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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巳時三刻,花轎落地。

將軍府朱門半開,青石階上鋪著猩紅氈毯,迎親的鼓樂還未散去,風卻已吹冷了謝夢菜的手心。

她掀簾而出,一身鳳穿牡丹的嫁衣壓不住眉眼間的靜,仿佛這場婚事不過是一場早已算準的棋局,而她,隻是落子無悔的執棋人。

東院是給她準備的新房,偏而不遠,雅而不奢。

可剛踏進門檻,一股甜膩的香氣便撲麵而來——窗台熏香燃得正旺,案幾上擺著一盞尚有餘溫的湯碗,旁邊立著個穿藕荷色褙子的婦人,笑得親熱。

“弟妹可算到了!”柳氏迎上來,指尖搭在她腕上,力道卻不輕,“一路顛簸,定是乏了。我親自熬了安神湯,最是養人,趁熱喝了吧。”

謝夢菜垂眸,目光落在那碗湯上。

湯色渾濁,碗底沉澱著一層細密的褐色粉末,像是藥渣,又像是別的什麼。

她不動聲色地接過,指尖輕觸碗沿,溫而不燙,顯然是等了許久。

“多謝嫂嫂費心。”她淺笑,聲音柔得像春水,“新婦初來,便得嫂嫂如此照拂,實在感激。”

小桃站在一旁,緊張得手心冒汗,端著托盤的手微微發抖。

就在她低頭欲退時,腳下一絆,托盤傾斜——碗身輕晃,幾粒褐色粉末灑落在地,沾在青磚縫隙裏,竟泛起細微的白沫。

謝夢菜眉梢微不可察地一動。

她緩緩抽出袖中銀簪,輕輕探入湯中攪了半圈。

簪尖抽出時,已蒙上一層烏黑,像是被火燎過一般。

屋內寂靜了一瞬。

柳氏笑意未減,隻道:“這銀簪怕是舊了,受不得潮氣,才變色罷了。”

謝夢菜抬眼,望著她,唇角卻揚得更柔:“是呢,許是潮氣重。”說著,竟仰頭飲下半碗湯,喉間滑過溫熱的液體,麵色如常。

她將剩下的湯水盡數倒入窗台那盆茉莉花中,輕聲道:“花兒也該養著,別辜負了嫂嫂一片心意。”

當夜,月隱雲後。

謝夢菜坐在燈下,指尖撫過唇邊,毫無異樣。

她閉眼深吸一口氣——那湯中混了三種毒:斷腸草、鴉頭粉,還有極少量的西域蛇涎,若非她百毒不侵,尋常人喝下這半碗,不出兩個時辰便會腹痛如絞,七竅滲血。

她睜開眼,眸光冷如寒星。

“小桃。”她低聲喚道。

“奴婢在!”

“去請周管事,就說......新婦想設一席家宴,明日午時,請將軍歸府共進首餐。”

小桃一愣:“可、可將軍從不歸府用飯......”

“那就讓他破個例。”謝夢菜望著窗外漸濃的夜色,聲音輕得像風,“我要讓全府都知道,我謝夢菜,不隻是個衝喜的短命貨。”

周管事接到傳話時,正捏著柳氏塞來的金錁子在房中踱步。

他猶豫片刻,終是咬牙應下,卻暗中改了地方——宴席不設正廳,改在偏廳;又命人將程臨序歸府必經的回廊燈燭盡數熄滅,連巡夜的仆從也調去了西院。

“將軍夜裏眼盲,摔一跤也是常事。”他冷笑,“若真出了事,也怪不得誰。”

當夜戌時,風起簷動。

程臨序披甲而歸,玄色披風上還帶著邊關的沙塵。

他穿過黑寂的回廊,腳步沉穩,忽聞頭頂瓦片輕響——極細微的一聲,像是貓躍,又像是風掠。

他猛然抬頭。

一道黑影自屋脊躍下,手中寒光直取咽喉!

刀未至,風先臨。

程臨序側身避過,反手如電,一把擒住刺客腳踝,竟憑單臂發力,將那人如沙袋般掄起,狠狠砸向廊下石柱!

“砰”地一聲悶響,刺客當場昏死,麵巾脫落,露出一張蒼老的臉——竟是府中灑掃的老仆陳伯。

四周燈火驟亮,仆從驚呼四散。

就在這混亂之際,一盞燈籠由遠及近,光影搖曳中,謝夢菜提燈而來。

她穿一身素色寢衣,發未全綰,卻步履沉穩。

她蹲下身,仔細查看刺客,鼻尖輕動,忽嗅到一絲極淡的苦杏仁味,從刺客袖口逸出。

她瞳孔微縮。

是“斷魂散”——西域奇毒,無色無味,觸血即發,能令人癲狂自戕,唯服藥者不知其毒。

她低聲開口,話音隻落進程臨序耳中:“此人被喂過藥,神誌不清,非主謀。”

程臨序站在她身側,目光沉沉落在她臉上。

她眉目沉靜,指尖輕拂過刺客袖中殘留的毒粉,竟毫無懼色,仿佛那不是能奪命的毒,隻是尋常塵埃。

火光映著她的側臉,輪廓清冷而堅定。

他心頭,忽然掠過一絲異樣。

戌時三刻,將軍府內外已如鐵桶般封死。

程臨序站在廊下,玄甲未卸,肩頭還沾著夜風帶來的沙塵。

他目光掃過跪了一地的仆從,最終落在被五花大綁的周管事身上。

那人抖如篩糠,金錁子從袖中滾出,在青磚上發出刺耳的輕響。

“誰指使你熄燈?”程臨序聲音不高,卻如刀鋒刮骨。

周管事嘴唇哆嗦:“小的......小的隻是怕驚擾夫人歇息......”

“驚擾?”程臨序冷笑,一腳踢翻案上燭台,“我程家回廊三十六盞燈,十年未曾斷過一盞。你一個內務總管,敢擅改巡防?說——柳氏給了你多少好處,讓你算計到我頭上來?”

話音未落,一道素影悄然步入庭院。

謝夢菜披著月白鬥篷,手中捧著一本賬冊,封皮泛黃,邊角磨損,顯然是翻過不止一遍。

她走到程臨序身側,將賬冊遞上,指尖幹淨利落,無一絲顫抖。

“將軍不必再問。”她聲音清冷如霜,“周管事改的是燈火,但真正動刀的,是這裏。”

她翻開一頁,指尖點在一行墨字上:“軍用粗布三百匹,列支‘東院修繕’。”她抬眸,直視周管事,“可我那東院,門窗完好,牆皮未裂,連根釘子都沒換過——修的什麼?”

周管事臉色驟白。

謝夢菜繼續道:“更巧的是,這布匹出庫次日,便經由城南第三漕口轉運,流向柳家私營商號‘恒通布行’。我讓小桃拓了柳氏印章,比對入庫單,筆跡、印泥、壓痕,無一不符。”

她頓了頓,唇角微揚,卻無笑意:“將軍,有人想用你的府邸,做軍資倒賣的跳板。”

程臨序翻動賬冊,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他抬眼看向謝夢菜,目光深如寒潭。

這女人,新婚不過兩日,竟能在重重迷霧中理出這條毒線。

不聲張,不驚動,不動聲色地布網,等獵物自投羅網。

他心中那點異樣,此刻已如星火燎原。

“來人!”他厲聲喝道,“廢周管事之職,押入柴房候審!柳氏即刻軟禁西廂,無令不得出入!”

府中頓時騷動,燈火亂晃。

謝夢菜卻已悄然退至廊柱陰影處,眸光沉靜,仿佛方才雷霆手段,不過拂去衣上塵。

夜深人靜後,她獨自步入書房。

燭火搖曳,她翻動暗格,指尖忽觸到一封未封口的信箋。

取出一看,落款赫然——周尚書府。

她瞳孔驟縮。

信紙僅有一行字,墨跡幹涸,卻如毒蛇纏心:

“程某若死,謝氏歸你。”

窗外風起,吹滅了半盞燈。

謝夢菜握信的手指微微收緊,指節泛白。

她盯著那行字,良久,緩緩將信折起,藏入袖中。

原來,這場婚事從一開始,就是一場局。

她不是逃婚,而是被人早早標好了價碼,隻等程臨序一死,便送往老權貴的床榻。

可程臨序......還活著。

她抬眼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仿佛能看見那道披甲的身影,正立於校場深處,與風對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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