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是言溪筆下誕生的字靈,也是與他纏綿七年的枕邊人。
獲諾貝爾文學獎的那晚,纏綿至深時,他說他想結婚了。
我心臟狂跳,以為這是他給我的隱秘驚喜。
沒想到,他帶回來一個陌生女孩。
我看著名為補償的支票,愣在原地,視線也變得模糊。
“明天就整整七年了,我們......算什麼?”
他避開我的視線,聲音冷淡:
“你隻是我的助理,夭夭。我以為你一直很清楚。”
原來這些年,隻有我一個人當了真。
我看著正迅速變得透明的手,沒有質問、沒有挽留。
既然你已寫定終局,那就如你所願吧。
01
屋內曖昧的氣息還沒散盡。
言溪靠在床頭,指尖燃起一根煙,語氣溫柔地接通電話。
聲音慢斯條理,柔情蜜意,化開了我們之間冷凝的氛圍。
這通電話顯然取悅了他。
連帶著對我,也多了幾分溫存:
“夭夭,我們都是成年人,好聚好散的道理,你明白嗎?”
他伸手將我頰邊的濕發掠至耳後,又細心替我掖了掖被角。
我不明白,一個人怎能將溫柔與冷漠同時演繹。
跟他筆下的人物一樣,風流落拓,情深也薄情。
的確,他一向如此。
我們的結局,和開始一樣漫不經心。
七年前,他新書大賣,醉後眼尾氤氳地望向我:“夭夭,你真漂亮,跟我書裏寫得一模一樣。”
一夜混沌糾纏,醒來時他眼底蓄著調笑:“你喜歡我?”
語氣疑問但篤定。
未等我應答,他已輕笑出聲,漫不經心擲下一句:
“那就跟我吧。”
我猶豫但鄭重地點了點頭。
從那之後,成了他身邊最親密無間的助理。
字靈因愛存在,我由他筆下誕生,又陪伴他七年。
我曾天真地以為我們之間是愛逢其時。
現在想來,著實荒唐可笑。
他一向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我不過是一個偶爾越界、供他消遣一時的助理。
最終要回歸紙墨的幻影罷了。
透過煙霧我看著他朦朧的側臉,他嘴角淺笑,神色認真地回著消息。
那個未婚妻,不過剛剛認識一周而已。
我攥緊微微發顫的手指,嗓音澀啞,問出那個我刻意回避七年的問題:
“言溪,我......在你心裏,到底算什麼?”
言溪手指一頓,隨後漫不經心地抬眼笑了笑:
“我隻當你是助理,那天的事......我很後悔,讓你誤會了。”
“畢竟你不是人類,我沒辦法......把你和她們同樣看待。”
“七年了,夭夭,我們也該撥亂反正了。”
我們從未坦誠地聊過這個話題,旖旎的氛圍都在訴說他的殘忍。
七年,被他三言兩語,輕描淡寫地否定。
我猛地拉起被子,不願讓他看到落下的眼淚。
“我明白了,不會死纏爛打的。”
“很晚了,我先走了。”
我掀開被子打算離開,又被他壓倒在床上。
言溪笑意輕佻地看著我:
“哭了?這麼喜歡我?”
“要不要再來一次?說不定我會舍不得放你走呢。”
說著又作勢去拿床邊的小雨傘。
他聲音散漫,可我該醒了。
我推開他,勉強擠出一絲微笑。
“不了,提前祝你新婚快樂。”
我沒再回頭看他,披上衣服走進了浴室。
我用盡全身力氣繃緊自己,可急促的呼吸還是暴露了我的狼狽。
淚水混著浴室的水流洶湧而下。
鏡子裏,我的身影似乎都比往常淡了些。
字靈因執念而生,也會因執念消散而亡。
當那份支撐我存在的愛意徹底熄滅,我便到了該離開的時候。
我收拾好一切走出去時,言溪還維持原先的姿勢發呆。
以往都是他送我回去才會放心。
我不明白,他為何一麵將我推開,一麵又仿佛真的將我放在心尖上疼過。
原以為在浴室中已整理好所有情緒,可一見到他,眼淚再度不爭氣地湧出。
我轉身欲走,卻聽見他的聲音再次響起:
“夭夭,忘了我吧,我不是什麼好人。”
“將來找個全心全意對你好的,那樣......我才放心。”
“路上注意安全。”
我正推開門,夜風迎麵而來,好像一下吹散了我的執念。
我平靜地回望他一眼,輕聲說:
“我知道了。”
抹去眼淚,我看著愈發模糊的手指,掛上一抹苦笑。
02
回到住處,我最後一絲力氣終於耗盡,沿著門緩緩滑坐在地。
都說人類瀕死之際,生平會如走馬燈般在眼前流轉。
字靈也不例外。
我蜷縮在這片寂靜裏,關於言溪的記憶不受控製地翻湧重現。
更無法抑製地想起,我誕生那日看到他的第一眼。
那天,他如常坐在咖啡館窗邊碼字,我隔窗望去,正好與他視線相碰。
那一瞬,我胸腔間驀地生出心跳般的震顫。
他正巧結束工作推門離開,順手將手中的長款風衣披在我肩上。
“穿這麼少,不冷嗎?在等人?”
無人能拒絕那樣的溫柔,尤其是我,一個由他親手創造誕生的字靈。
本就滿心依戀,自此更深。
我們的羈絆就從那裏開始。
我成了他的助理,朝夕相伴;後來又成了他的情人,不問將來,甘願沉溺。
可後來我才明白,這份溫柔從不是獨屬於我的章節。
他也同樣,輕易地給予很多人。
......
“你真的想好了嗎?”
池阮得知我離職的消息火急火燎約我吃飯,剛坐下就迫不及待追問。
她是除了言溪之外,唯一知道我是字靈的朋友,也是這七年來,唯一清楚我執念與狼狽的人。
我抿了口水,點頭,下意識地將手往袖子裏縮了縮。
她盯著我的眼睛,語氣裏全是擔憂:
“你自己真的可以嗎?”
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掃過我周身,
“這麼多年,你從來沒有真正遠離過他,而且......你的情況......”
她沒有說破,但我們都懂。
也許是我對言溪執著得太久,驟然放手反而讓她生出一絲不安。
我笑了笑,語氣盡量放得輕鬆:
“我不是去赴死,阮阮,隻是去旅行。”
“我是沒有出去過,但不代表我不可以,我想出去看看。”
去看一看,一個不再圍繞著言溪旋轉的世界。
在我徹底消散之前。
我的話並不能讓池阮放下心來,依舊在為我擔心。
我安撫地拍拍她的手。
“別擔心啦!你結婚前我一定會回來的,伴娘的位置要給我留著啊。”
“留什麼位置?”
熟悉的嗓音讓我脊背一僵。
沒想到吃個飯也能撞見言溪。他身後跟著個女孩,不是他的未婚妻。
我收回目光,他身邊站著誰,我從來沒資格過問。
言溪信步走到我們桌旁,掃過我刻意遮掩的手,目光落在我臉上,眼神微暗:
“你要去哪?”
池阮雖然是對接言溪的編輯,但一向看不慣他的作風。
我輕輕按住想要開口懟他的阮阮,語氣平淡:“讓阮阮給我留伴娘的位置而已,真巧你也來這裏吃飯。”
他身旁的女孩主動接話,活潑明亮的模樣讓人移不開眼。
“是我求言老師帶我來的!聽說這家是網紅店,一直想打卡。”
“你們是他朋友吧?初次見麵,我叫尤真真。”
她明明站在阮阮那側,卻朝我伸出手來。笑意底下,隱約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挑釁。
我沒來得及反應,言溪已徑自在我身旁坐下,示意尤真真也落座。
“既然碰上了,就一起。我請客,好歹也是你之前的老板。”
池阮翻了個白眼,不客氣地拿起菜單,專挑貴的點。
一頓飯吃得味同嚼蠟。
趁著尤真真去洗手間的工夫。
言溪側身湊過來,溫熱的呼吸拂過我頸側。
“我有個朋友,你認識的,性格靠譜專一......你們要不要見見?”
我心頭一澀,別開臉避開他的氣息:
“不勞費心。”
他笑得漫不經心,認真審視我的反應,目光再次落在我手上。
“我這不是關心你嘛,總得有人照顧你我才放心。手怎麼了,為什麼戴手套?”
“幫你介紹個靠譜的,絕對和我不一樣。”
“最起碼是可以公開的關係,也不會半夜call你上門。”
我指尖攥緊,微微發顫。
他一直都清楚他是如何對待我的,也知道哪些事會刺傷我。
他隻是從不在意,甚至樂見我的狼狽。
又或者,他在用這種方式確認自己對我這個“造物”的掌控力。
於他而言,我一直都是可有,可無,可去,可留。
我斂起所有情緒,迎上他的視線,輕聲開口:
“不用操心。我要走了,未來或許都不會再見了。”
03
空氣仿佛驟然凝固。
言溪的目光在我和池阮之間來回掃視,漫不經心的調笑神色褪得幹淨,眼底沉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煩躁。
他聲音冷了下來:
“陶夭夭,你知道的,我最討厭別人開玩笑。”
尤其是拿“離開”開玩笑,他父母早逝,最怕這個。
若是以前,我早該放軟語氣哄他。
可如今,我隻是淡淡笑了笑,沒有接話。
恰在這時,尤真真回來了。
她敏銳地察覺到氣氛不對,尤其是看見言溪與我之間過近的距離,眼神閃爍一瞬,隨即綻開一個甜笑。
“在聊什麼呀?怎麼我一會兒不在,氣氛就沉下來啦?”
我借故起身:“我去下洗手間。”
經過她時,我腳下微微一絆。
她立刻順勢一晃,驚呼一聲扶住桌沿,一副受驚無辜的模樣:
“哎呀,姐姐沒事吧?我不是故意的......”
言溪臉色一沉,聲音沒有溫度:
“不關你事,是她自己不小心。”
池阮氣得站起來維護我。
“言溪,你眼睛是擺設嗎?”
“就算她離職了,也沒必要這樣吧,以前你不是最寶貝你的助理了嗎?”
我攔住她:“阮阮,別說了,你去車上等我,我很快就好。”
走進洗手間,我剛俯身掬水,就從鏡中看見尤真真走進來。
她站在我身後,並不掩飾眼中的審視:
“你就是要離職的那個助理?”
我直起身,透過鏡子平靜地回視她。
她輕笑一聲,語氣天真卻帶刺:
“言溪剛才跟我說,你跟他很多年,做事是挺細心......就是有時候,太把自己當回事了。”
“他說你總是分不清工作和私交,弄得他挺為難的。”
我早已身經百戰,可親耳聽見這樣的定義,心仍像被針刺了一下。
她仿佛贏了什麼,彎著眉眼笑:
“不過你放心,以後我會好好照顧他的~”
我轉過身,笑意不達眼底。
“是嗎?你整容了嗎?怎麼和他未婚妻一點都不像。”
她笑容一僵,一絲溫怒迅速爬上眉梢。
又馬上調整表情,突然抓起我的手,手套下的虛無讓她愣了一下,但隨即更用力地攥緊。
“未婚妻?那是言溪趕走你這個舔狗的借口罷了?”
“可惜,你這個被趕出局的人隻能在這裏叫兩聲了。”
言溪過來的時候,剛好接住被我推倒的尤真真。
尤真真順勢窩進他懷裏,聲音哽咽。
“言溪,我隻是跟過來道歉的,姐姐突然就生氣了。”
言溪臉上看不出波瀾,直直看向我。
“你推了她?”
我揉著自己的手腕,這女人演得逼真,對自己倒是狠得下心。
我抬眼直視他:“我說沒有你信嗎?”
言溪神色複雜,捏了捏眉心,忽然嗤笑。
“夭夭,你越來越不懂事了。”
“身邊的人來來去去,還是懂事一點的更讓人省心。”
“還學會騙我了?你要離開?離開我身邊你還能去哪?你自己出過市區嗎?”
是了,他曾說我像一張白紙,連手機支付都是他手把手教的。
那時他一邊笑我蠢笨,一邊細致耐心教我。
也曾困惑疑問:“夭夭,你是我筆下的字靈,離開我你會消失嗎?”
他似乎心情變得很好,臉上掛笑上下檢查尤真真,還順手揉了一把她的腰。
“是不是崴腳了?有沒有摔到其他地方,留了疤我可是會心疼的,我們去醫院檢查一下。”
他攬著人就要離開。
“等等。”我叫住他。
言溪扭頭,仿佛早已料到。
我走上前,攤開掌心。
“把我送你的那枚印章還我。”
那是我用了一整個夏天,親手雕刻的簽名印章。
印麵是他名字的古篆體,邊角還刻有一枚極小的桃子標記,蓋下的每一個印記都仿佛有我的參與。
言溪臉上的笑意褪得幹幹淨淨。
周身氣壓驟沉,眼中翻湧著怒氣,尤真真也嚇得瑟縮了一下。
他想要從我臉上找出玩笑的痕跡,聲音冷得駭人:“你說這個?”
從西裝內袋掏出那枚小巧的印章,譏笑:“這個不值錢的玩意?我早就用膩了。”
話音未落,他猛地抬手。
清脆的碎裂聲響起。
陶瓷印章被他狠狠摜向地麵,四分五裂。
“自己去撿啊。”他語氣裏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快意。
他們相攜離去的背影,與地上那攤粉身碎骨的殘骸,無聲地嘲笑著我七年癡妄。
我下意識地按住胸口,那裏一片死寂,再也觸不到一絲心跳的震顫。
這具由執念撐起的形骸,正在一寸一寸地潰散。
欲望總是以厭倦收場。
原本還想為這一切畫上一個句號,如今看來,實在多餘。
我緩緩蹲下身,指尖拂過碎片,沒有拾起任何一塊。
良久,我站起身,徑直從這片狼藉上跨了過去。
04
最初的兩天,言溪隻覺得耳根清淨了不少。
總在他身邊打轉的身影突然消失,甚至有一絲輕鬆。
尤真真恰到好處的撒嬌和崇拜,填補了那點微妙的空缺。
直到第三天,言溪的消息發了過來。
【有份舊合同底稿現在急需,你幫我找一下。】
我們的對話框裏,幾乎都是命令和我應答。
沒有一絲溫度。
我沒理會,繼續收拾東西。
其實我並沒有什麼真正屬於自己的物品。
這七年來,我所擁有的一切,幾乎都與言溪有關。
如今要走了,能帶走的不過幾件尋常衣物,和幾本他早期出版、扉頁有我名字的書。
我將那些書,連同一些他隨手送我的小物件一一整理好,仔細打包進一個紙箱。
然後我叫來了池阮。
當她看到那個紙箱,以及我過分整潔的房間時,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了。
她站在門口,竟有些不敢進來。
“夭夭......你,你這是幹什麼?”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慌。
我把紙箱推到她麵前,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輕鬆些:
“這些......幫我處理掉吧,或者,留個念想。”
她沒看箱子,隻是死死盯著我:
“你要去哪?陶夭夭,你告訴我實話。你是不是......要到時間了?”
我避開她的目光,轉身去拉行李箱的拉鏈。
“去旅行啊,不是早就說好了嗎?”
“就是去散散心,看看海,或者找個安靜的山裏住幾天。”
她一步跨進來,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很大。
“你騙人!散心需要把東西都送人嗎?”
“你這根本就是在交代後事!你到底怎麼了?”
她摸著我半透明的手,眼淚滑落。
“言溪......知道嗎?他知不知道你這樣?!”
我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
池阮是我唯一的朋友,我不忍心再欺騙她。
我反握住她的手,露出一個寬慰卻蒼白的笑:
“正因為他不知道,也不在乎,所以我才能......才能安安靜靜地,用我自己的方式,去完成這最後一場旅行。”
我伸手擦掉她的眼淚:
“別為我哭。至少最後這段路,我可以自己選擇怎麼走。”
“去看看這個世界,總比困在這裏,眼睜睜看著自己一點點變透明要好,對不對?”
池阮的眼淚流得更凶了。
她那麼聰明,怎麼會感覺不到我平靜下的決絕。
她猛地抱住我,抱得那麼緊,仿佛這樣就能把我留住。
“可是夭夭......我舍不得......”
“......你跟我保證,保證......不會悄無聲息地就......”
我用力回抱她,貪戀這最後一點溫暖。
“阮阮,我保證,我每去一個地方都會給你寄一張明信片。”
送走池阮後,房間徹底空了下來。
手機又響了,這幾天,言溪斷斷續續地發消息打電話。
【陶夭夭,再給我做一個印章。】
【我沒別的意思,你做得用得順手罷了。】
【你玩什麼失蹤?我有急事找你。】
......
我沒再理會,留下手機,空身離開。
仿佛我從未存在過。
另一邊,言溪聽著電話裏“您所撥打的用戶已關機”的提示音,眼底閃過一絲不可置信。
他無意識地攥緊掌心,那枚陶瓷印章的碎片深深硌進皮肉,滲出血跡也渾然不覺。
書桌上,放著他最初創作出“夭夭”這個角色的小說手稿。
字跡已經有些模糊。
心裏掠過一絲驚慌,又被他刻意壓下。
就在這時,電話響起,他匆忙接起,那頭傳來的卻是池阮聲音:
“你落在夭夭這兒的東西,我給你寄同城快遞,明天就到。”
言溪心頭一緊,語氣急促:“我的東西?怎麼在你那裏?”
“言溪,你明明知道她是什麼!你都對她做了什麼?”
“她要消失了你不知道嗎?”
手機從掌心滑落。
池阮的質問還在斷續傳出,但他已經聽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