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五年前（二）

嘟嘟離開之後，我每日做噩夢。總是夢見那日。

那日，他將我帶回盛家，我第一次見到他父親。我站在盛嶼城的身後，緊緊地握住他的手，迎接他父親輕蔑的一瞥，我知道，他並不滿意自己，一個沒有家世的孤兒，有什麼資格成為盛家的兒媳婦。

第三日，盛嶼城親手拿了一張支票給我，讓我打掉孩子，或者生完孩子之後離開，這筆錢算作是補償，他說，資金的數額，怎麼也不會讓我吃虧。

我低著頭，弱弱道：“你說過，會娶我。”

盛嶼城大笑，像是聽到一個笑話，他用充滿笑意的眼神看著我：“你真覺得，你可以做我盛嶼城的女人？”

我緊緊地掐著自己的掌心，心裏緊張又羞憤：“可是我愛你。”

盛嶼城一怔，淡笑道：“愛我的女人太多了，難道我都要娶她們？”

我的眼淚氤氳在眼眶裏，許久才啪嗒的落下，我緊緊地咬著嘴唇，隔著一層模糊的影子，死死地盯著自己的鞋尖：“我不要錢，我想和你在一起。我們，還有孩子。”

冰冷的聲音從頭頂再次傳來：“你要清楚，那不過是我一夜情犯的錯誤，對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你可以生下他，但別妄想可以利用他來獲取什麼。”

我心裏一陣絞痛，眼淚如斷線的珠子一般直直地落在地麵上，我多想大聲的告訴他，我從沒想過利用這個孩子來謀取任何，我這麼珍惜它，隻是因為這是屬於我和他的生命。

可是，他卻告訴我：“不要妄想不屬於自己的位置，還有，我不愛你。”

我不愛你。

夜裏掙紮著醒來，總是有冷汗黏在額上。盛夏已經來臨，窗外蟬聲鳴鳴，愈發顯得這暗夜孤寂冷清，那四個字如魔咒般總在我耳邊縈繞不散。

終於，在八月，我迎來了屬於我自己的新生命。那日，盛宅異常熱鬧，一場全城矚目的訂婚宴在盛家舉行，香檳、音樂縈繞在後院各處，誰也不曾注意到，梔子花的另一端，有個女人正痛苦地走在生死邊緣。

盛家的私人醫生早就準備好了這一天，隻是遇上產婦胎位不正和自身貧血，導致了難產現象。我看著房間內的人進進出出，聲嘶力竭的叫喊在一陣陣如撕裂般的疼痛中，汗水黏濕了全身，五臟六腑被人捏緊般地難受。

意識模糊之間，聽到有人在房間大喊：要是她出什麼事，我讓你們都拿命來抵。我覺得那聲音熟悉又陌生，正要想起什麼時，便暈了過去。

我是三天之後醒來的，小晴守在床邊，她眼睛裏濕濕的。我頂著一張蒼白的麵龐，衝她無力一笑，她見我這副模樣，又哭了起來。我伸手想去安慰她，卻被一陣熟悉的叫聲給吸引，是嘟嘟。

嘟嘟正蹲在床邊，吐著紅紅的舌頭，用一雙黑亮的眸子望著我。我眼眶一濕，無力地抬起手臂摸摸它的腦袋，嘟嘟滿意地舔舔我的掌心。

“孩子呢？”我撐著微弱的氣息問小晴。

“是個男孩，很健康。您放心。”

“他在哪？”

小晴躲避著我懇切的眼神，不忍心告訴我真相。其實，我心裏早就清楚，我連擁有這個孩子的資格也沒有。我用蒼白羸弱的手指緊緊地抓住小晴的衣袖：“我就想看看他，一麵也行。”

小晴扶著我穿過梔子花樹，來到主宅，我偷偷地站在門外，透過門縫可以看到一個小小的嬰兒安靜地躺在睡籃裏，那小小的身體被包裹著，隻露出一個毛茸茸的腦袋。

“走吧。”小晴催促著我趕緊離開。

我貪戀地看著那個可愛的睡顏，心裏一陣錐痛。腳下的步子沉沉地，一轉身，淚水已經落下。

剛走出轉角，就聽到清亮的嬰兒哭聲，我心裏一顫，掙脫小晴的攙扶，回頭跑去，身後，嘟嘟默默地跟著我。

兩個高大的黑衣人不顧護士的阻攔，強行抱走哭鬧的嬰兒，我強忍住身體的不適，衝上去使勁地從那個黑衣人手中搶回孩子，卻輕而易舉地被推倒在地上，嘟嘟一改往常溫順的性子，少見地衝那兩人大喊起來。

我艱難地從地上站起來追著他們跑了出去，嘟嘟也跑上來衝著前方大喊，我內心閃過一個念頭，默默地想：嘟嘟，我們要加油，一起帶寶寶離開。

馬路的對麵停著一輛黑色的汽車，黑衣男子抱著哭鬧的嬰兒正走向它，我心裏一急，使出力氣大步地跑上去拉住那抱著嬰兒的男子，他狠狠將我甩開，另一個已經伸手將我攔住，我看著那人抱著寶寶離開，難受地緊，心一橫，往抓住我那人的手臂上狠狠地咬了上去，那人痛哼，然後用力將巴掌甩在我臉上，視線模糊間隻見嘟嘟已經衝了上去，死死地咬住那人的褲腿，他一狠心，一手勒住嘟嘟的項圈，一手從身上掏出銀晃晃的刀具往嘟嘟脖子上刺去，嘟嘟連痛叫一聲都沒有，仍舊死死地咬住那人。

我睜大著眼睛看著鮮紅鮮紅的液體從嘟嘟脖子上溢出，我趴在地上大喊著嘟嘟的名字，然後挪著身子過去緊緊地抱住它。嘟嘟身體一軟，終於鬆開那人，它吐著紅紅的大舌頭，黑黑的眼睛裏釀著迷蒙的霧氣，它看著我幾秒，又看向馬路對麵，虛弱的叫了幾聲，然後倒下。

我抽泣地看著嘟嘟就這樣從我身邊倒下，手上染滿了它的血。心裏巨大的疼痛讓我覺得身體裏溢出一股強大的力量，我站了起來，往對麵跑去。

嘟嘟，我們要加油，一起帶寶寶回家。

一陣急刹在耳邊響起，砰了一聲，我感覺天地旋轉了起來，眼前出現了一層白茫茫的光，有個好聽的聲音在腦子裏回蕩。

初見那日，他滿臉溫柔地看著我將整盤意大利麵吃的幹幹淨淨，笑著問我：“你叫什麼名字？”

那時，我決意要將過往忘卻，才對他搖頭說：“我是孤兒，沒有名字。”

他一怔，然後摸摸我的腦袋，笑著說：“我幫你取個名字，你以後就跟著我，如何？”

我一愣，癡癡地看著他，隻聽他說：“晨曦，怎樣？我的晨曦。”

我頂著一抹紅暈，傻傻地笑著點頭。晨曦，真美的名字啊。

那日，你從暗夜裏向我走來，就是我生命裏出現的第一道陽光。你就是我的晨曦。

隻是這一刻，我不得不和你說再見了。

我的晨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