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盛桑克邀請大家聽的音樂會是上海某樂團來海欣市演奏的交響樂,今天演奏的是布魯克納的幾個交響樂作品,演奏水平卻非常一般。
南柯有事沒來,淩飛鷹聽了三十分鐘就睡著了,醒過來說我還是先退場吧,萬一再睡著打起呼嚕來就玷汙這高雅音樂了,剩下盛桑克、慕侃侃和冉君天堅持到最後。
從“海欣大劇院”出來時已是十一點半,停車場離劇院很遠,盛桑克、慕侃侃和冉君天在路燈下沿著河堤慢慢步行。
海欣河的水是碧陰陰的,看起來厚而不膩,像六朝金粉所凝。天色黑幽幽的,漾漾的柔波異常的恬靜、委婉,讓人一麵有水闊天空之想,一麵又憧憬著紙醉金迷之境。
盛桑克感歎道:“有位大師說過這樣一句話:‘音樂是惟一不帶有罪惡的感官享受’,真精辟啊!音樂是一種純形式的藝術,屬於感官享受,而其他的感官享受都帶有功利色彩,並容易導致貪欲,所謂‘學音樂的孩子不會學壞’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慕侃侃大聲反駁,“你這裏說的音樂,和我聽的音樂可是一點關係都沒有的。我隻聽搖滾樂、現代流行音樂、《神秘園》,巴赫啊貝多芬啊都沒有正經接觸過,所以,沒有資格脫離苦海,一蹦一蹦地進入高尚情懷。”
她整場音樂會努力把眼睛瞪得溜圓才沒有打瞌睡,礙於盛桑克的麵子才一直堅持到最後,此刻一肚子的火氣。
“這話說得就有點沒格調啦!” 盛桑克顯然有些不高興,“這是高雅音樂,怎麼能同流行音樂和搖滾相提並論呢?”
“想一想瓦格納曾經遭到的惡毒攻擊,想一想薩蒂的探險,想一想斯特拉文斯基破壞性的複雜節奏,想一想格什溫對爵士樂的勇敢的愛,所謂高雅就隻不過是擋在創造者麵前的虛偽的天鵝絨。這天鵝絨的功能主要是遮羞,把本來光明正大的私處,也就是人性和現實最真實可愛的部分遮住,當它被扯下來的時候,那尷尬可就大了。”
慕侃侃被憋屈了一晚上,正一肚子氣沒地方發泄呢,盛桑克自己撞了上來,她絲毫不想再壓抑自己。
盛桑克自己意識到了這點,轉頭看冉君天,解嘲地說:“冉總平日一定很喜歡高雅音樂吧?”
冉君天淺淺一笑,“你們想知道淩飛鷹走之前在我耳朵邊說了句什麼嗎?”
慕侃侃好奇地問他說了什麼,冉君天笑了出來,“他說:我覺得這鳥的交響樂啊沒鹹沒淡、沒油沒鹽,演奏員在胡吹、胡拉,指揮先生在胡比劃,整個感覺像暈船一樣,我隻要頭沾著點東西,馬上就能睡著!”
慕侃侃哈哈大笑起來,盛桑克不甘心地又去問冉君天自己有什麼感受。
“可能人家布魯克納音樂的春風是好的,隻是不人我這俗人之耳。但我總覺得,就算是高雅的藝術,也有功力、水平之分,不可以一概而論。總不能一進了高雅門檻就是無條件的好,如此立論,就是媚雅了。人可以抱定了媚雅的態度,但你的感官馬上就有不同意見,要給你些罪受……”
對於今天晚上的演出冉君天很有把握,認定是表演高雅音樂的人水平低所致。隻是他不想讓盛桑克太過難堪,所以說話字斟句酌。
“給你們講個關於王小波的笑話……”盛桑克其實也不真正懂什麼交響樂,覺得自己應該趕快找台階下了。
“王小波的學生隆重邀請他去聽彩排。王小波認真穿上三件套的西服,那件衣服的馬甲有點瘦,但他老婆說,瘦衣服穿起來精神,所以王小波把吃牛肉吃脹的肚脯強箍了下去,導致自己的橫隔膜上升了一寸,有點透不過氣來,就這樣來到音樂學院的小禮堂。幕啟,見到合唱隊正中站了一位極熟的老太太,輪到女聲部開唱,那位熟識的老太太按西洋唱法的要求把嘴張圓,放聲高歌——“亞美路亞……”。誰知才唱了半聲,她的假牙就從口中飛了出來,在空中一張一合作要咬人狀,飛過了樂池,飛過他們頭頂,落向腦後第三排!在此莊重的場合,唱著頌聖的歌曲,雖然沒假牙口不關風,老太太也不便立即退場,癟著嘴假作歌唱,其狀十分古怪……王小波坐在那裏很嚴肅地把這一幕聽完了,才微笑著鼓掌。所有曠野粗俗的笑都被他咽到肚子裏,結果把內臟都震成了碎片。但因為當時年輕,居然也沒死……”
盛桑克的笑話還沒有講完,冉君天就笑彎了腰,慕侃侃更是笑得蹲在地上站不起身來,盛桑克一本正經望著他倆,繼續道:“此後三個月,王小波經常咳出一片肺或是一片肝……”
送慕侃侃回家的路上,話題自然又回到今晚的音樂會。
慕侃侃:“冉總剛才用了一個很新鮮的詞:媚雅,能向我解釋一下媚雅的意思嗎?”
冉君天邊開著車邊說道:“媚雅的意思就是一味去追求所謂的藝術、格調、品味,也不問問自己的文化、底蘊和修養是不是消受得了。”
慕侃侃鼓起掌來,“居然能發明出這麼新鮮的詞彙!我對您的景仰有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又有如黃河泛濫一發不可收拾啊!冉總以後一定要多給我上上課!”
冉君天被她的比喻逗得哈哈大笑,覺得這個女人身上有一種特別的氣質,這種氣質十分沉鬱,十分奔放,十分愜意,讓人很容易在她麵前紓緩下來,身心愉悅,以往任何一個女人都沒有給過她這種感覺。與此同時,自己也好像變得像個小男孩,滿心的童稚。
很想約慕侃侃再去哪裏坐坐喝點兒什麼聊點兒什麼,卻不知如何開口邀請,裝作無意地問:“你平日睡得晚不晚?”
“也不算太晚,一兩點鐘睡覺。”
冉君天抬腕看看表,“現在是11點……”他想說:不如我們再去哪裏喝點茶聊聊天然後送你回家。但是這後半句這麼都說不出口,他擔心被拒絕。
“別著急,慢慢開,時間還早。”慕侃侃心情愉快地望著窗外的夜景。
冉君天憋得手心都滲出汗來了,還是說不出話來,眼睜睜看著距慕侃侃的家越來越近,隻好徹底放棄了那個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