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連諫
豆蔻說:小米,我愛陳易南,可不可以?
我說好啊。然後笑,愛就愛吧,幹嗎問我?
豆蔻看著我,眼睛裏有綿長的東西,我不懂,她比我大三歲,知道很多我不知道的事。
陳易南是哥哥的朋友,哥哥去了外地,我在本市一所高校讀書,他經常提著很多零食來看我,說:你哥哥讓我看著你,據說你喜歡惹事,連媽媽都管不住。我一邊聽一邊吃,貪婪無比。
豆蔻住在我家隔壁,一年四季穿牛仔褲,隻有上衣,在季節變換時轉換一點花色,短短的頭發,豎在頭上,就像我的脾氣,不過她不是我,我有一頭飄然的長發,穿淡雅淑女裝,但內心倔強,與溫順的外表沒一點相符。
那時,我正瘋狂地愛著係裏的排球隊長謝一其,他有修長的身體,在球場,他高高躍起,像犀利的大鳥,一下擊中飛舞著的排球,狠狠的,把對方擊中在地。
我愛謝一其幹淨利落的扣球姿勢,他打球時,我坐在球場最前沿,任憑塵土飛揚,鑽進長長的發。他走出球場時沒有一點疲憊,這就是青春的資曆,他喝著我遞過去的純淨水。是陳易南買給我的,他說:小米,青島的自來水是黃河水,能不喝你就不喝吧。他每個周末去我家,拎著水果、扛著一箱娃哈哈純淨水,穿著周正的名牌西服,連業餘時間都很職業的金融操盤手。
周末,豆蔻泡在我家,和我聊天,說一些女孩子的閨中秘事,陳易南周末必到,媽媽喜歡他,豆蔻也喜歡,我也喜歡,不過,我更喜歡他提來的水果,還有娃哈哈純淨水的糯軟。
陳易南不在時,豆蔻和我有說不完的話,隻要陳易南來了,她就沒有話,兩眼呆呆的,看腳尖。而我就知道,豆蔻來我家,看我並不重要,最重要的是等陳易南的敲門聲響起,她在一片期待裏看著我去開門,望著陳易南進來,隻掃一眼,臉就飛快地紅,然後靦腆地打個招呼,就埋下頭去,聽陳易南的聲音是她的全部幸福。
豆蔻和我說她愛陳易南時我正打算把水果裝進背包,帶給謝一其,他的運動量那麼大,學校的東西補充不了他需要的營養。
豆蔻推我一下,她說:小米,我愛上陳易南。
我說:豆蔻,愛就勇敢一些嘛,我喜歡上謝一其時,有多少女孩子喜歡他?我就跑到他眼前說謝一其,我喜歡你,我喜歡洗你的球衣,就這麼簡單,他就愛上了,因為從來沒有一個女孩子說愛他就是想給他洗球衣。
豆蔻說:小米,你不知道嗎?陳易南隻愛你的。
我和陳易南上街,他總是喜歡過馬路,隻有過馬路,他才能合乎情理地拉我的手,過了馬路,我就會飛快掙脫。
我說:豆蔻,我隻喜歡謝一其。
豆蔻看著我,很羞澀地笑,好象比我還要小。
這一次,陳易南來,我看著他,笑個不停,他不太明白,我說:陳易南,我和豆蔻在等你?
陳易南看豆蔻一眼,說:等吧。他那麼敏感的一個人,不會不明白我的潛台詞。我說:以後把水果分成兩份,一份給豆蔻,一份給我。
陳易南說:豆蔻都工作了,已不需要別人給她買水果吃了。
就這樣,陳易南不動聲色地拒絕了我的暗示。莫名地,我有些喜歡,即使我不愛,女孩子都是自私的小動物。
那天,豆蔻早早走了,有點失落,我和陳易南坐在客廳看電視,忽然沒有話說,手指按來按去,全是無聊的娛樂節目。
沒有看他,我說:陳易南,豆蔻喜歡你。他盯著屏幕:是嗎,我自己都不知道,你怎麼就知道了?
豆蔻告訴我的。
陳易南沒再說什麼,傍晚,我回學校,拎著沉重的水果,他堅持送我,我說:算了吧。我住在寢室的最高層,我想把水果直接拎到男生寢室三樓去找謝一其,我想和他分享陳易南的水果,滋養我們的快樂。
陳易南堅持送,我不好繼續拒絕,他背著沉重的水果走早前麵,我空蕩蕩地搖晃著雙手,留意路口,一些馬路,是沒必要過的,但陳易南卻要堅持過去,他等著路邊,向背後伸出手,我把手伸過去,他背著沉沉的水果拉著我的手,過馬路。豆蔻的話,應該不假。
但,我隻愛謝一其的。雖然謝一其常常惹我哭,惹哭了還不會哄,隻會在事後說:你們女孩子怎麼這麼麻煩?動不動就掉眼淚。
常常的,謝一其惹我哭,我就一個人去陳易南的家,敲門,他不在時,我在門口流一會淚,然後走開,如果他在家,我就會進去,坐在床沿上哭,他不問為什麼,我也不說,哭完了,就會看見他已兌好溫水,說:小米你洗洗臉吧,這樣出去會弄壞臉上的皮膚。我用他的木瓜洗麵奶洗臉,用他的毛巾擦臉,抹他的大寶SOD蜜。然後,連一聲謝謝不必說就可以走開。
這樣的愛,對於陳易南過於不公,在學校門口,我說:陳易南,豆蔻愛你。
陳易南笑,好象我說的隻是個平淡的玩笑。我說:你回去吧。他說:送到樓上吧,七樓那麼高,我幫你背上去。
室友們正在玩牌,看見我進來,她們就丟下牌,跑過來說:小米,你的陳哥哥又給你弄了什麼水果,這次,不準隻拿去給謝一其吃,讓我們也分享一點。
我回頭看了一眼還在門外的陳易南,臉忽地燒了一下,有點無地自容的感覺。
陳易南默默地拿下背上的包:你自己拿進去吧。轉身走了,連聲再見都沒說,我趴在寢室的窗子上,看著陳易南離去,夕陽打在他身上,很落寞。
那一次的水果,謝一其沒有吃到,我趴在窗子上看陳易南的背影時,室友把它們洗劫一空,等我回頭時,地上一片狼狽的果皮。
在食堂,我看見謝一其,他說小米。向我揮手,我跑到他身邊,他說:這個周末,我們和大三球隊比賽了。我看著他,不必說,我知道了下麵的話,他的球衣肯定又臟了。他說:小米,你知道誰贏了嗎?
我說知道。如果謝一其在的球隊輸了,他絕對沒這麼好的情緒,我了解他,多於自己,我愛他,也多於自己,校園裏有那麼多女孩喜歡他,我不能例外地和大家一樣俗套。
謝一其隻要對我溫暖地一笑,我心中所有的不快,就會飛走,他知道我愛他,愛到他可以完全不必擔心失去。
後來的周末,陳易南有一陣子沒來,媽媽問我:小米,陳呢?
我又不是他的影子,你幹嗎老問我。其實我的心裏充滿煩躁,我想看見他的眼睛,那麼溫暖,多好的一種感覺,隻有在他的眼前,我才會有被嬌寵著的感覺,但不是愛。沒有了陳易南,豆蔻都很少來了,沒什麼奇怪的,本來,她就是為陳易南而來。
謝一其又惹我哭了幾次,在他麵前,我總那麼愛哭,他一個不經意的眼神,或一句略約刺耳的話,都會惹出我的淚,他嘲笑我淚腺發達。陳易南不會的,他說:女孩子,隻有愛了,才愛哭。謝一其卻想不到。
沒了陳易南,我隻能和所市民一樣,喝黃河水。
一個周三下午,謝一其和大四球隊比賽,他從場上衝下來問我:有水嗎?
我遞給他一瓶用娃哈哈純淨水瓶子裝著的白開水,他仰頭咕咚咚喝完,然後問:怎麼那個傻小子不給你送純淨水了?
謝一其是知道陳易南的,我呆呆地看著他,我說:謝一其!我可以不愛,但,我不能容忍別人對陳易南的輕視。
他笑了一下,無所謂的樣子,衝進場去,我的淚水卻再也忍不住,在塵土飛揚的操場上,我一個人流淚,一個人擦,謝一其到了場上,都沒有回頭看一眼。
我跑離傷感的操場,想逃開,唯一可去的地方,就是陳易南的家,沒有乘車,一路走走停停,不停地過馬路,有必要和沒必要過的馬路,都穿過去,一些溫暖,一旦被溫習,就有了心碎的感覺。
敲開陳易南的門,我看見豆蔻,她坐在客廳裏,是我沒有想到的場景,忽然地,我就不想進去,心在一瓣瓣地開花般的疼。
豆蔻是個聰明的女孩子,她說:小米,你怎麼了?就拉我進去,我坐在陳易南的客廳裏流淚,,和往常不同的是,我再也不能坐在他的床上,肆無忌憚地哭泣。
陳易南沒有問我,隻有豆蔻牽著我的手,原本,她是沒有錯的,我告訴過她,我不愛陳易南,他們有充分的理由在一起,隻是,我這樣的闖入,很不適。
這次,淚沒有自己停住,我無論怎麼擦,它們都還是在流,隻好,我去衛生間,水和淚交流在一起,擦臉時又聞到了毛巾上木瓜洗麵奶的溫暖氣息,不屬於我。
我直起身,看見陳易南站在身後,我對他笑笑,說:我沒說錯吧?豆蔻不錯的。
他說小米。我從他腋下鑽出來,在客廳裏,我和豆蔻,兩個曾經莫逆的朋友,相對無語,我走的時候,豆蔻偎依在陳易南身邊,我說:豆蔻,多好,你們在一起了,謝一其還等我回去看電影呢。
我轉身,眼淚飛快地落,謝一其,我再也不想見了,這樣說,隻是想讓豆蔻和陳易南的愛情繼續下去,豆蔻一直對陳易南那麼好,不愛都是不該了。
回學校,晚上,謝一其等在寢室的樓下,看見我,他跑過來說:小米,你跑到哪裏去了?
連我為什麼傷心他都不知道,我看著他,隻是說:謝一其,我不想給你洗球衣了。
我不隻是讓你給我洗球衣。
然後,我慢慢說:謝一其,我和你,也不想愛了。我上樓,他被傳達室大爺攔在門外。
一切結束了,就連淚都沒了,想一想這場隻和洗衣粉有關的愛情,連傷感都有點奢侈。
後來的周末,豆蔻偶爾會來我家,陳易南也會來,依舊帶著水果,我們坐在客廳裏看電視,吃水果。
春天來了時,豆蔻說:小米,我們去郊遊吧?這時,豆蔻和陳易南的愛情,已到談婚論嫁的地步,對於我,豆蔻已不忌諱。
去郊遊,豆蔻提議帶點水果,陳易南問我:小米,你想吃什麼水果?
我想起第一次看見陳易南,和哥哥一起,在街上,他問:小米米,吃什麼水果?不由自主地,我再一次說:菠蘿。
陳易南買了菠蘿,在郊區的海邊,我們支好吊床,邊聊天邊吃東西,經曆一場愛情就讓我變得成熟,學會適當地沉默不語。
當陳易南拿著菠蘿說:誰帶刀子了?我們都搖搖頭。
陳易南看著我,說:小米,我用嘴巴啃掉皮,你介意嗎?
我搖搖頭,豆蔻看陳易南一點點地給我啃菠蘿皮,就這樣,我們眼看著陳易南的嘴巴一點點腫起來,當他用越來越腫脹的嘴巴把那隻菠蘿皮啃幹淨遞給我時,嘴巴隻會動,已腫脹到說不出話。
我和豆蔻,都已淚流滿麵,豆蔻說:小米,還有什麼更能證明一個男人的愛?本來就不屬於我。
豆蔻丟下我們,跑遠,而我,對著那隻參差不齊的菠蘿,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