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軍訓第一天，我刷到了女兒班級的軍訓直播。

自稱是女兒所在班級輔導員的女人，正嗲著聲音求禮物：

“新進直播間的哥哥們多給妍妍刷點小心心好嗎？可以放出被提名學生的懟臉鏡頭哦！”

下一秒，鏡頭就懟在了幾個身材黑瘦的小男生臉上。

我看著起哄黑猴和鄉巴佬的評論區，又看了一眼臉上滿是局促的孩子們，有些不適。

剛要發評論提醒，女人卻將鏡頭對準了樹蔭下的女兒。

【當今社會早就提倡人人平等了，怎麼還有人仗著自己是個女孩就搞特殊啊？】

【難道就她曬不得太陽？真是矯情！】

評論區被刷屏，我心裏一咯噔，飛速打下關於女兒紫外線過敏的解釋發了出去。

方妍陰陽怪氣讀出了我的評論，反轉鏡頭露出了長相甜美的臉：

“都是從這個時候過來的，我還能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嗎？什麼紫外線過敏，為了逃軍訓找的借口罷了！”

“沒想到呀，剛開學就讓我碰上小綠茶了。”

“哥哥們多刷刷禮物，再給妍妍刷999個鑽，就讓小綠茶當眾被體罰哦！”

01

看著方妍出鏡的臉，直播間的風向也一邊倒：

【現在的孩子就是矯情，吃不了半點苦，我支持主播，就該讓這女孩漲漲教訓！】

【我們家孩子因為太老實總是受欺負，但看到學校裏有這麼負責、這麼注重集體公平的導員，那我也能放心把孩子交給學校了！】

零星幾條質疑軍訓直播是在作秀的評論，也很快被淹沒。

看著方妍又對準了女兒的鏡頭，我有些惱火，剛要申請連線，卻顯示我已經被拉黑。

我連忙從包裏掏出備用機，換小號進了直播間，謹慎地換了一個身份：

【我家孩子也是紫外線過敏，平常根本就直曬不了太陽，必須做好一切防護，否則身上就會長滿紅色的疹子，嚴重的話還可能會長滿水泡。】

【萬一這孩子真的是紫外線過敏呢？況且她從一開始就跟大家一起站軍姿，怎麼能不經求證，就這麼武斷地說人家矯情呢？】

卻被直播間的觀眾們狠狠抨擊了一把。

【我們那個時候不都是吃苦過來的嗎，就是因為有你們這些沒吃過什麼苦還總想著溺愛孩子的家長，這一代的孩子才會被越養越廢！】

【我上學那會兒，頂著大太陽，兩個小時內從本市拉練到隔壁市都不在話下，嗐，現在的年輕人還得加油啊。】

為了避免再被拉黑，我忍著火氣，沒有跟這群人在評論區爭論，而是打開了錄屏。

他們反而認為我是被罵怕了，點進我大小號的私信，各種不堪入目的辱罵和說教擠滿了屏幕。

方妍看著直播間這出好戲，撇了撇嘴，不屑一顧：

“哎呀，哥哥們，好啦好啦，都別生氣。”

“她這樣絲毫沒有集體榮譽感，吃不了苦還想著逃訓的學生，我見多了！”

“我和直播間的哥哥們也是為了這孩子的健康著想，就算她真的紫外線過敏，說不定多曬曬太陽就不治而愈了呢！有些人可別誤解和歪曲我們的好意！”

她嘴上說著曬太陽有利於健康，可剛剛入鏡的時候，手上撐著的太陽傘卻片刻沒有離開過她的頭頂。

但我辯駁的評論還沒發出去，一個名叫“我女開開”的賬號就在直播間刷了三個鑽石兔子。

【主播之前說的刷禮物體罰還算數嗎？直播間這麼多家人，總要給大家找點樂子看嘛。】

【不如就從那小女孩開始，整治一下她撒謊成性的壞習慣，替她的父母好好教訓教訓她！】

評論區又是滿屏的附和。

我再也坐不住了，“騰”地一下從酒店的床上站起來，氣得手都在抖。

【體罰是違法的，尊重學生的人格尊嚴是教師的基本職責，你這個導員到底安的什麼心思！】

評論發出，不出意外的，又是一片謾罵和攻擊，所有人都在指責我掃興。

偏偏有人學著“我女開開”也刷起了禮物，滿屏的真愛玫瑰和煙花送個不停。

方妍急忙翻轉鏡頭，表情驚喜，對著鏡頭比心：

“謝謝哥哥們送給妍妍的禮物，懲罰項目就由哥哥們來製定吧，妍妍全程監督執行哦！”

02

方妍朝著女兒越走越近。

她掃著公屏上層出不窮的懲罰方式，夾著嗓子陰陽怪氣：

“軍訓第一天就想著搞特殊，別的同學都能吃得了這樣的苦，怎麼就你這麼矯情，半點太陽都曬不了！”

午休時女兒跟我通過電話，說下午開訓後的一個小時，教官都不會在場。

所以，紀律散漫的幾個方隊，打探的視線正源源不斷地彙集到女兒身上。

女兒有些手足無措，剛要解釋自己的病症，卻被方妍猛推了一下肩膀。

“去隊伍最後麵站著去，麵朝我，做五十個蛙跳！”

看著女兒身體趔趄，眼神慌張，我心疼得幾乎哽咽。

她性格內向，不善與人爭辯，可她明明什麼都沒做錯，卻要承擔來自陌生人的莫大惡意！

直播間再次沸騰起來，叫好聲一片：

【主播做得好！我都等不及看她被戳穿真麵目的樣子了，哈哈哈！】

我在酒店門口等著司機把車開過來，看到這一幕，眼裏幾乎要噴出火來，咬著後槽牙發出了評論：

【這就是為人師表嗎？用孩子們的自尊來折現，主播就不怕被舉報問責嗎！】

方妍卻嗤笑一聲，她在公屏上緩緩打出幾行字：

【想要當聖母來為這小綠茶開脫，記得結一下我直播間的出場費哦。】

然後順手拉黑了我的小號。

女兒原地思考了幾秒，鼓起勇氣為自己辯解：

“我沒有撒謊，書包裏還有我的檢查報告，我真的不能......”

方妍卻打斷女兒，厲聲斥責：

“陳瑜同學，老師已經識破了你的謊言，你的這招已經沒用了！你正在軍訓，有義務無條件服從老師的命令，不要把你的公主病帶到老師麵前來！”

女兒眼眶含淚，滿腹委屈，卻隻能照做。

可方妍還是不滿。

“既然錯了，那總要有個認錯的態度，雙手抱頭開始跳吧，十分鐘，五十個，一個都不許少。”

“這是對你的懲罰，你總往樹蔭下跳算怎麼回事？回到太陽底下去，我不說懲罰結束不許站起身！”

“來，同學們，大家一起監督陳瑜同學，但凡有一個蛙跳不標準，就得再多做十個，一個都不許少！”

周圍人事不關己地欣賞著女兒的狼狽，努力瞪大雙眼尋找女兒的錯漏。

對一個青春期的孩子來說，這樣的行為，無疑是對她自尊心的一次重創！

我怒火中燒，卻還是強迫自己要冷靜。

於是掏出另一部手機，用上了第二個小號。

一進直播間，我直接偽裝成路人，刷了兩個跑車。

【就因為沒在太陽底下軍訓，就這樣搞花樣來懲罰一個小女孩有什麼意思？主播，不如我多刷點禮物，你給直播間的家人們也跳個舞，表演個才藝嘛！】

有一部分人開始附和起了我的話，見狀，我又刷了兩個跑車。

【就是啊，體罰一個小女孩真沒什麼好看的，還不如看看咱們人美聲甜的主播，給家人們跳個舞、唱個歌呢！】

方妍被直播間清一色的【上才藝】架住，手機鏡頭無措地空了好幾秒。

03

但，還沒等我鬆一口氣，“我女開開”就再次蹦了出來，一口氣刷了五個鑽石飛機！

【可我就想看小綠茶被體罰，年紀這麼小心思就這麼多，不替她父母好好管教一下，誰知道她將來會在社會上怎麼禍害人！】

方妍也在直播間公屏上作出了感謝，隻是語氣不再熱切：

【競價高者可以率先得到懲罰機會哦。】

我察覺到一絲可疑，於是試探著再次送出一個鑽石飛機。

但“我女開開”緊接著送出一個鑽石遊輪，徹底跟我杠上了。

她禮物送的越多，方妍的感謝語也就越簡短和冷淡。

看到這，我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女開妍，“我女開開”就是方妍的小號！

砸禮物的目的，就是為了讓直播間的人，為了能有給女兒定罪的權力而爭得頭破血流，最後讓她賺得盆滿缽滿！

我憤恨咬牙，卻見跑車和遊輪統統像不要錢似的刷滿了公屏！

禮物把直播間砸出了熱度，才幾分鐘的功夫，直播間的觀眾已經高達萬人了。

不少新進來的觀眾聽到方妍的玩法時，也紛紛刷跟起了風。

除了女兒，他們也盯上了班級裏其他同學，鬧著要看“猴戲”。

方妍躲到樹蔭下，一邊愜意地數著女兒做了多少個蛙跳，

一邊翻轉鏡頭對準自己的臉，捏著嗓子喊著一聲聲“謝謝哥哥”。

“哦？看來大家已經票投出懲罰方式了呢。”

“那就看妍妍是怎麼懲罰小綠茶，讓她再也不敢撒謊的吧！”

我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心臟砰砰直跳。

她再次翻轉鏡頭，拍到的卻是女兒裸露的皮膚上，長出來細細密密的一片紅疹！

她的頭發和後背也已經汗濕，整個人開始搖搖欲墜！

我驚呼一聲，淚水迅速湧上眼眶，慌亂的動作差點把手機掀翻在腳墊上。

跟車的保鏢們進入直播間偽裝路人刷屏：

【天氣這麼熱，好歹讓這孩子停下來歇一歇啊，主播是不是玩過火了啊......】

【管教學生是沒什麼錯，但是這懲罰力度是不是有點太大了？而且這孩子身上已經起了好多紅疹子，還不能證明她真的是紫外線過敏嗎？】

我捂著臉，淚水不停劃過指縫，心痛得幾乎無法呼吸。

隻是不停地祈求著司機，開快點，再快點。

方妍對此卻嗤之以鼻：

“怎麼可能這麼嚴重，還不是早就準備好了應付我的體罰，裝的唄。”

說完，她對著女兒身後的方隊哼笑一聲：

“由於我們的陳瑜同學故意裝病試圖逃訓，但被我抓到後仍然嘴硬不肯承認，也沒有在規定的時間內做完懲罰......”

“所以，你們都要實行連坐製度！所有人立馬列隊，站滿99分鐘軍姿！”

女兒眼眶通紅，用力抓了幾下已經開始發癢的皮膚，拒絕執行她的命令。

“我、我沒有撒謊......”

卻被方妍強迫著扒掉了外衣和帽子。

緊接著，她讓人提來了一桶熱水。

“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粥，你自己連累了大家還不肯承認，看來不給你點教訓，你是不會悔改了！”

“天氣這麼熱，那老師先為你灑灑水，降降溫！”

說罷，她直接拎起水桶，朝女兒的頭頂澆了下來。

水溫發燙，澆在女兒已然脆弱不堪的皮膚上，帶來一陣陣鑽心蝕骨的劇痛！

04

一股股血“噌”地往腦門上湧。

周圍的同學對女兒從一開始的同情，已經轉為了莫大的怨氣。

到底什麼仇什麼怨，才能讓方妍用這種方式對待女兒！

我怒火中燒，此刻已經對方妍恨得牙癢。

深吸好幾口氣，終於讓自己冷靜了下來。

不能慌，不能急，一切都來得及，我一定能在眾人麵前戳穿方妍的真麵目！

車子行至半路，我正巧想起了開學第一天，給女兒導員發送病例報告時，加上了對方的好友。

可我剛要截圖當做證據，卻在這個賬號的朋友圈照片發現了異樣。

我思索再三，撥通了備注上留下的電話號碼。

......

等我帶著一隊人馬趕到學校操場時，女兒和方妍這邊的僵持已經結束。

女兒抗爭失敗，正被兩個同班同學押著肩膀，按著一條腿作蹲姿。

她試圖抽回手，撫摸一下痛癢難耐的胳膊，卻被人死死按住，動彈不得。

“放開我，放開我！”

女兒叫聲尖利，幾乎破音，淚珠不停從眼角滾落。

母女連心，一瞬間，我聽到了自己心碎的聲音。

我含在嘴裏、捧在手心長大的寶貝，現在卻被人按著頭肆意欺辱，這是在我的心上不停地剜著口子！

“住手！你們在幹什麼！”

我怒吼一聲，身後的保鏢立馬衝上前，為女兒掙開了壓著她肩膀的手。

他們撐著遮陽傘，團團圍住女兒，遮蔽著女兒頭頂的陽光。

方妍沒想到突然有人站出來製止，還帶了一隊保鏢過來砸場子，表情有些不耐。

“現在是軍訓時間，這位家長，你是怎麼混進學校來的？”

“保安呢，讓保安把這位家長請出去！”

保安？

笑話！

“這位老師，去問問你們的校長吧，我何如靜進這所學校，什麼時候需要保安點頭同意了！”

方妍卻嗤笑一聲，看向我的眼神像在打量一個瘋子。

“不好意思，這位家長，我還真沒聽過你這號人物，請你不要在這裏演戲，耽誤大家的訓練進度了。”

“陳瑜同學裝病欺騙老師、無視集體榮譽，甚至當眾跟老師頂嘴，軍訓第一天所犯下的罪，簡直罄竹難書！”

“我們也隻是替您好好管教一下您的女兒罷了，何必這麼興師動眾？”

我上前抱住渾身顫抖的女兒，咬緊牙關，聲音森寒：

“管教？你所謂的管教，就是借著體罰學生的名義在直播間斂財，讓這群半大的孩子成為你博眼球的工具？”

“方妍，你這麼做，真正的方研老師真的知情嗎！”

話音剛落，保鏢身形一閃，露出了被護在身後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