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建國的眉頭擰成了死疙瘩,非但沒開門,反而不耐煩地又把門縫掩緊了些。
“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你家男人管教自家屋頭裏的人,天經地義!跑回娘家鬧騰個啥?滾回去!別給家裏招禍!”
他揮揮手,驅趕蒼蠅一般,就要把門關上!
林婉秋的心,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攮穿了!
“爹......”
她嘴唇哆嗦著,所有的哀求都堵在了喉嚨裏。
“呸!真他娘的晦氣!”
一道尖利刻薄的女聲從院子裏傳出來,是她的繼母趙金花。
“老林!趕緊把門關上!大年根兒底下嚎喪,八輩子的晦氣都讓她嚎來了!”
緊接著,一個年輕些的聲音也擠了進來,是她同父異母的妹妹林月月。
“姐!你作死別拖累我們啊!你是不是瘋了?!彪哥他爹可是廠裏革委會的,管著咱們全廠人的飯碗!我和爹都在棉紡廠工作,你想害死我們啊?算我求你了姐,趕緊走!”
林婉秋立在娘家門口,像一尊幹癟的雕塑。
親人的話,每一個字,都比王彪的拳頭更狠、更毒、更令人絕望!
她算是徹底明白了。
她是潑出去的水。
是被扔出去的垃圾。
是隨時可以為了幾口肉、一個工作而犧牲掉的累贅!
“在那兒!堵住了!看你這賤貨往哪兒跑!”
“媽的!逮住她扒了她的皮!”
王彪帶著他那幾個酒氣熏天的兄弟,終於追到了門前。
門縫裏,林建國那張冷漠的臉瞬間擠出諂媚的褶子,“彪子來啦!”
王彪呼哧帶喘地撞在門上,“對不住啊老丈人,家裏頭這個不下蛋的掃把星,大過年的給老丈人添堵了!我這就把她弄回去,好好拾掇拾掇!”
林建國點頭哈腰的,笑容裏滿是討好,“應該的,應該的!彪子,你看著辦!這死丫頭就是欠收拾......”
說著,竟比王彪還急,忙不迭就要把門關上!
“等等!”林月月的聲音穿透門縫,“彪哥,用這個!”
一捆麻繩從門縫裏甩出來,“噗”地砸在雪地上。
王彪彎腰撿起那麻繩,在手裏掂了掂,身後的幾個男人也嘿嘿怪笑著圍了上來,堵死了所有退路。
林婉秋癱坐在雪地上,右眼的血洞徹底凍得麻木,凝結成了暗紅色的冰碴。
左眼也幹澀得再也擠不出一滴眼淚。
她死死盯著那扇緊閉的大門,隻覺得無比諷刺。
爹的臉,繼母的咒罵,妹妹扔出的麻繩,都化成了巨大的冰坨子,把她的心戳得稀巴爛......
就在王彪的臟手朝她薅來的刹那,她用盡殘存的力氣,猛地朝旁邊一滾!
緊接著,一頭栽進了院角那口黑洞洞的老井裏!
“噗通——!”
冰冷刺骨的井水瞬間將她淹沒!
她什麼都聽不見了......
口鼻被井水灌滿,肺葉火辣辣地疼,身體急速下沉......
黑暗窒息中,那隻僅存的左眼熊熊燃燒,迸射出怨毒的光芒!
如果,還有來生......
她所遭的這些罪,受的這些辱!
都要讓那些人......
血!債!血!償!
......
“呼——!”
“咳咳咳!”
林婉秋猛地從土炕上彈起,胸口劇烈起伏。
她大口喘著粗氣,瞳孔急速收縮,驚恐地掃視四周。
掉了漆的炕櫃,糊著花紙的牆壁,還有角落裏堆著的柴火......
這是......
她出嫁前,在娘家的那間小屋!
“不可能......”她顫抖著手,死死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清晰的痛感傳來!
不是夢!
她踉蹌著撲到梳妝台前,渾濁的鏡麵裏,映出一張年輕的臉龐,皮膚白嫩,眉眼清秀。
最重要的是......她的兩隻眼睛都好好地嵌在眼眶裏!
她沒死?
不對,她重生了!
“嗬嗬......”一聲破碎的嗚咽從她喉嚨裏擠出,帶著劫後餘生的狂喜和刻骨銘心的恨意!
滾燙的淚水瞬間湧上眼眶,卻被她狠狠擦去!
不能哭!
眼淚是給死人流的,而她是從地府爬回來索命的!
既然老天爺開眼......
那麼,欠了她的債!
——該還了!
連本!帶利!一個子兒!都不能少!
就在這時,外屋傳來繼母趙金花那高八度的嗓音。
“哎喲喂!老林,你瞅瞅!這可是正經的‘的確良’啊,城裏頭才有的稀罕貨!人家王家托媒人送來的見麵禮就這樣氣派!就衝這個,這門親事也差不了!”
趙金花手裏捏著幾塊布,迫不及待地往林月月身上比劃,“月月,回頭娘找裁縫給你做兩身最時興的布拉吉!包管比文工團那些丫頭片子還水靈!”
林月月兩眼放光地摸著那布料,嘴裏卻假模假式地嗔怪,“娘,這是人家給姐姐的見麵禮......”
趙金花一聽,像個護食的老母雞,嗓門拔得更高,“傻閨女!你姐馬上就要嫁到王家去過好日子了,進了那金窩窩,還能缺了這些玩意兒?人家的金山銀山在後頭呢,這點子東西算個啥?緊著你用!”
林建國蹲在門檻邊,一邊抽著旱煙,一邊接著話茬。
“那可不,王彪他爹在革委會那是管事兒的!手指縫裏隨便漏點兒,就夠咱家吃香的喝辣的了!人家媒人可說了,隻要事兒成了,不光彩禮給這個數——”
他伸出一根手指頭晃了晃。
“還能給咱家弄個棉紡廠的正式工名額!那可是鐵飯碗!這好事兒上哪找去?”
林建國吧嗒著煙袋鍋子,渾濁的眼底滿是算計和隱隱的期待。
屋內,林婉秋無聲地閉上了眼睛。
她想起來了。
現在是1977年,也是恢複高考的第一年!
今天,剛好是王家上門“相看”的日子——她所有噩夢的起點!
她至今都記得王母那張刻薄勢力的嘴臉。
人家不止一次強調,之所以相中她,僅僅是因為東街張瞎子算過,她的生辰八字有旺夫之相,能助王家飛黃騰達。
結果呢?
王家確實如日中天,王父升了官,王彪靠著倒騰物資發了橫財,連帶著林家也跟著沾了光。
王家給的豐厚彩禮,她連個布頭都沒摸著,棉紡廠的工作更是直接給了林月月!
所謂的“好日子”,從一開始就是她林婉秋用自己的血肉之軀換來的飼料,喂養了身邊這些豺狼虎豹!
隻有她!
成了一塊被攆進泥裏的破抹布!
指甲陷入掌心,傳來鑽心的劇痛!
她緩緩睜開眼。
重活一世,她不再是那個任人宰割、渴求親情的可憐蟲!
她是閻王殿前掛了號的討債鬼!
這一世,她要——平!等!地!創!飛!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