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被安置在攝政王府最深處的一座小院,名曰“靜思居”。
名字好聽,實則是一座華麗的囚籠。
院外有王府親衛把守,美其名曰保護,實則監視。
丫鬟送來了嶄新的衣物和精致的餐點,態度恭敬,眼神裏卻帶著一絲疏離的審視。
我明白,在蕭玨眼裏,我現在還隻是一枚真假難辨、價值待估的棋子。
我平靜地用完餐,沒有表現出絲毫焦躁。
前世十年,我周旋於朝堂,早已練就了一身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本事。
入夜,蕭玨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換下了一身王袍,穿著簡單的墨色常服,少了幾分朝堂上的威壓,多了幾分文士的清冷。
他沒有廢話,直接將一副北境防線圖鋪在了我麵前的桌上。
「陸循治軍十年,防線固若金湯,本王倒是好奇,陸夫人能看出什麼門道?」
這是對我的第一次試探。
試探我這十年將軍夫人的身份,究竟是徒有虛名,還是名副其實。
我沒有半分遲疑,纖細的手指在地圖上劃過,準確地點在了三個不起眼的哨點上。
「這三處哨點,互為犄角,看似穩固,實則隻要其中一處被破,另外兩處便會立刻陷入包圍,成為甕中之鱉。」
「這是陸循三年前親手改的布防,他說,這是他最得意的神來之筆。」我抬起眼,迎上蕭玨深不見底的目光,語氣平靜地揭開了舊日的傷疤。
「我曾勸過他,他卻笑我婦人之見,不懂兵法。」
蕭玨的指節在桌麵上輕輕敲擊著,發出沉悶的聲響,眼神裏的探究愈發濃厚。
「看來,陸夫人並非隻懂後宅之事。」
「王爺謬讚了,」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譏諷的笑意,「畢竟,要當好一個為夫君殫精竭慮、守好家業的『賢內助』,總得學些上不得台麵的東西。」
我的話裏藏著刺,蕭玨卻仿佛沒有聽出來。
他隻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收起地圖。「光說無用,三天後,本王要看到結果。」
他轉身離去,留下一個冰冷的背影。
我知道,他還是不全信我。他派人去蒼龍道,與其說是盯緊軍糧,不如說是去驗證我的話。
接下來的兩天,我安分地待在靜思居,讀書,品茶,仿佛真的隻是來做客的。
但我知道,王府之外,早已風起雲湧。
陸念被“請”回去後,立刻聯合了陸氏族人,甚至聯係了朝中幾個與陸家交好的言官,四處散播我“克夫私通”、“侵吞家產”的謠言。
一時間,滿城風雨,我成了人人唾棄的毒婦。
第三天清晨,丫鬟送來的早膳旁,多了一份邸報。
頭版頭條,赫然是幾位言官聯名上奏,彈劾我品行不端,請求陛下下旨,將我收監,徹查將軍府家產。
奏折的背後,我能清晰地看到陸家和朝中那些舊勢力的影子。
他們想用輿論和皇權逼迫蕭玨,讓我這顆棋子變成燙手山芋。
丫鬟小心翼翼地觀察著我的臉色,低聲道:「夫人,王爺說,您若是不想看,可以不看。」
我卻笑了,將那份邸報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
「告訴王爺,多謝他的好意。」我放下邸報,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也請轉告他,好戲,才剛剛開始。」
午後,王府的管家匆匆而來,臉上帶著一絲壓抑不住的焦急和驚疑。
「夫人,宮裏來人了,說是......說是奉陛下口諭,請您入宮問話。」
我看著他,平靜地問:「王爺呢?」
管家擦了擦額頭的汗:「王爺一早便被幾位閣老請去商議要事,至今未歸。」
我心中了然,這是調虎離山。
他們算準了蕭玨不在,想直接從宮裏對我下手。
「知道了。」我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帶路吧。」
管家大驚:「夫人,這......這明顯是鴻門宴啊!您不能去!老奴這就派人去通知王爺!」
「不必了。」我打斷他,眼神裏沒有絲毫畏懼,「陛下召見,豈有不去的道理。我倒也想看看,他們能唱出怎樣一出大戲。」
就在我即將踏出院門的那一刻,一個冷峻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沒有本王的允許,誰敢帶走本王的人?」
蕭玨不知何時已經回來,他站在廊下,一身玄衣,麵沉如水。
他身後,跟著一名風塵仆仆的親衛,那親衛的眼神與我對上,隱晦地,帶著一絲震驚和信服。
我心中一定,蒼龍道的事,成了。
蕭玨一步步走到我麵前,目光掃過那幾個宮裏來的太監,聲音冷得掉渣。
「回去告訴陛下,陸夫人身體不適,正在本王府上靜養。至於那些無稽的彈劾,待本王查清一樁謀逆大案後,自會給陛下一個交代!」
“謀逆大案”四個字,讓在場所有人臉色劇變。
太監們屁滾尿流地跑了。
蕭玨這才側過頭,深深地看著我,那雙墨色的瞳孔裏,第一次有了溫度。
「你,究竟還知道些什麼?」
第3-章
蕭玨的書房裏,檀香嫋嫋。
他屏退了所有下人,隻留下我和他自己。
那雙銳利的眼眸,此刻像一口深不見底的古井,緊緊地鎖著我,仿佛要將我靈魂深處的每一個秘密都挖出來。
「蒼龍道的軍糧,確實被劫了。」他聲音低沉,陳述著一個事實,「我的人抓住了幾個活口,是陸循的親兵無疑。他們偽裝成山匪,手段利落,若非你提前示警,後果不堪設想。」
我平靜地聽著,這一切都在我的預料之中。
「王爺,這隻是第一步。」我迎上他的目光,聲音清冷,「陸循的真正目的,是以邊關糧草危機為由,逼您退步,而後他再以‘救世主’的姿態出現,一舉收攏兵權和人心。」
「他人在何處?」蕭玨問,這是最關鍵的問題。
我走到那副巨大的堪輿圖前,手指點在一個北境與鄰國交界處,一個毫不起眼的山穀。
「鷹愁澗。」
「劫走的三十萬石軍糧,此刻就藏在這裏。而陸循本人,應該就在鄰國的邊境城池‘安陽城’內,與他那位新婦,安陽公主在一起。」
前世,陸循就是在這裏,與那位為他癡狂的公主,上演了一出英雄救美、以身相許的戲碼。
他騙她說,自己是被奸臣(蕭玨)所害,詐死逃生,隻為有朝一日能卷土重來。
那位單純的公主信以為真,不僅將他奉為上賓,還說服了她的父王,給予陸循兵馬和支持。
蕭玨順著我的手指看去,眸光愈發深沉。
「你對他的計劃,了如指掌。」他不是在疑問,而是在陳述。
「王爺,」我轉過身,看著他俊美而冷峻的臉,「十年夫妻,同床異夢。他或許從未愛過我,但我卻曾將他視為天。他的每一個習慣,每一個心腹,每一處兵力布防的弱點,都刻在我的骨子裏,融入我的血肉裏。」
我的聲音裏帶著一絲自嘲的悲涼,卻足以讓任何人信服。
一個被背叛的、深愛著丈夫的女人,會做出什麼瘋狂的事情,都不足為奇。
蕭玨沉默了。
許久,他才開口,聲音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複雜情緒。
「你想要什麼?」
「我要陸家,從上到下,從裏到外,徹底傾覆,再無翻身之日。」我一字一頓,眼中是淬了冰的恨意,「我要陸循,從一個為國捐軀的英雄,變成一個遺臭萬年的國賊!」
「至於兵權,」我從懷中再次拿出那枚虎符,這一次,我主動走上前,將它放在了他的書案上,「待大局已定,這十萬兵權,我雙手奉上。我不要名分,不要富貴,隻求大仇得報,青燈古佛,了此殘生。」
蕭玨看著桌上的虎符,又看了看我決絕的臉,忽然低笑出聲。
「青燈古佛?沈薇,你這般心智手段,若隻伴青燈,未免太過可惜。」
他沒有去拿那枚虎符,反而從腰間解下了一塊通體漆黑的令牌,塞進了我的手裏。
令牌入手冰涼,上麵刻著一個張揚的「蕭」字。
「這是本王的親衛令,見此令如見本王。王府上下,包括我那些暗衛,你皆可隨意調動。」
我心中一震,沒想到他會給我如此大的權限。
這代表著,從這一刻起,我不再是棋子,而是執棋人之一。
「陸循的刀,就由你親自遞過去。」蕭玨的指尖有意無意地擦過我的手背,激起一陣戰栗,「本王,隻想看結果。」
我握緊了手中的令牌,心中湧起一股陌生的暖流。
前世,我為陸循付出一切,換來的是鄙夷和背叛。
而今,我與蕭玨不過萍水相逢,他卻給了我最需要的信任與權柄。
就在這時,書房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親信在門外高聲稟報:「王爺,陸家族老並幾位言官,在府外求見,說是......要為陸家討個公道,請王爺交出夫人您!」
朝堂上的風暴,終究還是刮到了王府門前。
我與蕭玨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冷笑。
「走吧,」蕭玨站起身,語氣平淡,「本王也想看看,他們要討個什麼公道。」
我跟在他身後,手心裏的親衛令,一片滾燙。
陸循,你的好戲該落幕了。
這一次,我親手為你寫好了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