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嫁給徐柏的第三年,他帶回來一個江南的女子。
那女子柔弱嬌媚,像極了年輕時的我。
她說她自幼沒了家人,還好有徐柏貼身照顧,許下嗬護她三生三世的諾言。
於是我親手為她添置嫁妝,讓出正妻之位,讓她嫁給徐柏。
徐柏卻親手把房門上的喜字揭下,告訴我他隻是因為同情才收留她。
可真的是這樣嗎?
那為什麼偏院的紅燭亮了整晚都不曾熄滅,
廚房的水又為什麼換了一鍋又一鍋......
1.
嫁給徐柏之前,娘親說,這世上的男子最是薄情,我切勿沉迷。
那時的我不懂。
可徐柏將蘇允兒帶回來的時候,我好像明白了。
那天,聽說他要回來了,我在大門口等了他五個時辰,連水都沒喝一口,腿站得酸澀不已。
才在夕陽西下時分,看到他與蘇允兒同騎一匹馬,兩人依偎在一起,有說有笑,沐浴著夕陽而歸。
那架勢,像極了一對愛侶。
下馬後,他拉著我的手,情真意切的說道,
“絮影,讓你久等了,我回來了。”
他看起來跟以前沒什麼區別,可是,身體卻擋在蘇允兒身前。
一副怕我找麻煩的樣子。
那一刻開始,我便知道,我跟徐柏之間,再也回不到過去。
蘇允兒來家裏後,徐柏變化很大。
以前,他說我無趣,整天就喜歡板著一張臉,所以慢慢的,他看我時,再也沒有了年輕時的柔情蜜意。
蘇允兒來了之後,她靈動活潑的模樣,惹得徐柏臉上的笑容都多了不少。
雖然我發現了徐柏的變化,但他跟我依舊相敬如賓,所以,哪怕我預感到,我們的未來不會風平浪靜,卻還是選擇了相信他。
直到那一日,我的貼身丫鬟玉樹正在給我梳妝,就聽到院子裏傳來一道俏皮的聲音。
“季姐姐在嗎?”
是蘇允兒。
我還沒有說話,蘇允兒自顧自走了進來。
“姐姐真的在呀,我在院子裏無聊,來找你聊聊天。”
“這個釵子好漂亮,我也有一個一模一樣的。”
她拿起桌上一隻蝴蝶模樣的釵子看了看,緊接著把自己頭上的釵子拿了下來。
我略帶不喜的拿回我的釵子,看到她手中的蝴蝶玉釵,不由多看了一眼。
我手中的蝴蝶釵子是從前徐柏送給我的。
那時候,我們沒什麼錢,但我覺得那段日子是我們最幸福的時候。
那段時間,徐柏總是早出晚歸,手上衣服上粘著墨漬,要麼就是些傷口。
看到他磨出繭子的手,我氣不打一處來。
“你一天天神神秘秘的,問你幹什麼去了你也不說,一雙讀書人的手弄的都是傷口。”
盡管我表現的很生氣,徐柏還是笑眯眯的把話題轉移過去,後麵盡量不讓我看到他的手。
因為這件事,我單方麵和徐柏冷戰了好幾天。
不過這場冷戰在第五天,也就是我生辰那天結束了。
我做了一桌子菜,剛剛做好,他就急匆匆跑進來,還喘著氣。
“你還知道回來。”
我沒好氣道。
他笑盈盈的哄我。
直到我感覺到他往我發髻上簪了什麼東西。
他輕聲的問道:“還在生氣嗎?”
“我已經盡量趕回來了,這是練了好久才打磨好的。”
當時,他為了哄我開心,願意去學打磨簪子。
可今日,他卻將一模一樣的蝴蝶簪子,輕易的送給另一個女人。
哪怕,這簪子是買的。
可到底是不一樣了。
年輕時我覺得,自己對徐柏而言是特殊的。
可現在看來,特殊的人可以有一個,也可以有很多個。
男人啊,一旦動了心思,就守不住了。
看到兩隻一模一樣的釵子,蘇允兒的語氣變得歡快。
“我就知道徐郎對我也有意,姐姐你雖是當家主母,可到底不如我年輕漂亮。”
我捏緊了手中的釵子,尖的那邊刺到手心,可我像是沒有感覺到一樣。
“所以你想說什麼,蘇允兒。”
“這個嘛,我想姐姐你也明白,就算你再怎麼阻止,也改變不了徐郎對我的情誼。”
她一步步逼近我,湊近我耳邊,帶著一絲得意衝我說:“姐姐,你就把徐郎,讓給我吧!”
我柳眉微皺,抬手直接給了蘇允兒一巴掌,我力道不輕,蘇允兒被這一巴掌打得,直接臉側向一邊。
“蘇允兒,希望你擺正你的身份。”
本以為,蘇允兒會收斂,但沒想到,她一臉凶狠的看著我,冷聲道:
“我叫你一聲姐姐是尊重你,別以為......”
話未說完,蘇允兒臉色驟變,剛剛凶狠的模樣瞬間化作楚楚可憐。
“姐姐,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姐姐,我求求你,你就饒了我吧。”
“我真的從未肖想徐郎,我......”
“絮影!你這是在做什麼。”
門口突然響起徐柏的聲音,我的身形一僵。
雖然,蘇允兒忽然改變態度的時候,我就猜到,這一切跟徐柏有關。
可是,聽到他冰冷的聲音,我還是一陣難受。
“徐郎,我疼。”
徐柏把蘇允兒抱在懷中,眉目柔和,極盡溫柔的哄著她。
“沒事的,允兒,我這就叫大夫來。”
他扭過頭,眼裏一片冷漠,我從他的眼睛裏看出來了對我濃濃的失望。
“季絮影,你怎麼能做這樣的事情!明明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我被他眼神中的嫌惡和失望刺傷,想要張口的嘴還是選擇了閉上。
他從前隻會溫溫柔柔叫我“絮影”,何曾像現在一樣,包含怒意叫我的全名。
蘇允兒和徐柏還在上演一出伉儷情深的戲碼,我的喉間突然湧起一陣腥甜。
我急忙拿手捂住嘴巴,可是鮮血還是從嘴裏湧出,手上的傷口被刺激到,又開始鑽心的疼。
渾身都疼,我分不清楚是手疼還是心疼。
醒來時,身邊隻有玉樹守在我床邊。
“夫人,你可算醒了,你不知道,我回來時,老爺抱著新來的那位往外走,我一進來就看到你暈倒在地,一地的血。”
玉樹的語氣誇張,也有幾分心有餘悸。
想來那時我暈倒的場麵頗為慘烈。
我的身體一向不錯,這回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毫無預兆的開始流鼻血。
“叫過大夫了嗎?”
聽到這話,玉樹眼神閃躲,支支吾吾想要遮掩過去。
可我如何不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麼。
“玉樹,你去叫個大夫來吧。”
玉樹走後,我一個人坐在院子裏,院中殘陽如血,不知為何看到我直犯惡心。
閉上眼睛,迷迷蒙蒙好像做了一個夢。
夢中的徐柏還是那個清俊的少年,他帶著我去田埂裏放風箏,風吹拂過我們的臉。
風箏悠悠蕩蕩飛向高處。
隔著幾米的距離,他看著我,眼睛裏隻有我。
“我徐柏此生決不會辜負你。”
晚間玩累了,我嫌走路累,總是走得很慢,他走在我前頭,眼看著沒有了影。
忽然又調轉過來背對我蹲下,把栗子糕遞到我手裏。
他背著我一直走,路上我看到了賣栗子糕的攤子。
“夫人,夫人......”
恍惚間,我以為是徐柏的聲音,睜開眼才看到在我麵前的玉樹。
“我把大夫叫來了。”
手上被搭上一條帕子,我看見大夫把脈的臉色越來越凝重。
我的一顆心也逐漸低沉下去。
“依我看,夫人這是從前落下病根,堆積在一起,受到刺激爆發出來了。”
病根?
我的身體一向很好,唯獨救徐柏那次。
那是我跟著徐柏進京趕考時的事了,為了節約錢財,我們經常睡在破廟。
一路過去都沒有什麼事,但在離京最近的那段路上,我們遇到了山匪。
山匪拿著刀衝進來,我被嚇得直哆嗦。
徐柏護在我身前,生怕山匪傷害我。
當時我們身上錢財和幹糧所剩無幾,山匪搶了錢財,又見我有幾分姿色,本想綁了我去做壓寨夫人。
徐柏為了保護我衝了上來,跟山匪纏鬥。
最後,山匪的刀朝著他落下來。
而我,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踹開了來抓我的山匪,擋在了徐柏身前。
最後那把刀落在了我的腹部。
我因此丟了半條命,足足養了一年才養好,現在腰邊還留著一道疤痕。
我問大夫,我這個病能不能治好。
他隻是歎了一口氣,告訴我要放寬心,若是心疾醫好,那也不是沒有痊愈的可能。
他雖然這樣說,可我怎麼能不懂。
心疾若是可醫,我又怎麼會生病。
徐柏晚上到我院子裏時,我已經睡下,因心裏想著事,怎麼也睡不著。
他輕輕走到我身邊,鑽進被子裏。
但身上濃烈的脂粉味道,熏得我難受。
感覺到我的不平靜,徐柏輕聲問道:
“絮影,你怎麼還沒有睡。”
他的聲音溫柔,就像從前一般。
但我知道一切都悄悄變了模樣。
“剛睡下,被你吵醒了而已。”
說完,我翻了一個身背對著他,我能感覺到他的身體僵硬了一瞬。
但很快,他略帶問責的聲音傳來。
“是我不該這時來吵你,但是今天,你實在是過了。”
“你知道的,我心裏隻有你,你也不該那樣對允兒,她臉都被打出了血。”
說到底,他就是來為蘇允兒要說法的。
可那不是蘇允兒的血,是我的。
他抱著蘇允兒出去的時候,他隻知道蘇允兒臉腫了,卻沒聽到我倒在地上的聲音嗎?
說到底,還是不在意了。
我正要推開他,他的手已經伸到衣內,順著腰腹,摸到了那道疤痕。
“徐柏,你還記得我這塊疤痕是怎麼來的嗎。”
“我當然記得,我怎麼會忘記呢。”
他的聲音溫柔,甚至帶著點誘哄的意味在。
可他身上濃鬱的香粉味,讓我想要嘔吐,我大力的推開他,他一個沒坐穩直接摔到了地上。
他滿臉驚訝的看著我。
我冷著臉說道:“我今天累了,你還是回去吧。”
黑暗中衣服悉悉索索,徐柏站了起來,再開口時語調冷冷的。
大概剛剛那些柔情蜜意也是演出來的吧。
“我不想和你爭吵,但我在江南辦差的五個月裏,一直是允兒陪著我,哪怕我生病了她也衣不解帶照料我。”
“你應該知道,允兒對我有恩,她對我終歸是不一樣的,也希望你對她好一點。”
“她從未想過跟你爭什麼,而我,也說過我的心裏隻有你,你放寬心就是。”
說完這些話,徐柏離開了,屋內重回寂靜。
我裹在被子裏,垂下眼眸,也沒有睡著,隻是細數著過去種種,我陪了他十五年,而蘇允兒陪了他五個月。
他就為了蘇允兒來責問我這個發妻。
還說什麼,心裏隻有我。
嗬,這樣的話他是不是也對蘇允兒說過呢?
如今,我這身子骨這般的柔弱,像極了要日暮西山的狀態。
而他倆,既然郎有情妾有意,那倒不如,成全他們。
那日之後,徐柏沒再來我房裏,我樂得清閑。
每一日都會到花園裏曬曬太陽。
“誰不知道你們夫人已經年老色衰,得不到老爺的寵愛了。”
“你胡說,夫人和老爺好得很,你這個賤蹄子亂說話,看我不撕爛你的嘴。”
“那你是那日夫人暈倒在房中,老爺為何不叫大夫。”
......
這一日我在亭子裏歇涼,正要回去卻聽見門後玉樹和他人爭辯的聲音。
走過去時就看到玉樹正跟另一個丫鬟糾纏在一起,兩個人誰也不讓誰。
我認得那丫頭,好像是蘇允兒身邊的人。
“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見我來了,兩人立刻住了手,我看到玉樹眼角被指甲劃了幾道紅痕,隻差一點就劃到了眼睛,我一陣心疼。
我正想問責,那丫鬟就開始惡人先告狀。
我瞬間就明白了,她敢這麼做,無非是得到了默許。
可她忘了,即便我年老色衰,我還是這徐府的夫人。
“來人,這個奴婢頂撞主母,庭杖二十,發配出府。”
隻是,我怎麼也沒想到,徐柏為了一個丫鬟,不到一刻鐘便來找我麻煩了。
“絮影,你為什麼要把允兒的貼身丫鬟趕出府?”
“一個奴婢頂撞主母,難道不該罰?”
“允兒手下的丫鬟最是規矩,又怎麼會......”
“所以,是我不該?”
“徐柏,你我成親數十載,如今我這糟糠妻,連處罰一個婢女都不可以了?”
“既然如此,這當家主母的位置,倒不如讓給蘇允兒。如此,我也不必做那惡人了!”
話音落下,徐柏的臉色由青變白,又由白變黑,最後,他沉下聲說道:“絮影,我說過,允兒不會跟你搶主母的位置。”
“今日之事,的確是你做過了。”
“那丫鬟,你便叫人再買回來吧!”
我滿眼好笑的看著徐柏。
我做錯了?
是,我錯得離譜,錯在他還是一個窮秀才的時候,嫁給了他。
錯在,那些年,為了支持他考功名,沒日沒夜的繡花。
錯在,這十多年,將真心交付。
所以,徐柏,這一次,我不是開玩笑,我是真的不想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