
改天。
又是改天。
這句話不知道她說過多少遍。
我胃疼了這麼多年,但凡他們多在意一點,就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醫生說,隻要早去三個月,我都是有救的。
我沒力氣爭吵,轉頭回到房間。
剛關上門,就再也支撐不住重重摔在地板上,暈了過去。
意識消失前,我還聽見媽媽在門外念叨:
「唉,就說了她兩句而已,又鬧脾氣了。」
3
等我再醒來時,床頭的電子表已經顯示是兩天後了。
我還躺在冰冷的地板上。
看來,在臥室昏迷了兩天,都沒人發現不對勁。
我拖著虛弱的身體,出門看到全家人在客廳喜氣洋洋,慶祝妹妹中考結束。
「喲,念念出來啦,還以為你在減肥,就沒敢打擾你。」
究竟是不打擾,還是不在乎?
不過我也沒多失望。
經此一事,我已經決定離開他們,在溫暖的南方小城,度過最後的時光。
但不等我買票,爸爸先一步拉著我出門。
「正好待會兒有個飯局,你跟著我們一起去。」
麵對爸爸,我是有些怕的。
他嚴厲,不苟言笑。
剛來城裏時我還不適應。
每次犯錯,媽媽在旁邊數落,爸爸卻會用細木條抽我。
一下接著一下,沒幾分鐘手心就被抽的高高腫起。
飯局選在一間高端會所,金碧輝煌,到處充滿了奢靡氣息。
包廂裏坐著個禿頂胖男人。
穿著老頭背心,格外油膩。
爸媽管他叫「李總」
飯吃到一半,我才知道爸爸今天請客,是為了走後門,讓妹妹去市裏重點高中讀書。
怪不得妹妹中考時一點都不緊張,原來是早就鋪好了路。
「李總,您嘗嘗這個,聽說是這裏的招牌。」
「孩子的事就全勞您費心了。」
爸爸臉上帶著我從未見過的諂媚,低聲下氣地一杯一杯敬酒。
我想起自己剛來城裏上學時,因為跟不上進度,成績一直墊底。
那時爸爸說,考不上高中就滾回鄉下。
我嚇得不行,天天熬夜看書,這才有機會繼續讀書。
酒過三巡,爸爸額頭冒出些許汗水。
他用胳膊肘抵了抵我:「你也快敬李總一杯。」
但我的身體,是一點酒都不能沾的。
我搖了搖頭,說自己不會喝。
爸爸狠狠揪了我一下:「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不懂事!」
媽媽也跟著附和:「念念!那可是妹妹的前程!別耍小性子!」
最後還是李總站出來,說不要強迫小姑娘,這件事才結束。
本來我心裏是有點感激李總的,誰知下一秒,他突然道。
「好了,飯也吃完了,正好這兒有KTV,你們大女兒沒喝酒,那就幫我解酒吧。」
我心裏一驚,猛地抬頭對上那雙充滿欲望的眼睛。
「我不去!」
因為情緒波動,胃裏又開始絞著疼。
可爸媽就像沒聽見我聲音一樣,一口答應。
拖著我往往KTV走。
「爸媽!我不去!我不要去陪老男人!他心不懷好意!」
媽媽捂住我的嘴:「念念,別把人想的這麼齷齪,李總是出了名的大好人,就是唱唱歌而已。」
我繼續反抗,爸爸則氣的一巴掌扇來。
我被打懵了,加上身體虛弱,最後還是被推進KTV裏。
門被關上前,透過縫隙,我看到爸媽毫不猶豫轉頭離開。
他們牽著妹妹的手,語氣輕快。
「咱萱萱能讀重點高中了!走!去給你買限量版玩偶慶祝!」
話音落下,門徹底合上,掐斷我最後一絲希望。
身後被人一把抱住。
「小姑娘,用哪兒幫我醒酒啊?」
我越掙紮,他越興奮。
頂著一口焦黃的牙在我耳旁吹氣。
後來他沒耐心了,將我摔沙發上,拿起酒往我嘴裏灌。
「剛剛還裝清純不喝酒!讓你裝!讓你裝!」
酒瓶把我嘴唇連帶著牙齦戳出血。
辛辣的味道順著喉管往下流,到達胃裏變為強烈的灼燒感。
包廂裏音樂震耳欲聾,將我的慘叫聲覆蓋。
我疼得不行,昏了過去。
等再醒來時,包廂裏已經沒人了。
衣服早就淩亂不堪,身上一股煙酒臭味。
我從肮臟的沙發上爬起來,行屍走肉離開包廂。
好在天已經黑了,沒人看到我這狼狽的模樣。
但街上還是不時有車輛駛過。
轟鳴聲刺耳,都在飆車。
聽說被車撞死是來不及痛的,能走的很輕鬆。
我想了想,慢慢走到馬路中央。
4
風在耳邊呼鳴,我閉上眼,等待死神到來。
但比死神先到的,是火車票候補成功的通知。
我在飯局上訂的,當時票已售空,還以為沒希望了。
我......能去南方了。
今年冬天應該不會太冷。
身體爭氣點,說不定還能看到來年春暖花開。
我忽然有了求生欲望。
想到這兒,我立馬跑回路邊。
火車票是明天早上的,我將自己整理好,等了好久才打到輛車。
車輛在夜裏疾馳,臨下車時,意外發生了。
我付不出去錢。
準確的來說,是我銀行卡裏沒錢了。
司機不斷催促著我,我隻好將各個軟件裏的零錢湊給他。
等他走後,我絕望地坐在長廊上,撥打那個熟悉的電話。
「媽媽,你們動我存款了?」
「你這孩子,偷偷藏了這麼多錢都不跟家裏講,要不是前些天看到你的銀行卡,還要瞞我們多久?」
我所有的支付密碼,都是媽媽生日,很好猜。
「錢我們拿去給你妹妹買限量版玩偶了,你放心,爸媽以後會補償你更多的。」
其實卡裏也就三萬塊。
是我每個暑假端盤子一點點攢的,連身體不舒服,我都舍不得去醫院檢查。
如今,成了妹妹的一個玩偶。
我突然覺得自己這一生好苦啊。
小時候被拋棄,長大了不被愛。
現在連臨死前唯一的願望,也無法被滿足。
我忍不住哭了出來。
哭著哭著,一口口鮮血從胃裏湧出來。
我手忙腳亂地擦著。
手機那頭聲音還在繼續。
「念念別那麼小心眼,媽媽捫心自問對你夠好了,從沒打過你罵過你,你要學會知足。」
可是媽媽,我寧願你把我打死啊。
那樣總好過每天被鈍刀子淩遲,沒有終點,看不到希望。
我感覺喘不上氣來了,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將電話掐斷。
我靠在椅子上,靜靜看著天上星星。
生而為人太苦了,下輩子還是不來了。
一陣冷風劃來,六月竟毫無預兆下起飛雪。
雪花落在我身上,慢慢將我覆蓋。
我緩緩閉上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