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老伴誤食了毒蘑菇，口吐白沫，渾身抽搐。

我立刻給我那當網紅的兒子打電話，還沒開口他就激動地尖叫。

「媽，別出聲！我在跟榜一大哥連麥，這把PK贏了我能賺十萬！你別打擾我，有什麼事等我下播再說！」說完，立刻掛斷電話。

我又給兒媳婦打電話，那邊接了，卻傳來勁爆的音樂，她扯著嗓子喊。

「阿姨，你是不是有病？我就不該讓你知道我倆在直播，早知道你們就是見不得我們好。害我掉粉了，你負責得起嗎？」

電話裏傳來兒子諂媚的聲音，「寶寶，別生氣。我爸媽就是老古董不懂事業，我幫你拉黑！」

那邊再次傳來掛斷電話的聲音，我的世界一片死寂。

老伴躺在地上，身體已經開始僵硬，呼吸微弱。

我握住他逐漸冰冷的手，淚如雨下，卻什麼也做不了。

當晚，救護車把我們送到醫院，可惜毒素早已侵入五臟腑。

老伴走了。

直到第二天早上，兒子才發來視頻，鏡頭裏是他哭腫的眼睛。

「爸怎麼回事？我昨晚PK輸了，被罰卸妝，一夜掉了二十萬粉！都怪你們運氣不好！」

「你爸中毒死了。」我的心早已麻木，聲音沒有一絲波瀾。

兒子愣了一下，第一句話竟然是，「那正好，媽你配合我拍個‘父親去世，堅強直播’的段子，肯定能火。」

一瞬間，我知道我的兒子也死了。

我喝下了剩下那碗毒蘑菇湯，追隨老伴而去。

再睜眼時，我發現自己重生到了兒子第一次開直播，求我們出鏡暖場的時候。

這一次，我一定讓他們知道，什麼叫真正的「直播事故」。

1.

「媽，你和爸趕緊收拾一下，來我這一趟。」

電話裏，兒子陳爍的聲音傳來。

我握著聽筒，看著正在院子裏給菜地澆水的老伴陳剛，恍如隔世。

上一世，就是這通電話，開啟了我們老兩口的噩夢。

陳爍說他要當網紅，第一次開直播，需要我和老伴出鏡，扮演從鄉下來看他的淳樸父母，幫他暖暖場，賣一賣孝子人設。

我和老伴不懂什麼叫直播，什麼叫人設，隻知道兒子需要我們，便樂嗬嗬地去了。

結果，卻間接導致了老伴的死亡，和我的心死。

如今，這通電話又來了。

陳剛直起腰，用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見我拿著電話發愣，關切地問：「誰啊，桂芬？」

「是小爍。」我回過神。

「那敢情好！」陳剛立刻笑開了花，「這小子快兩個月沒信了，是不是要我們過去享福了？」

上一世，他也是這麼說的。

我看著他被陽光曬得黝黑的臉，眼眶發酸。

「他說......他要開直播，讓我們去給他暖場。」

陳剛不懂，「暖場是啥？」

我垂下眼簾，「就是讓我們坐在他旁邊，讓別人看看。」

電話那頭，陳爍不耐煩地催促：「媽，你聽見沒？趕緊的，我這邊都準備好了，就等你們兩個道具了。」

道具。

我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湧的情緒，對著電話說：「好，我們這就過去。」

掛了電話，陳剛還在那樂嗬嗬地盤算：「得給兒子帶點什麼？咱家自己種的菜，城裏人肯定喜歡。還有你醃的臘肉，小爍最愛吃了。」

他一邊說，一邊就往屋裏走，準備收拾東西。

我看著他的背影，上一世他倒在地上口吐白沫的慘狀，和我給他收屍時的冰冷觸感，都清晰地浮現在眼前。

心口一陣陣地抽痛。

我跟進屋，拉住他的手，「老陳，這次去城裏，咱們什麼都聽我的，好嗎？」

陳剛愣了一下，看我表情嚴肅，鄭重地點了點頭，「聽你的。」

2.

我和陳剛拎著大包小包的土特產，按響了陳爍家的門鈴。

開門的是兒媳婦蘇芮，她畫著精致的妝，穿著一身我叫不上牌子的絲質睡衣，看見我們手裏的東西，眉頭立刻皺了起來。

「阿姨，都說了不用帶這些，一股味道。快進來吧，阿爍等著呢。」

她嘴上說著「快進來」，身體卻沒讓開，眼神充滿了嫌棄。

上一世，我還會因此局促不安。

但現在，我隻是平靜地看著她，然後將一個裝著活雞的籠子往前遞了遞。

「這是給你和阿爍補身體的，自家養的走地雞。」

雞被晃得「咯咯」叫了兩聲，幾根雞毛飄落，其中一根正好落在蘇芮光潔的手臂上。

蘇芮的臉色瞬間變了，尖叫著跳開，「拿開！快拿開！」

陳爍聞聲從房間裏出來，看到這一幕，立刻不悅地嗬斥我：「媽，你幹什麼！不知道蘇芮有潔癖嗎？帶這玩意兒來幹嘛！」

他快步上前，將蘇芮護在身後，柔聲安慰：「寶寶別怕，我這就讓我媽扔出去。」

陳剛被這陣仗嚇了一跳，手足無措地站在一旁，「小爍，你媽她也是好心......」

「好心？我看是存心給我添堵！」陳爍瞪著我，「趕緊把這些東西都扔到樓下垃圾桶去！」

我沒動，隻是淡淡地看著他，「扔了？這可是我專門給你挑的，你小時候最愛吃我燉的雞湯了。」

提到小時候，陳爍的臉色僵了一下。

蘇芮卻不依不饒，抱著他的胳膊撒嬌：「阿爍，你看她，還頂嘴！今天可是我們第一次直播，要是被粉絲知道我們家有股雞屎味，我的美妝博主人設還要不要了？」

陳爍立刻妥協，「行了媽，別說了，趕緊扔了！直播馬上要開始了，你們快去換衣服。」

他從鞋櫃裏扔出兩套衣服，是那種最廉價的粗布衣褲，顏色灰撲撲的，像是地裏幹活穿的。

「這是給你們準備的‘戰袍’，」蘇芮捏著鼻子，一臉得意，「人設要做全套，你們就扮演那種一輩子沒出過大山，剛被孝順兒子接到城裏享福的老人，知道嗎？」

陳剛的臉漲得通紅，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

我撿起地上的衣服，拍了拍上麵的灰，平靜地說：「好。」

3.

我和陳剛換上了那身粗布衣服。

鏡子裏，我們倆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老了十歲不止，土氣又局促。

陳剛攥著衣角，低聲跟我說：「桂芬，要不......咱們回去吧？我覺得小爍他們......有點不對勁。」

我拍拍他的手，「來都來了，看看再說。」

客廳裏，陳爍和蘇芮已經架好了直播設備，一個巨大的補光燈照得人睜不開眼。

蘇芮正對著手機屏幕調整角度，嘴裏念念有詞：「家人們，今天給大家介紹我的兩位神秘嘉賓哦！是我老公的爸爸媽媽，一輩子都在山裏，特別淳樸善良......」

陳爍看到我們出來，立刻招手，「爸，媽，快過來坐。」

他把我們按在沙發正中央，他和蘇芮則一左一右地坐在旁邊，將我們夾在中間。

「爸，媽，待會兒我問你們話，你們就點頭或者搖頭，少說話，知道嗎？」陳爍壓低聲音囑咐，「尤其是你，媽，別又說些不該說的。」

我點點頭。

直播開始了。

屏幕上，湧入的人數越來越多，彈幕飛快地滾動著。

「哇，這就是爍哥的爸媽嗎？好樸實啊！」

「看叔叔阿姨的穿著，家裏條件肯定很苦吧？爍哥真孝順！」

「芮芮好有愛心，對公婆也這麼好！」

蘇芮看著彈幕，笑得花枝亂顫，她親昵地挽住我的胳膊，「阿姨，你第一次來城裏，還習慣嗎？」

我按照陳爍的吩咐，點了點頭。

「叔叔阿姨為了把阿爍養大，肯定吃了不少苦吧？」蘇芮又轉向陳剛。

陳剛也僵硬地點了點頭。

陳爍開始了他的表演，他聲情並茂地講述著自己如何從一個貧困山區的孩子，靠著自己的努力和粉絲們的支持，一步步走到今天。

他說著說著，眼眶就紅了，「我爸媽一輩子沒穿過一件好衣服，沒吃過一頓飽飯，我今天所做的一切，就是為了讓他們過上好日子！」

彈幕裏一片「淚目」、「感動」、「爍哥加油」。

禮物和打賞開始刷屏。

蘇芮適時地拿起桌上的一個禮品盒，「這是我們給叔叔阿姨準備的見麵禮，一塊小小的金表，不成敬意。」

她打開盒子，裏麵是一對金燦燦的手表，在燈光下閃閃發光。

陳爍將手表遞給我們，「爸，媽，喜歡嗎？」

上一世，我和陳剛被這塊表感動得熱淚盈眶，覺得兒子出息了，知道孝敬我們了。

可後來我才知道，這表是假的，隻是他們直播用的道具，下播後就收回去了。

陳剛看著那表，眼神裏有些激動，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我卻在他伸手去接之前，開口了。

「這表......沒有上次你給蘇芮買的那個鑽戒亮。」

4.

我的話一出口，整個直播間都安靜了一瞬。

陳爍和蘇芮的笑容僵在臉上。

彈幕瞬間炸了。

「？？？阿姨什麼意思？」

「鑽戒？爍哥不是說剛起步，錢都給父母買禮物了嗎？」

「我怎麼聞到了一股瓜的味道？」

蘇芮的反應最快，她立刻打著圓場，「阿姨真會開玩笑，我和阿爍還沒辦婚禮呢，哪來的鑽戒呀？」

她一邊說，一邊在桌子底下狠狠地掐了我一把。

我疼得倒吸一口氣，卻沒吭聲。

陳爍也反應過來，連忙接過話：「我媽年紀大了，記性不好，說胡話呢。爸，媽，你們累了一天，快把手表戴上，回房休息吧。」

他想快點把我們支走，結束這個話題。

陳剛被這突發狀況搞蒙了，不知所措地看著我。

我卻沒動，反而看向蘇芮的手，她的無名指上有一圈淺淺的戒痕。

我指著那道痕跡，慢悠悠地說：「怎麼沒有？上次視頻，你手上還戴著呢，好大一顆，亮閃閃的，你說叫什麼......鴿子蛋？」

「你說你過生日，小爍特地給你買的，花了三十多萬呢。」

我這話，是對著鏡頭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