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針落可聞的死寂。
球房裏幾十號人,此刻仿佛集體失聲,隻有此起彼伏的粗重喘息,證明他們還是活物。
每個人的瞳孔裏,都倒映著那張空空如也的紅球區,以及那個持杆而立、身形並不算高大,此刻卻如山嶽般沉穩的背影。
一杆。
僅僅一杆。
用最狂野、最不講理、最被“學院派”所不齒的暴力開球,清空了斯諾克的紅球區。
這不是技巧,這是魔法。
這不是台球,這是神跡。
“咕咚。”
不知是誰,艱難地咽了口唾沫,這聲音在死寂的空氣中,顯得格外刺耳。
終於,這根引線點燃了整個火藥桶。
“我去——!”
“清......清台了!一杆清台!”
“媽的!老子打了一輩子球,就沒見過這麼打球的!這跟我說是人能打出來的?!”
“那母球跟裝了導航似的!活了!它活了!”
壓抑到極致的情緒,在這一刻轟然引爆。歡呼聲、怒吼聲、難以置信的尖叫聲,幾乎要掀翻“老劉球房”那老舊的屋頂。胖子和老劉衝了過來,一個死死抱住周一心的胳膊,激動得滿臉通紅說不出話,一個則老淚縱橫,用那雙布滿老繭的手,一遍遍拍著周一心的肩膀。
他們是草根,是野路子,常年被所謂的正統球手鄙視。
而今天,周一心用這一杆,為他們所有人,狠狠地出了一口惡氣!
在這山呼海嘯般的狂熱中,林少和李思思的臉色,成了最鮮明的對比。
林少的臉由紅轉青,由青轉白,最後變得像一張揉爛的廢紙。他死死地盯著球台,身體因為憤怒和屈辱而微微顫抖。
“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他像是瘋了一樣,嘶吼出聲,“這是運氣!是蒙的!是瞎貓碰上死耗子!”
他無法接受,自己引以為傲、奉為圭臬的斯諾克藝術,被這種他眼中的“下九流雜耍”用如此粗暴的方式踐踏得體無完膚。這比直接輸掉比賽,更讓他感到羞辱。
“雜耍!你這就是雜耍!”林少指著周一心的鼻子,聲音尖利,“有種別玩這些花裏胡哨的東西!跟我堂堂正正地打一局!就打你最擅長的黑八!敢不敢?!”
他想在周一心最熟悉的領域,用絕對的實力碾壓他,找回自己丟失的顏麵,證明自己的高貴。
李思思也從震驚中回過神來,連忙附和道:“對!林少可是我們市裏業餘黑八圈排得上號的!周一心,你敢嗎?別是隻會這種碰運氣的把戲!”
她看著周一心,眼神複雜。那一杆帶來的震撼太過強烈,讓她心中第一次對自己的選擇產生了一絲動搖。但她不能承認,她必須將周一心踩下去,才能證明自己當初拋棄他、選擇林少是正確的。
球房裏的歡呼聲漸漸平息,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周一心身上。
用黑八對決?
這林少是瘋了嗎?剛剛那一杆神乎其技的表現還不夠?他還要在人家的主場上自取其辱?
周一心看著狀若癲狂的林少,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痞氣的笑容。
他還沒開口,腦海中,那個滄桑而威嚴的聲音再次響起,這次卻帶上了一絲戲謔。
【叮!】
【觸發臨時任務:道心摧毀!】
【任務要求:接受挑戰。以最華麗、最具觀賞性的方式,零封對手,使其一杆都無法擊出,從精神層麵徹底摧毀其對台球的認知。】
【任務獎勵:身法秘籍——‘磐石架’(初窺門徑)。】
“磐石架?”周一心心中一動。
杆神的聲音悠悠傳來:“身法,乃球道之根基。下盤不穩,萬法皆空。‘磐石架’,能讓你出杆之時,身如磐石,穩如泰山,發力精準度提升三成。”
好東西!
周一心心中大定,抬眼看向林少,慢悠悠地開口了。
“跟你打?”他故意拉長了音調,用球杆輕輕敲了敲地麵,“也不是不行。”
他頓了頓,環視了一圈周圍那些支持他的街坊球友,笑道:“不過,賭注得改改。”
林少以為他怕了,獰笑道:“怎麼?想反悔?晚了!”
“不不不,”周一心搖了搖手指,“你的手,我沒興趣。太臟。”
“你!”林少氣得差點跳起來。
周一心沒理他,繼續說道:“這樣吧,我贏了,你剛才不是說要盤下這球房嗎?現在,你當著大家的麵,給老劉,給胖子,給我這幫兄弟們,鞠躬道歉。然後,拿出一百萬,給球房重新裝修。怎麼樣,林大少,玩得起嗎?”
一百萬,對林少來說不算什麼,但當眾鞠躬道歉,這比廢了他一隻手還難受。
“好!我跟你賭!”林少咬牙切齒地吼道,“但你要是輸了,我不但要你的手,還要你跪下來,舔幹淨我的皮鞋!”
“可以。”周一心答應得幹脆利落,仿佛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將那根破舊的球杆遞給胖子,轉身從球房的公用杆架上,隨意抽了一根最普通的公用杆。
“對付你,還用不著我的‘老夥計’。”
這一句話,輕描淡寫,卻充滿了無與倫比的霸氣。
“狂妄!”林少氣得渾身發抖,親自上前擺球。他要用最完美的開球,給周一心一個下馬威。
裁判由球房裏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輩擔任。
“黑八規則,一局定勝負,林少開球。”
林少深呼吸,俯下身,擺出標準的學院派姿勢,眼神專注。然而,他越是想集中精神,剛才周一心那一杆“神仙球”的畫麵就越是在他腦海裏揮之不去。
“砰!”
一聲悶響。
開球軟弱無力,球堆散得七零八落,不僅一顆球未進,母球還很不巧地停在了一個極其尷尬的位置,沒有任何下球線路。
一次典型的、因為心態失衡導致的低級失誤。
全場一片哄笑。
“哈哈哈,就這?還市裏排得上號?”
“我看是倒數排得上號吧!”
李思思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
林少也覺得臉上火辣辣的,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到你了。”裁判看向周一心。
周一心拎著那根公用杆,懶洋洋地走了上去,甚至沒有仔細觀察球形,隻是隨意掃了一眼。
“全色。”他淡淡地說了兩個字,選擇了難度更高的全色球。
然後,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他出杆了。
“砰!”
第一杆,大力擊打。母球撞擊目標球後,一個精妙的拉杆,不僅將目標球送入底袋,母球還精準地撞開了兩顆糾纏在一起的全色球,瞬間盤活了整個局麵。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
剛才還嘲笑林少的眾人,此刻都安靜了下來,眼神裏充滿了期待和敬畏。
如果說上一局的斯諾克是石破天驚的“神跡”,那麼這一局的黑八,就是一場賞心悅目的“藝術展”。
第二杆,一記輕柔的推杆,目標球應聲入袋,母球如同被絲線牽引,緩緩滾動了半米,停在了下一顆球的最佳攻擊位置。這叫“穿針引線”。
第三杆,麵對一顆被對手花色球擋住線路的難題,周一心嘴角一揚,杆頭微微抬起。
“他要幹什麼?跳球?”
“不可能!距離太近了,這怎麼跳?”
話音未落,隻聽“噌”的一聲輕響,母球輕盈地一躍,如同一隻靈巧的白兔,越過了障礙球,精準地點擊在目標球上,入袋!
“天!組合跳球!”
“這是教科書級別的操作!”
林少站在一旁,已經徹底看傻了。
他原本以為,周一心的黑八,就是街頭那種隻知道大力出奇跡的野路子。可現在他才發現,自己錯得有多離譜。
周一心的每一杆,都蘊含著他對角度、力量、旋轉的極致理解。那些在他看來需要深思熟慮、小心處理的球,在周一心手裏,卻如同信手拈來般輕鬆寫意。
更讓他感到崩潰的是,周一心打球時的那種態度。
他一邊打,一邊還有閑心跟旁邊的胖子聊天。
“胖子,晚上想吃啥?贏了錢,哥請你吃頓好的。”
“嘿嘿,一心哥,我想吃腰子,大腰子!”
“行,管夠!”
周一心甚至還衝著李思思的方向,吹了聲口哨,眨了眨眼,那玩世不恭的樣子,仿佛他不是在進行一場賭上右手和尊嚴的對決,而是在自家後花園裏散步。
這已經不是技術上的碾壓了。
這是人格上的侮辱!
林少感覺自己的心在滴血,他引以為傲的一切,家世、財富、球技,在眼前這個穿著地攤貨、拿著公用杆的男人麵前,被撕得粉碎,踩在腳下,還被狠狠地碾了兩腳。
砰!
砰!
砰!
一顆,又一顆。
台麵上的全色球,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周一心的每一杆都那麼隨意,卻又那麼精準,仿佛整個球台都是他身體的延伸。
他的身法,時而如遊龍般靈動,繞台走位,行雲流水;時而又如磐石般沉穩,俯身出杆,紋絲不動。
這是一種完全淩駕於林少認知之上的境界。
他打的不是球,是道。
是屬於他周一心的,狂放不羈、卻又精妙入微的“球道”!
終於,台麵上隻剩下最後一顆黑八。
黑八的位置並不好,緊貼著庫邊,角度極小。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這一杆,將決定所有人的命運。
周一心沒有立刻擊打,而是拿著球杆,走到了麵如死灰的林少麵前,用杆頭輕輕點了點他身前的球袋。
“看好了,就進這個袋。”
說完,他回到擊球位,甚至沒有俯身瞄準,隻是半彎著腰,以一個極其瀟灑寫意的姿勢,隨手一推。
“啪。”
一聲清脆的撞擊。
黑八應聲而動,沿著庫邊,如同被精確製導的導彈,穩穩地、不偏不倚地,滾進了林少身前那個被指定的袋口。
一杆清台!
從開局到結束,林少,一杆未出。
他甚至連觸碰球杆的機會都沒有。
“贏......贏了!”
“一心哥牛而畢之!!!”
短暫的寂靜後,整個球房徹底沸騰了!比剛才更加猛烈、更加狂熱的歡呼聲,如同海嘯一般,將周一心淹沒。
而林少,在黑八落袋的那一刻,身體劇烈地一晃,雙目失神,口中喃喃自語:“不可能......怎麼會這樣......我的球道......”
他感覺自己腦子裏有什麼東西,碎了。
那種支撐著他所有驕傲和自信的東西,被周一心用最輕描淡寫的方式,徹底擊碎了。
“撲通”一聲,他雙腿一軟,竟直接癱坐在了地上。
李思思也徹底呆住了,她看著被眾人如英雄般簇擁的周一心,又看了看地上失魂落魄、如同喪家之犬的林少,一張化著濃妝的臉,血色盡褪,慘白如紙。
她知道,她做出了人生中最錯誤的一個選擇。
周一心在胖子和老劉的簇擁下,走到林少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聲音平靜。
“林少,賭注,還算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