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日子在忙碌與期盼中飛逝,轉眼秋意漸深,早晚的風帶上了明顯的涼意。蘇晚和陸衍的生活重心,幾乎完全傾斜在了村尾那個如今已不再破敗的大棚上。
每天清晨,天邊剛泛起魚肚白,蘇晚便會輕手輕腳地起床生火,熬上一鍋濃稠的小米粥,貼幾個玉米麵餅子。往往她這邊飯菜剛出鍋,陸衍已經檢查完大棚回來了,帶著一身清晨的寒露和泥土的氣息。兩人沉默而迅速地吃完簡單的早飯,便一同紮進大棚裏。
棚內的世界,與外麵蕭瑟的秋景截然不同。經過精心改良的土壤鬆軟肥沃,保持著適宜的濕度。那些被寄予厚望的種子,沒有辜負他們的汗水,早已破土而出,展露出嫩綠的生機。小白菜舒展著肥厚的葉片,菠菜苗擠擠挨挨,綠得惹人憐愛,快菜更是長勢迅猛,已有了幾分亭亭玉立的模樣。
照料這些嬌嫩的菜苗,需要極大的耐心和細心。蘇晚幾乎是像嗬護孩子一樣嗬護著它們。她嚴格按照那本《農村實用種植技術》上說的,嚴格控製澆水,生怕苗期徒長;每天仔細檢查每一片葉子,警惕著任何病蟲害的跡象;根據天氣變化,及時調整棚頂草簾的覆蓋角度,確保幼苗既能獲得充足光照,又不會在午間被灼傷。
陸衍則主要負責體力活和棚體維護。他用蘇晚剪裁好的舊布條,將過於密集的菜苗間苗,保持通風透光;按照蘇晚的要求,用竹片和細繩為長高了的快菜搭建簡易的支撐;傍晚時分,他會將早就準備好的、厚厚的草簾仔細地覆蓋在棚膜外,用以夜間保溫。他的動作依舊沉默利落,但蘇晚能感覺到,他對這些綠色的生命,也投入了不同以往的專注。
兩人在大棚裏各司其職,配合日漸默契。常常不需要言語,一個眼神,一個手勢,對方便能心領神會。狹窄的空間裏,有時難免近距離接觸,遞接工具時指尖的輕微碰觸,彎腰勞作時衣角的輕微摩擦,都像投入平靜湖麵的小石子,在兩人心間漾開細微的、不易察覺的漣漪。
這天下午,蘇晚正蹲在田壟間,小心翼翼地用手拔除雜草,陸衍則在另一頭修補一處被風吹得有些鬆動的棚膜。陽光透過幹淨的塑料薄膜,暖融融地灑在身上。蘇晚抬起頭,用手背擦了擦額角的細汗,目光不經意間掠過陸衍的方向。他正踮著腳,伸長手臂固定高處的一處搭扣,陽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和專注的側臉,那雙總是沉靜如水的眼睛,在專注時顯得格外明亮。蘇晚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趕緊低下頭,假裝繼續拔草,臉頰卻有些微微發燙。
陸衍似乎察覺到了她的目光,固定好棚膜後,轉頭看向她。蘇晚趕緊掩飾般地舉起一根剛拔下的雜草,沒話找話地說:“你看,這草長得真快,幾天不拔就躥起來了。”
陸衍走到她身邊,蹲下身,看了看菜苗的長勢,又伸手輕輕捏了捏一片小白菜的葉子,感受了一下厚度,點了點頭:“長得不錯。”
能得到他簡短的肯定,蘇晚心裏像喝了蜜一樣甜。她指著其中幾棵葉片格外肥厚、顏色尤其翠綠的小白菜,帶著幾分炫耀的語氣說:“尤其是這幾棵,你看這品相,比我在公社看到的那些都好!看來咱們的土肥和功夫沒白費。” 這或許就是她重生帶來的細微優勢,對植物生長似乎有了一種更敏銳的直覺。
陸衍仔細看了看那幾棵菜,眼中也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讚賞。他站起身,環顧了一下整個大棚,雖然麵積不大,但這一片生機勃勃的綠色,在這萬物開始凋零的季節裏,顯得格外珍貴和充滿希望。
“再過十來天,這批快菜應該就能間著采收一些了。”蘇晚盤算著,眼裏閃著光,“到時候拿到集市上,肯定能賣個好價錢!” 這將是他們事業的第一筆收入,意義重大。
陸衍“嗯”了一聲,表示同意。他看著蘇晚因為興奮而亮晶晶的眼睛,因為勞作而紅撲撲的臉頰,沉默了片刻,忽然開口道:“下次趕集,我跟你一起去。”
他的語氣很自然,仿佛這是再理所應當不過的事情。蘇晚愣了一下,隨即心底湧起一股暖流。她知道,陸衍這是不放心她一個人去賣菜,擔心會遇到像趙磊那樣找麻煩的人,或者被集市上的人欺生。這種無聲的守護,比任何甜言蜜語都更讓她安心。
“好。”蘇晚笑著應道,笑容明媚,驅散了棚內所有的陰霾。
然而,就在他們憧憬著第一筆收獲的時候,一絲隱憂悄然浮現。這天夜裏,氣溫驟降,甚至飄起了細碎的秋雨。蘇晚睡得不安穩,半夜醒來,聽到雨水敲打棚膜的劈啪聲,心裏一緊,趕緊披衣起來,點亮油燈,想去大棚看看。
剛拉開房門,就見對麵陸衍的房門也開了。他也穿著單衣,顯然也是被天氣變化驚醒了。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同樣的擔憂。
“我去看看棚。”陸衍低聲道,語氣沉穩。
“我跟你一起去。”蘇晚不容置疑地說,轉身回屋拿了件外套。
兩人頂著寒風細雨,深一腳淺一腳地來到大棚外。陸衍仔細檢查了棚膜的固定和草簾的覆蓋情況,幸好白天加固得結實,棚體並無大礙。但蘇晚伸手摸了摸棚膜,觸手一片冰涼。她鑽進大棚,借著油燈微弱的光線查看菜苗。隻見靠近棚邊的幾棵小白菜和菠菜嫩葉有些蔫搭,顯然是被夜間的低溫凍到了。
“溫度太低了。”蘇晚心疼地撫摸著那些打蔫的葉片,憂心忡忡,“這才剛入秋就這樣,等到數九寒天可怎麼辦?” 之前考慮的草簾保溫,在真正的嚴寒麵前,恐怕遠遠不夠。
陸衍蹲下身,查看了凍傷的情況,眉頭微蹙。“生火盆。”他言簡意賅地提出解決方案。這是北方冬季大棚常見的保溫手段。
“可是......炭火貴,而且夜裏得有人守著,怕中毒也怕起火。”蘇晚說出自己的顧慮。他們本錢薄,經不起浪費,也冒不起風險。
陸衍沉默了一下,顯然也考慮到這些問題。他看著棚內那些在油燈光暈下顯得柔弱可憐的菜苗,又看了看蘇晚寫滿擔憂的臉,沉聲道:“先想辦法。不能用明火,可以試試別的方法。”
這一夜,兩人幾乎沒怎麼睡好。蘇晚翻來覆去想著保溫的辦法,陸衍則在天亮後,再次仔細勘察了大棚的結構,似乎在琢磨著什麼。
接下來的幾天,保溫成了頭等大事。蘇晚嘗試著用舊棉絮和稻草做了幾個厚厚的“被子”,晚上蓋在菜畦上,白天揭開。效果有一些,但對於大麵積來說,費時費力,且提升溫度有限。
陸衍則悶聲不響地搗鼓起來。他找來了幾個廢棄的、原本用來裝農藥的厚實塑料桶,清洗幹淨,又在桶蓋和桶身打了些小孔。傍晚時分,他燒上幾大鍋開水,灌滿這些塑料桶,然後小心翼翼地放進大棚裏不同的角落。
“這是......”蘇晚疑惑地看著他的舉動。
“熱水散熱慢,能頂一陣。”陸衍解釋道,言簡意賅。
蘇晚恍然大悟!這就像個簡易的、沒有安全隱患的“暖水袋”!雖然比不上真正的取暖設備,但至少能在一夜之間維持棚內一個相對不至於凍傷菜苗的溫度。她不禁對陸衍的急智心生佩服。
果然,采用了熱水桶加草簾覆蓋的雙重措施後,即便夜裏氣溫再降,大棚內的菜苗也再沒有出現明顯的凍傷。隻是每天燒水、換水需要耗費不少柴火和精力,但相比於可能全軍覆沒的損失,這點辛苦根本不算什麼。
共同的難題和協作解決的過程,讓蘇晚和陸衍之間的關係更加緊密。他們不僅是契約上的合作夥伴,更像是並肩作戰的戰友。在日複一日的勞作和相互扶持中,一種超越最初利益計算的情愫,如同棚內那些頑強生長的蔬菜,在寒冷的季節裏,悄然滋生,緩慢而堅定。
十多天後,第一批快菜終於可以采收了。雖然數量不多,但每一棵都青翠欲滴,葉片肥厚,品相極佳。蘇晚小心翼翼地將它們收割下來,整齊地碼放在陸衍提前編好的幹淨荊條筐裏。
看著這滿滿的、象征著希望與成功的綠色,蘇晚眼眶微微濕潤。這是她重生後,依靠自己的雙手和智慧,掙脫命運枷鎖的第一步,堅實而有力。
陸衍看著她和那筐蔬菜,冷硬的嘴角也幾不可察地向上彎了一下。他拿起扁擔,沉穩地說:“明天,去集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