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是月亮寶寶。

我有著一頭漂亮的金發，瞳孔是變異的淡藍色，皮膚和雪一樣白，像個混血。

醫生卻說：“她不是混血孩子，是有基因病，她不能曬太陽，出門一定要戴墨鏡！”

可六歲的這年，爸爸卻扒光我的衣服，將我推到太陽底下暴曬。

我身上立刻起了紅斑和水泡，難受得倒在地上打滾。

他將我偽裝成外國娃娃，開啟了沒日沒夜的直播：

“賠錢貨，給老子記住這種感覺。”

“要是每天的打賞達不到五千，你就必須接受這樣的懲罰，這是我把你養大的回報。”

最後我痛苦地縮進媽媽的懷裏安靜睡去。

睡著真好，睡著就不用直播了。

1.

“把這玩意兒摘了，擋鏡頭。”

爸爸粗暴地把我的墨鏡摘下來。

墨鏡是媽媽用攢了三個月的零錢買的，粉色框，我很喜歡。

我想搶回來，爸爸一巴掌拍在我背上。

“再動一下試試？”

我被他凶狠的聲音怔住了。

桌子上擺著手機，鏡頭對著我。

“跟屏幕裏的人說hello。”

我不會。

媽媽沒教過，爸爸也不讓我上學。

以前我問爸爸，什麼時候能去學校，能跟小朋友玩。

他一腳踹在椅子腿上，我摔了下來，好痛好痛。

“上什麼學？浪費錢！在家賺錢才是正經事！”

我咬著嘴唇，沒敢再問。

現在我盯著屏幕，裏麵有好多小頭像在動，像會跑的小豆子。

“說呀，我的冰冰寶貝，趕緊和大家打招呼！”

爸爸在鏡頭外捏著我的胳膊，捏得生疼。

“我......我不會。”

爸爸把我拉到一邊，冷笑一聲：

“不說是吧？那今晚餓著，你媽也跟著餓。”

我知道爸爸會說到做到。

上次我直播時哭了，他真的讓我和媽媽餓了一天。

媽媽偷偷塞給我半塊幹硬的饅頭，被他發現了，饅頭扔了，媽媽胳膊上多了幾塊淤青。

我回到鏡頭前緊張地開口：

“he......hello。”

聲音很小，像蚊子叫。

爸爸不滿意，在鏡頭外的地方又捏了我小腿，笑著說：

“冰冰寶貝，你要大點聲！要笑哦，不然哥哥姐姐聽不見你說話。”

我扯著嘴角，想笑，可臉僵得像塗了膠水。

屏幕上跳出來好多字，我都看不懂，但爸爸很開心。

【這寶寶好酷啊！皮膚好白！我寶寶有這麼白就好了。】

【戴著墨鏡更可愛吧？怎麼摘了？】

【是不是外國寶寶？眼睛顏色好特別！】

爸爸湊到鏡頭前，溫潤地突然笑了。

他笑的時候比不笑還嚇人，嘴角歪著，像假的。

“家人們眼尖啊。”

他摸了摸我的頭發，這是鏡頭外沒有的溫柔。

“我家冰冰是混血寶寶。”

有人問：【寶寶媽媽是外國人嗎？】

爸爸的眼睛亮了，像看到肉的狼。

“算是吧。”

他故意頓了頓，吊足了胃口。

“是我以前談的一個外國女友，她本來想打掉，你們也知道外國人嘛，比較開放，她嫌養孩子麻煩，覺得是負累，我不忍心，就讓她生下來。畢竟是條命，她不養我來養。”

網友：

【那你外國女友也太壞了吧！】

【真不配當媽！多可愛的孩子！】

“人各有誌，我覺得孩子就是上天給我的恩賜，她現在去追逐愛情去啦，我單身，隻想把孩子照顧好。”

我雖然才六歲，但我知道爸爸，是在撒謊。

我的媽媽不是外國人，是會給我縫破了的襪子，會偷偷給我塗藥膏的中國女人。

她胳膊上總有淤青，有時候是紫的，有時候是青的，她說是自己不小心撞的。

可我見過，是爸爸打的。

2.

屏幕上的字更多了，好多小愛心和禮物的圖標在跳。

【大哥太善良了！絕世好男人！】

【這麼有責任心的男人，現在少見了！】

【送個火箭！寶寶太可愛了！雲養娃！】

爸爸盯著屏幕，笑得眼睛都眯起來了。

他伸手摸了摸手機屏幕，像摸什麼寶貝。

“謝謝家人們的禮物！冰冰，快謝謝叔叔阿姨！”

我跟著說“謝謝”，聲音還是小。

但爸爸沒再捏我，因為禮物圖標一直沒停。

直播暫停後。

他從廚房端來半碗米飯，放在我旁邊。

米飯是熱的，還飄著點米香。

“今天表現還行，這碗飯給你，再給你媽留半碗。”

他把半碗米飯分成兩份，一份給我，一份給媽媽。

媽媽接過米飯，先給我夾了一筷子。

“冰冰快吃，長身體。”

我看著媽媽的眼睛，她的眼睛裏有紅血絲，肯定又沒睡好。

我把米飯推過去一點：“媽媽一起吃。”

媽媽搖搖頭，又推回來：“媽媽不餓。”

我知道她在說謊。

但我沒再推，因為爸爸在旁邊盯著。

他坐在椅子上，摸著手機，嘴裏哼著歌，很得意。

我小口吃著米飯，米粒嚼得很碎。

我想，要是每天都能讓媽媽吃飽就好了。

爸爸坐在旁邊，一邊看今天收到的禮物。

“今天不錯，照這個勢頭，很快就能湊夠欠王哥的賭債了。”

賭債是什麼，我不懂。

我隻知道他賭輸了錢的晚上，我和媽媽都要躲在房間裏，不敢出聲。

隻要惹到他不痛快，媽媽就會被他一頓暴打。

他也不是不想打我，但他說我能直播，還有用。

直播一直到晚上十點。

我的嗓子幹得疼，爸爸才把手機關了。

要是爸爸不逼我直播就好了。

要是我的眼睛不是藍色的，頭發不是金色的，是不是就不用這麼難了？

媽媽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用手摸了摸我的頭。

她的手很涼，卻比我的暖。

我抬頭看她，她眨了眨眼，沒說話。

我知道，她是在告訴我，再忍忍。

可我不知道，還要忍多久。

爸爸又拿起手機，翻著今天的打賞記錄。

“冰冰，你明天要跳舞，爭取多賺點錢。”

“爸爸，我沒學過跳舞，要怎麼跳呀？”

“老娘們的騷玩意我怎麼懂？冰冰她媽，你騷，你不是給鎮上那老男人跳過？你教冰冰扭一下屁股。”

我隻見媽媽的眼睛瞬間紅了，她站起來說：

“陳宏！那時候是你為了你那賭債讓我去陪他！現在說我騷？”

啪。

爸爸不由分說就打了媽媽一巴掌，我的心也跟著媽媽疼起來。

“是又怎麼樣？如果冰冰明天不能賺到五千，我就讓你再去陪一次。你是老子買來的女人，我讓你死都可以！”

媽媽坐下來，捂著臉痛哭。

我抱著她，她也抱著我。

我低頭看著碗裏的米飯，突然就吃不下去了。

嘴裏的米，好像變苦了。

3.

天沒亮，爸爸就把我拽起來了。

“今天先唱歌，唱十首，少一首餓肚子。”

我還沒睡醒，眼睛澀得睜不開。

媽媽端來半杯涼水，讓我漱口。

她眼底有青黑，昨晚肯定又沒睡好。

手機架好，鏡頭對著我。

“開始！先唱《ABC》！”

“ABC......DEF......”

跑調了，爸爸用筷子戳我後背。

刻意溫柔地說：“冰冰，哥哥姐姐都很喜歡聽你唱歌，你可要唱得好點哦。”

屏幕上的頭像沒昨天多，禮物圖標也少得可憐。

爸爸的臉越來越沉，像要下雨的天。

他把我拉到鏡頭外，凶狠說：

“別唱了！跳舞！扭屁股！邊扭邊唱！”

我愣住了。

扭屁股很難看，上次鄰居家的大黃狗扭屁股，被小朋友們笑了好久。

“我......我不會。”

爸爸把手機暫停，一把揪住我的衣領。

“不會？老子教你！”

他拽著我往門外走，今天太陽特別大，光刺得我眼睛疼。

他不給我戴墨鏡，還伸手扯我的衣服。

“把外套脫了！曬曬太陽，讓你記記性！”

皮膚一碰到陽光，立刻火辣辣的。

像有無數根小針在紮，又癢又疼。

我哭著躲，爸爸按住我的肩膀，不讓我動。

“曬死你這個沒用的東西！賺不到錢，留著你幹什麼！”

“你瘋了嗎！”

媽媽突然跑出來，張開胳膊擋在我前麵。

陽光照在她背上，她的影子剛好護住我。

“醫生說她不能被紫外線直射！會出事的！”

爸爸一把推開媽媽，媽媽沒站穩，摔在地上。

“紫外線？老子不懂！”

他蹲下來，揪住媽媽的頭發。

“你是大學生，你厲害？我隻知道她不乖乖直播，我就還不了賭債！”

“你還了賭，賭了還，這輩子都還不清！”

爸爸突然發火，一腳踹在媽媽肚子上。

媽媽像個破布娃娃，摔出去老遠。

他還不解氣，走過去，一腳踩在媽媽臉上。

“趕緊教你女兒扭屁股！騷貨！我不嫌你臟都算抬舉你！”

爸爸說完踩得更用力了，媽媽臉變形得完全說不出一個字。

我的眼睛被陽光刺得流淚，看不清媽媽的臉。

但我能聽到她的哼唧聲，很疼，很疼。

我撲過去，抱住爸爸的腿。

“爸爸！別打媽媽！我直播！我扭屁股！”

爸爸停下腳，低頭看我，嘴角勾起個惡心的笑。

“早這樣不就完了？扭一個看看。”

我站在太陽底下，眼淚流得滿臉都是。

我慢慢扭起屁股，很難看，像小醜。

爸爸拍了拍手：

“還行。等下就這樣扭，把眼淚鼻涕擦了！不然打死你娘倆。”

他走後，媽媽爬起來，抱著我哭。

她的臉腫了，嘴角還在流血。

“是媽媽對不起你，護不住你。”

我用袖子幫媽媽擦眼淚，袖子上有灰塵，蹭得她臉更臟了。

“媽媽，我們去沒有爸爸的地方好不好？”

媽媽沒說話，隻是把我抱得更緊了。

陽光還在曬，我的皮膚更癢了，起了好多小紅點。

回到屋裏，爸爸把手機打開。

我站在鏡頭前，一邊哭，一邊扭屁股，一邊唱《ABC》。

屏幕上的禮物突然多了起來，像下雨一樣。

爸爸笑得眼睛都沒了，拍著我的頭：“冰冰太棒啦，她呀，平時在家就是這樣逗我們笑，這孩子就像天使，是上天給我的恩賜！”

我不敢停，直到腿都軟了。

突然，屏幕上跳出一條留言。

【這個是月亮寶寶，她有基因病！不是混血寶寶，大家別被主播騙了。】

爸爸的笑一下子僵住了。

他盯著那條留言，臉色越來越黑。

我不知道這條留言會帶來什麼，但我知道，爸爸肯定又要生氣了。

4.

爸爸盯著那條留言，有點緊張。

但很快地，突然又笑了，他溫和道：

“這位網友，你是不是弄錯啦？我們家冰冰哪有什麼基因病，你該不會是隔壁直播間來搗亂的吧？”

有網友跟著問：【月亮寶寶不能曬太陽的吧？要不冰冰爸爸你帶她曬一下太陽自證一下？】

爸爸眼睛一亮，拽著我的胳膊就往門外走。

“你們看！她這不是好好的嗎？一點事都沒有！”

我疼得發抖，想往後躲，爸爸的手像鉗子一樣夾著我。

皮膚又開始火辣辣的，比早上更疼，好像有水泡要冒出來。

眼睛被光刺得睜不開，眼淚一直流。

屏幕上又跳出那條留言：【我不是搗亂的！我是醫生！】

後麵還跟著一行字，爸爸看完這行字後整個人都不好了：

【你看她皮膚的紅斑，還有瞳孔，是散瞳的樣子！月亮寶寶不能碰紫外線，你這是在害她！】

爸爸的聲音陰沉了下來：

“這位醫生網友，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講啊。”

他又開始編故事，聲音帶著點委屈：

“當年我外國女友非要打胎，是我跪著求她留下冰冰，我怎麼可能害自己的孩子？你這樣惡意中傷，會讓大家誤會的。”

好多網友立刻跟著罵：

【就是！人家冰冰爸爸這麼負責，你別瞎造謠！】

【醫生也不能亂下定論吧，說不定就是曬紅了！】

那條留言再也沒跳出來過。

爸爸關了直播，臉立刻沉下來。

他把手機往桌上一摔，指著我：

“都是你！肯定是你沒乖乖配合，露了馬腳！”

他沒給我飯吃，連口水都沒讓喝。

接下來幾天，我每天都餓著肚子直播。

爸爸還總把手機架在院子裏，逼我站在太陽底下唱。

“不是說你有病嗎？你就曬給他們看！”

陽光越來越毒，我的皮膚開始起水泡，破了就流黃水，粘在衣服上，又癢又疼。

他把鏡頭放得很遠，網友們也看不清楚我的皮膚。

我求爸爸別再這樣，我真的很難受。

但我知道爸爸不會聽我的。

我好想媽媽。

但媽媽出去扭屁股賺錢了。

連續幾個晚上，我餓得睡不著。

媽媽會偷偷溜進我房間，掏出個涼饅頭塞給我。

“快吃，別讓你爸聽見。”

我咬著饅頭，眼淚掉在上麵，鹹鹹的。

可這天晚上，爸爸突然推開門。

饅頭掉在地上，滾了一圈，沾滿了灰。

“好啊！你們娘倆合著騙我！”

爸爸一腳踹在媽媽肚子上。

媽媽倒在地上，他還不停地踢，直到媽媽嘴角流血，動不了。

“爸爸！別打了！”

我撲上去抱住他的腿，

“媽媽會痛痛的，隔壁的大黃狗就是出血差點死了，後來看醫生治好了，爸爸你趕緊送媽媽去醫院吧！”

爸爸停了腳，盯著媽媽的臉，眼神有點慌。

最後還是罵罵咧咧地把媽媽扶起來，送去了醫院。

媽媽住院的三天，我像沒人管的小貓。

爸爸更凶了，說媽媽住院花了他不少錢，讓我從早播到晚賺回來，連水都少給。

我站不住，他就把我綁在椅子上。

我唱不出聲，他就用筷子戳我嗓子。

皮膚的水泡破了又長，眼睛看東西越來越模糊，我覺得自己快要飄起來了。

第三天晚上，媽媽終於回來了。

她的臉還是腫的，走路一瘸一拐。

我撲進她懷裏，再也撐不住。

迷迷糊糊中，我感覺媽媽往我嘴裏塞了點東西，甜甜的，像糖。

“冰冰，媽媽一定會帶你走，你安心睡吧。”

這一覺睡得特別安穩，沒有陽光，沒有直播間，沒有爸爸的罵聲。

第二天早上，爸爸很早就來叫我。

“喂，醒醒！別睡懶覺了！該直播了！”

他又晃我，我還是沒醒。

其實我能聽見，但就是睜不開眼。

媽媽走過來，平靜陰冷道：

“別叫了。她死了，你的搖錢樹，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