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回到那個隻有一張單人床的出租屋，我沒有開燈。

黑暗像一床潮濕的棉被，將我緊緊包裹，卻無法給予一絲溫暖。

我沒有去看醫院發來的催款短信，也沒有再去想顧塵和林悅那兩張令人作嘔的臉。

我從床底的舊皮箱裏，翻出了厚厚一疊調香筆記。那是我三年來所有的心血，上麵密密麻麻記錄著上千種香料的特性，以及無數次失敗與成功的配比。

我打開手機的手電筒，光束照亮了其中一頁，標題是——“鏡花緣·香魂”。

“鏡花緣”的配方，顧塵知道百分之九十九，但那最後的百分之一，那賦予香水靈魂、讓香味擁有前中後調完美過渡且留香超過四十八小時的“香魂”，是我蘇晚的獨創。

那是一種極其罕見的、產自海南的奇楠碎料，必須以古法蒸餾，再用天山雪蓮的晨露，以特定的比例和溫度，封存醇化九九八十一天。

這個秘密，我曾視若珍寶，以為這是我對師門最大的貢獻。

現在我明白了，在他們眼裏，我的心血，不過是可以隨時拿來換取五萬塊錢的廉價籌碼。

那晚，我一夜沒睡，將那份“香魂”的醇化記錄，燒得一幹二淨。

但我沒有燒掉全部的希望。

在燒毀筆記前，我用加密郵件，將“鏡花緣”真正的配方，連同我這些年整理的所有古法調香心得，發送到了一個郵箱。

那是法國皇室禦用香氛品牌“月神之淚”的首席執行官，伊莎貝拉女士的公開郵箱。

我不知道她會不會看，這像一場豪賭。

但我知道，我不能坐以待斃。我要在我親手引爆的廢墟之上，為自己，也為母親，炸出一條生路。

第二天，我準時出現在“聞香閣”門口。

我換了一身幹淨的素色長裙，頭發挽成一個簡單的髻，臉上未施粉黛，黑框眼鏡下的眼睛裏，昨天的血絲和屈辱已經褪去，隻剩下一種深不見底的平靜。

林悅看到我，立刻扭著腰走了過來，陰陽怪氣地開口。

“喲，師姐，我還以為你沒臉來了呢？”

“怎麼？想通了？知道離開師父，你連給你媽買藥的錢都掙不到了？”

她的話惡毒至極，若是以前，我或許會因為憤怒而與她爭辯。

但現在，我隻是停下腳步，轉過頭，平靜地看了她一眼。

我的眼神裏沒有憤怒，沒有悲傷，什麼都沒有，就像在看一粒毫無意義的塵埃。

然後，我一言不發，轉身走向我的調香室。

這種徹底的無視，比任何激烈的反駁都更有力，林悅愣在原地，臉漲得通紅，像是用盡全力打出一拳，卻打在了棉花上。

我的工作，開始了。

顧塵很快就給我下達了任務，下個月巴黎有個頂級的奢侈品香氛展，他要帶最新一批的“鏡花緣”去參展，訂單量是平時的三倍。

他以為，我還會像以前一樣，為了他的榮耀，不眠不休。

我打開儲藏櫃，取出那些昂貴的原料：保加利亞的玫瑰、格拉斯的茉莉、印度的晚香玉......

我嚴格按照公開的配方，精準地稱量、混合、提純，每一個步驟都完美得無可挑剔，像一台精密運行的機器。

林悅抱著手臂在旁邊監工，試圖找出我的錯處，卻什麼也找不到。

最後一步，是融入“香魂”。

我當著她的麵，取出了一個外觀一模一樣的琉璃瓶，將裏麵無色無味的液體，一滴不差地倒進了巨大的玻璃容器中。

那隻是我用普通純淨水和酒精勾兌的替代品。

林悅湊上來聞了聞，臉上露出困惑，但很快又被“鏡花緣”霸道的花香覆蓋，她什麼也沒聞出來。

“師父，我檢查過了，和以前的味道一模一樣！”她跑去向顧塵邀功。

顧塵走過來，用試香紙沾了一點，放在鼻尖輕嗅，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嗯，不錯。阿晚，還是你最讓我放心。”

他看著我，眼神裏帶著一絲施舍般的讚許。

“好好幹，你母親的醫藥費，等你完成了這批訂單，我會考慮的。”

我垂下眼簾，掩去眸中的冰冷，順從地點了點頭：“謝謝師父。”

他以為一切盡在掌握，卻不知，那滴入容器的，不是香水的靈魂。

而是為他精心調製的，穿腸毒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