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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武士七武士
赤軍、馳騁

第一章 智勇絕倫的修羅判官——源義經

十二世紀末,日本爆發了一場有史以來規模最大的全國性戰爭,戰爭的雙方分別是企圖通過接近公家而掌握全國政治權利的恒武平氏(以下簡稱平家、平氏)一門,以及希望通過穩固武家的地位而用武力來統一天下的清和源氏(以下簡稱源氏)族人——因此後世稱這場戰爭叫做“源平合戰”——所謂“合戰”,既可以指一場戰爭,也可以指一場戰役。

戰爭的第一階段源氏獲勝,平家被趕出京都,被迫帶著年幼的安德天皇向西方奔逃。但隨即源氏內部起了紛爭,平家倒是重整旗鼓,糾集了十萬大軍卷土重來,鎧甲鮮明,旌旗蔽日,在距離京都僅數日路程的一之穀要塞伺機反撲。戰爭的天平似乎已經反向傾斜了。

一之穀要塞地勢險峻,麵朝大海,背靠懸崖,平家十萬雄兵,連營重砦,當真如同金池湯城一般。源氏雖從京都調發大軍前來進剿,但本身兵力就要略遜於平家,統帥又是隻以老實見長的“蒲將軍”源範賴,京中一日數驚,都以為平家將再度獲勝,這天又要變了。

源氏軍想從東西兩麵夾擊一之穀要塞,平家大將能登守平教經等人都對統帥、內大臣平宗盛說:“我方營砦難攻不落,管他幾路殺來,都可從容應對。隻要打敗源範賴,我等就能重歸京都了。不過刀劍無眼,恐怕有個萬一,還是先把主上(安德天皇)和女眷轉移到船上去吧。”平宗盛點頭稱是。

這一年為平家所尊奉的安德天皇壽永四年,源氏所尊奉的後鳥羽天皇元曆二年(1185年),二月七日,大戰正式爆發。源氏兵將奮勇前突,箭羽重重籠罩住了一之穀。然而正如平教經等人所料,平家防守嚴密,在即將重回京都的美好願景驅使下,頑強抵抗,源氏付出了相當慘重的代價,卻始終無法前進一步。眼看戰局即將底定,等到源氏兵將疲乏之時,平家開砦殺出,就能將敵人徹底擊潰,就算生擒敵將源範賴也不是什麼不可想象的事情。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突然幾支火箭射向一之穀要塞的中心,隨即喊殺聲大起,平家軍驟然遇襲,瞬間亂成一團。平宗盛出帳觀看,喝問道:“哪裏來的敵人?!”部將倉惶稟報:“是源氏的旗幟,已將要殺至大帳之前了!”平宗盛抬眼望望身前波濤洶湧的大海,以及身後陡峭的懸崖,感到大惑不解:“難道他們是從天上飛下來的嗎?”

戰局,甚至曆史都在這一瞬間拐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在這位從天而降的後來被人稱作“九郎判官”的將領的奇謀下,平家軍被徹底擊潰了,他們重歸京都的夢想也就此徹底破滅。可以說,源平合戰的最終結局,正是由“九郎判官”所一力奠定的。

牛若丸降生

“九郎判官”,“九郎”是他的排行,“判官”是他的官職,事實上,這位“九郎判官”本名源義經,乃是已故的源氏領袖源義朝最小的一個兒子。

無論平家還是源氏,原本都是日本天皇的後裔。因為經過近千年的繁衍,皇室後裔數量越來越多,無法安置,某些天皇就把自己的幾個兒孫降為臣籍,賜給他們姓氏(天皇是無姓的),其中最煊赫的就是桓武平氏(桓武天皇之孫高棟王、重孫高望王的後裔)和清和源氏(清和天皇之孫源經基的後裔)。

這些被降格的皇族,一開始多在朝中擔任武官,警衛宮廷,後來和地方上逐漸崛起的武士階層相結合,變成了全國勢力最大的幾個武士團的首領。等到“平治之亂”的時候,源氏的首領、源義經之父源義朝被平家的首領平清盛砍下了腦袋,源、平兩家在政治鬥爭中結下深仇——那一年源義經還不滿周歲。

說到“平治之亂”,還得從“保元之亂”講起。且說保元是後白河天皇的年號,保元元年(1156年),這位年輕的天皇登基還不到一年,支持他的太上皇鳥羽院就去世了,另一位太上皇崇德院陰謀複辟,整個京都都籠罩在山雨欲來風滿樓的險惡氣氛中。

怎麼會有那麼多太上皇呢?原來日本天皇在很早以前就被基本架空了,政權落到了古老神官出身的藤原家族手中,當時朝中宰相叫作“太政大臣”,此外,在宰相上麵還有一個名為“攝關”的職務(天皇親政前稱“攝政”,親政後稱“關白”,合稱為“攝關”),相當於攝政王,無論太政大臣還是攝關,曆來都由藤原家族中某幾個支係的子弟充任,藤原家族就此獨掌朝綱。

天皇不是因此就被架空了嗎?於是某幾代天皇年紀輕輕就匆忙退位傳子,自己以太上皇的身份另立一個小朝廷(某某院),以求和藤原家族分享一部分權力。前麵提到過的鳥羽院就是這樣一位太上皇,他被稱為鳥羽上皇,後來因為篤信佛教而剃發修行,所以也稱鳥羽法皇。

鳥羽法皇先是把皇位傳給自己的兒子崇德天皇,隔了幾年感覺這個兒子不大聽話,就逼令天皇退位,讓給弟弟近衛天皇——崇德天皇就這樣變成崇德上皇了。近衛天皇體弱多病,很年輕就去世了,崇德上皇心說是不是讓我複辟,再來當回天皇?我這個上皇和父親相比,簡直跟假的一樣,什麼權力都沒有,還不如回去當天皇呢。誰想到鳥羽法皇卻又指定另外一個兒子繼了位,就是後白河天皇。

崇德上皇這個氣呀,可巧老爹沒多久就過世了,於是他就想發動政變,把弟弟後白河天皇從寶座上掀下去。在此同時,藤原家也出現了相類似的情形,前關白藤原忠實厭惡碌碌無為而又沒有子嗣的長子藤原忠通,想逼他把關白之位讓給時任左大臣的次子藤原賴長,忠通不從,父子間的矛盾激化到了劍拔弩張的地步。於是,希望變革現政權的這些人立刻便碰頭到了一起,崇德上皇迅速與藤原忠實、藤原賴長結為攻守同盟,並詔令源義朝的父親源為義和平清盛的叔叔平忠正帶著麾下武士進京聽候調遣。

後白河天皇聞訊,立刻找到了藤原忠通商議,並詔令源義朝和平清盛率兵勤王——同一家族的父子、叔侄,就因為所接受的詔令不同而分屬了互相敵對的陣營。結果兩下一交鋒,源義朝捐棄私情,奮勇殺敵,終於為後白河天皇贏得了勝利。這就是“保元之亂”。

大亂平息以後,源義朝自認為功勳卓著,就向關白藤原忠通求情,想以自己的功績來抵償父親源為義的罪過,可他沒想到是,此舉卻遭到了平清盛的阻撓。清盛先是斬殺了與他素來交惡的叔叔平忠正,然後向藤原忠通進言說:“此次大亂,自皇室、攝關家到我平氏一門,無不為失去父母兄弟而悲痛萬分,今切不可令源氏一門獨美。義朝為其父求情,分明是對朝廷懷有二心。”昏庸的藤原忠通采納了清盛的意見,對義朝的請求不予批準,並催促義朝盡早對其父處以死刑。

藤原忠通通過此事,認定源義朝懷有二心,在論功行賞時僅僅隻封賞義朝為有名無實的左馬頭一職,而將殄平“保元之亂“的大功歸之於平清盛,不僅破格提拔他為執掌九州全境的太宰大貳,更將清盛的幾個兒子都升了高官。將這一切看在眼中的源義朝又怎麼可能心情平靜?然而此時他的實力還不夠強大,便隻得暗暗隱忍下來,等待報複的時機,而這一忍就是三年。

等到了平治元年(1159年),一位叫常盤的侍妾為源義朝生下了他的第九個兒子,義朝喜不自勝。且說常盤是京中有名的美女,也曾擔任過近衛天皇的皇後九條院宮中的侍女,源義朝靠著他赫赫威名和糾糾雄姿把常盤娶到了手,一連生下三個兒子,這最後一個就是本文的主人公、九郎源義經,小名叫做牛若丸。

但是此時望著懷抱中嬰兒的源義朝絕對料想不到,將來要為源氏一門報仇雪恥的,就正是這個牛若丸。也就在這一年的十二月,義朝為了複仇,聯合後白河上皇(後白河天皇在前一年退位,傳於二條天皇)的近臣藤原信賴發動了軍事政變——是為“平治之亂”。

然而藤原信賴這個人,本身並沒有什麼本事,僅僅隻因為是喜歡男色的後白河上皇的男寵而得以爬到了高位,這樣的人事實上根本就沒有什麼政治號召力,而後白河天皇也更不會因為對他寵愛而任由他政變奪權。結果義朝和信賴很快就被朝廷指為叛逆,原本跟隨義朝的家臣也都紛紛投向了平清盛一邊。義朝眼看大勢已去,便準備逃回根據地阪東地區,以圖東山再起,卻不想在逃到美濃國(日本古代行政區劃,稱“國”也稱“州”)的時候,因家臣長田忠致的背叛而被刺死在了浴室之內,結束了他憤懣而又無奈的一生。

源義朝的首級被送到平清盛手中,清盛借助此次平亂的功績再次升遷為檢非違使別當兼中納言(相當於首都治安官兼內閣秘書長),將近畿(京都及其附近地區)一帶的軍事實權完全掌握在了平家手中。為了斬草除根不留後患,清盛下令在全國範圍內搜捕源義朝的遺孤,送交清盛在京都六波羅的宅邸處置。

此時的常盤也得到了義朝被害的消息,為了躲避平家的追捕,隻得隻身帶著他與義朝生下的三個孩子逃離京城。然而清盛的目的是要將有實力與他爭奪霸權的源氏一門斬草除根,為了這樣的目的自然是什麼樣的手段都會用上。在得知常盤逃出京城之後,清盛立刻派人抓來了常盤的母親,並對其嚴刑拷打,然後再叫人把這個消息傳揚出去。為了不讓年老的母親蒙難受辱,常盤隻得帶著三個孩子回到了京都。

清盛雖然早就聽說常盤是京城中數一數二的美人,然而當他真正看到常盤其人時還是被其無雙的容貌所震動,甚至萌生了將其據為己有的想法。但是此時的常盤卻隻是一再地向清盛請求,請他放過年老的母親和尚且年幼的孩子。

清盛明白,若想俘獲眼前這位美人的心,就隻有按照她的要求去做。正好此前不久,有人捉到了源義朝的嫡子源賴朝,送到六波羅,清盛本待立刻處以斬刑,繼母池禪尼卻跑出來求情,原因是賴朝很像她早夭的親生兒子。為了不傷從小把自己養大的池禪尼的心,清盛被迫放過了賴朝,隻處以流放之刑,事既如此,現在再多放幾個仇敵的庶子也便順理成章了。

當然,如果完全放任不管是很不明智的選擇,於是清盛與常盤約定,三個孩子性命可保,但是年長一點的兩個孩子必須立刻剃發出家,隻有當時年僅兩歲的牛若丸可以暫時留在常盤身邊,但是一旦長大之後也要立刻送進寺院。就這樣,常盤為了保全三個幼子的性命,不得不委身睡在了仇人之側。

此時的牛若丸因為隻有兩歲大,竟完全不知情地生活在仇人家中。直到數年之後,常盤為清盛生下一女,並且美色漸衰,清盛才對她失去了興趣,便自作主張把她再嫁給了大藏卿(財政部長)一條長成,而牛若丸也跟隨母親進入了一條家。

轉眼間,牛若已長到了七歲,已經是能夠記事的年紀了。此時的清盛開始憂慮起來,於是便火速著人向一條長成和常盤傳達了他的意思:立即將牛若丸送往鞍馬山出家,否則的話就要送交六波羅處置——所謂送交六波羅處置,多半隻有斬首一途。無奈之下,常盤隻得強忍悲痛,將幼子送到了鞍馬山中。

遮那王與惡鬼

進入鞍馬山之後的牛若丸仍舊對自己的身世一無所知,在寺院僧侶的指導下改名為“遮那王”,並潛心鑽研佛法,一晃又是四年。

傳說就在遮那王十一歲那年的某個深夜,他偶遇鞍馬山中的天狗,並向其學習武藝。所謂天狗,乃是日本民間傳說中鼻子長長、背生雙翅、精通變化之術的神怪。當然,這種神話傳說是很無稽的,或許那隻是一個故意化了妝,自稱為“鞍馬天狗”的佛教修行者而已。

還有專家考證說,事實上這名修行者正是當年遮那王的父親、已故左馬頭源義朝的家臣鐮田政清之子鐮田光政。在平治之亂戰敗以後,光政受父親政清之命潛回京都,暗中保護義朝的遺孤,但是當他趕回京城時卻得知常盤母子已經被捕,費勁周折才終於打探到牛若丸將來會被送往鞍馬山出家的消息,於是便先行潛入鞍馬後山,以修行者的姿態瞞過世人耳目,靜靜等待著牛若丸的到來。

如今,出現在鐮田光政麵前的已經是長成一名英俊少年的遮那王了。兩人相遇後,光政告知了遮那王的真實身份,並要他勤學武藝,等待報仇的時機。

得知了自己真實身份的遮那王十分懊悔,他懊悔沒能保護自己的母親,還讓她為了救助自己而蒙受奇恥大辱。此時的遮那王下定決心,要向害得他家破人亡的平家複仇,他向光政請求,要對方教給自己能夠上陣殺敵的本領,而光政自然也是立即應允。於是遮那王便在白天假作誦經作課的姿態,而於夜晚潛入後山,向鐮田光政學習武藝。

歲月蹉跎,時光冉然,一轉眼遮那王已經長到了十六歲,此時他已經在光政的悉心栽培下擁有了一身了不起的本領。也就在遮那王十六歲的某一天,光政卻突然告訴他:就目前為止,以遮那王所學的武藝斬殺幾名敵人雖然不成問題,但是要向平家一門報仇卻是不可能的。並且他還告訴遮那王,若要向平家報仇就必須學到更有用的殺敵手段——兵法。據光政所說,在這京都之內有一名叫做鬼一法眼的陰陽師,此人手裏握有從西方大陸宋國傳來的絕世兵法《六韜》,如果能蒙鬼一法眼傳授《六韜》,遮那王就能有機會報仇。

聞聽此言的遮那王雖然還不知兵法為何物,但是為了洗刷父兄的會稽之恥,還是在第二天隻身下山潛入京都,在百般尋找之後終於找到了這位名為鬼一法眼的陰陽師,並用自己的真誠打動了對方,得以拜在門下。從此,遮那王便暫居鬼一法眼家中,學習兵法。

很快,又過了一年。在這一年間,由於學習了兵法,遮那王的思想產生了急劇的轉變,此時他才知道,戰場上衝鋒殺敵不過是匹夫之勇,而真正能夠決定戰爭勝負的便是這種被稱為“兵法”之物。

此時的京城之內,經過保元、平治兩次大亂,人們都傳說這是佛法末世來臨的征兆,個個心慌意亂,關於鬼怪的傳說也自然是不脛而走。在這些神鬼傳說之中,有一條是說在夜晚京都的五條大橋上出沒著攔路殺人的惡鬼,而至今為止被他所殺害的武士已經有了數百之眾。

事實上,這個世界上並不存在鬼神,所謂五條大橋的惡鬼其實是一名僧人,名叫武藏仿弁慶。傳言熊野三山的別當(僧職)湛增因為貪戀美色而強奪了某位朝官之女,這位小姐懷胎十八個月(又有說是懷胎三年的)之後便生下了一個孩子。據說這孩子一生下來就已經是二、三歲的模樣了,不僅頭發已經長到了及肩的長度,就連牙齒也都長全了。熊野湛增認為這是鬼怪的孩子,要殺了這個嬰兒,幸虧湛增的弟妹苦苦相勸,並好心收養了他,起名為鬼若,帶到了京都附近的佛教名山——比叡山中。

但是長大之後的鬼若卻脾氣暴躁,經常與人發生爭執,為此比叡山的僧侶便將他趕出了寺院。出了寺院的鬼若幹脆自行剃度,取名為武藏坊弁慶,開始在四國和播磨地區遊曆,並繼續因為他暴躁的脾氣與人不斷發生摩擦,甚至還燒毀了播磨國書寫山圓教寺的堂塔。

傳言某一天,弁慶得到了佛祖的指示,要他返回京都集器一千把太刀(雙手持用的短柄長身武士刀),並且告訴他,凡是發出佛光的太刀就是佛祖要他收集的,而那些沒有發出佛光的則不用理會。

於是弁慶便再次返回京都,並於每個夜晚手持長柄薙刀佇立在五條大橋之上,看見哪個武士帶著發出佛光的太刀便殺人取刀,日複一日,也就形成了五條大橋上殺人惡鬼的傳說了。

如今,弁慶已然收集了九百九十九把太刀,離佛祖所指示的一千把就差最後一把。

本來這件事情與潛心修習兵法的遮那王扯不上太大關係,然而他卻聽說,在被弁慶奪去性命的武士之中有著幾名以武勇著稱的平家之人。這一傳聞對遮那王的震撼著實不小,平家敗給了惡鬼,那麼如果自己以源氏公子的身份降伏了惡鬼,世間又會有怎樣的言論呢?

於是,就在某個深夜,遮那王瞞著鬼一法眼,隻身來到了傳言中怪物出沒的五條大橋。當時遮那王所佩帶的究竟是一柄普通的太刀還是源氏一門代代相傳的寶刀已無從考證,但是當這把刀出現在弁慶麵前時,後者卻被其散發出的強烈“佛光”所吸引,認定這便是佛祖要他收集的第一千把太刀。毫不猶豫的,弁慶使出混身的力氣,掄起手中薙刀向遮那王砍去,在他看來,這一刀下去,眼前的少年必定應聲而倒,而他收集一千把太刀的宏願也就立時完成了。

然而,事實卻大大出乎弁慶的意料,當他的薙刀揮過之後,竟然完全看不見遮那王的蹤影,急忙轉身,才發現遮那王早已轉到了他的身側。此情此景,簡直令弁慶無法理解,麵前這名唇紅齒白,長相清秀得如同少女一般的少年竟然有著如此敏捷的身手,此前九百九十九柄太刀的主人中也不乏武勇卓絕之士,然而卻未曾有一人能從弁慶的刀下逃生。不敢相信眼前事實的弁慶再次揮舞起了薙刀,第二刀,第三刀……所有的攻擊都被眼前少年一一躲過,不僅如此,少年還拔出了手中的太刀,輕易就抵在了弁慶的頸項之側。

弁慶沒有想到,在他的宏願就要實現的時刻,竟然徹底失敗了。但是他馬上又意識到,這恐怕才是神佛的真意,所謂收集千把太刀,其真正目的也許正是要讓弁慶與麵前此人相遇。此時的弁慶心中產生了一個念頭:如果神佛的本意是讓我與這位命中注定之人相遇,那麼隻要我跟隨在他的身邊,就應該是在順從著神佛的旨意,而如果神佛還是要我拿到他手中的第一千把名刀,那麼也隻有跟隨在他身邊才能得到機會。

於是弁慶放下了薙刀,並向麵前的少年說道:“弁慶已服,請公子告知姓名,弁慶日後願隨侍公子左右。”

遮那王也未曾想到,自己初次對敵就能降伏如此強大的敵人。興奮之餘,他也沒有忘了自己的本來目的,於是便大聲對弁慶說:“降伏你的不是別人,已故左馬頭義朝公九子牛若丸便是。”但遮那王沒有想到的是,他這一聲報名卻為自己惹來了殺身之禍……

奧州之旅

這個時候,以平清盛為領袖的平家,勢力正如日中天,幾乎已經代替藤原氏而徹底掌控了朝政。

按照傳統,日本的高級朝官都由以藤原氏為首的幾個古老家族所壟斷,他們學習中國唐朝的官製,對應唐朝官分九品,自己也官分十位(從正一位直到從八位下,後麵還有大初位和少初位),其中隻有四位以上的官員有資格上殿覲見天皇,稱為“殿上人”。在此之前,日本朝廷基本上重文輕武,武士是沒有資格當“殿上人”的。

日本武士究竟是什麼來源?他們最初不過是天皇和朝廷公卿莊園中看家護院的打手而已,雖然後來實力逐漸膨脹,掌握了很多地方上的實權,還和源、平等天皇後裔勾結起來,形成大大小小的武士團,但在“殿上人”眼中,仍然不過是傭人一級的貨色。源、平兩家雖然是天潢貴胄,終究降為了臣籍,並且還和武士們抱成團,也是被朝廷公卿所看不起的。

然而曆史的車輪在前進,武士們擁有了地方上的權力,進而就想進軍中央,架空那些無用的公卿,由自己來掌握朝政。他們首先看中了平家,想讓平家做自己的帶頭人、先鋒官。於是,在武士們的支持下,更明確點來說是在強大武力的支持下,平清盛的官位一路攀升,在“平治之亂”後不久就被晉升為正三位的參議之職,成為了“殿上人”——以武士的出身而位列公卿之席,這在清盛之前是幾乎沒有過的。

當然,平清盛本人也在不懈地努力中,為了更近一步靠近中央政權,他又采取了與皇族和藤原家族聯姻的政策,先把妻妹平滋子送進宮中做了後白河天皇的女禦(天皇妃嬪的品級)——這位女禦就是後來高倉天皇的母親建春門院——而後,又將自己的幾個女兒分別嫁給了左大臣藤原兼雅、攝政藤原基實、關白藤原基通等人。憑借著這一係列強有力的姻親關係,清盛的官職繼續一路高升,終於就任了僅次於攝關的從一位太政大臣之職,當上宰相,並得到天皇特許,可以車輦入宮。

不僅如此,平清盛的幾個兒子也都列入了“殿上人”之列,其中長子“小鬆公”平重盛以內大臣兼左近衛大將,三子平宗盛以中納言兼右近衛大將——兄弟二人並任左右近衛大將,這就表示京都及皇宮的主要衛戍部隊都已經全部納入了平家的掌控之中。除此之外,他的四子知盛、長孫維盛、兄弟賴盛、經盛、教盛等人也都擔任高官,而在地方上,當時日本六十六國,由平氏一族擔任國司、國守(行政或軍事長官)的就有三分之一以上。

平清盛的堂兄弟、大納言平時忠曾經狂妄地說過:“非此一門(平氏),皆不是人!”

且說平清盛大權獨攬,視天下為我物,不僅朝廷的一切決策必須要經過他的審議,就連任命官員也完全要順著他的心思。而為了監視隨時有可能出現的反平家勢力,清盛更是在自己六波羅的宅邸設立了特務機關,特意選拔幾百個十五、六歲的少年,都留著短發,在京都內外秘密巡視,聽到有人說出一丁點對平家不利的言論,便立刻扭送六波羅查辦。京都上下不論高低貴賤都對這些少年心懷畏懼,並惡稱之為“禿童”。

而遮那王在五條大橋上那一聲報名,也正好也落入了禿童的耳中,其中就有人馬上去稟告了身在六波羅的平清盛。清盛得知此事,暴跳如雷,幸虧他此刻還並不知道遮那王已轉居鬼一法眼家中,遂立刻派出差役到鞍馬山去抓人。差役趕到鞍馬山時,恰巧被隱伏在山中的鐮田光政所見,光政知道大禍臨頭,立刻從山中的小路繞出,趕往鬼一法眼家中通知遮那王。

遮那王得訊,首先想到不能再留在此地連累鬼一法眼,於是便收拾行囊,準備與弁慶及光政離開京都,逃往別處。臨別之時,鬼一法眼念及一年來的師徒感情,親手將《六韜》送給遮那王。於是三人便辭別了鬼一法眼,趁著夜色偷偷逃出京都——此時的遮那王並不知道,在這次旅途中等待著他的,將是他一生命運的重大轉折點。

遮那王主從三人離開京都,向東流亡,某一日路過伊勢國鈴鹿地界時,因天色已晚,就在當地的旅店投宿下來。睡到半夜,他們忽然聽見外麵十分嘈雜,拉過雜役一問,方知原來是鈴鹿的山賊下山劫掠,現已將旅店包圍,剛才的嘈雜聲就是因為客人的恐慌而引起的。

遮那王思考片刻之後對雜役說:“請你告訴旅客們,在下是故源氏左馬頭義朝公第九子牛若丸,請他們不要慌張,聽我的指揮,我可保你們度過此劫。首先把館內的燈火吹熄,安排旅客們躲到最裏麵的房間去吧。”

雜役雖然將信將疑,但是此刻也隻能病急亂投醫,於是按照遮那王的吩咐,將這一消息轉達給了旅客們。旅客們一聽是位源氏公子出頭,多少有了點底氣,便紛紛吹熄了燈火並陸續遁入裏麵的房間。

當所有旅客都躲藏起來之後,遮那王指示弁慶和鐮田光政守在房門裏側,而自己則留在房間外,潛於黑暗之中,靜靜等待著賊徒來襲。

沒過多久,十幾名賊徒大搖大擺地闖進了旅店,所謂擒賊先擒王,遮那王仔細觀察每名賊徒的舉止,想要從他們之中辨認出哪個是首領,然後一躍而上將首領製伏,再挾製其他歹徒投降。

然而,雖然可以確認其中走在正中央、年齡頗長的中年男子就是賊徒的首領,但是在這個首領身旁的一名青年卻讓遮那王感到非常棘手,隻是事到如今也隻能硬著頭皮上了,於是他迅速拔出太刀向那個中年男子斬去。不出所料的,這一刀被中年男子身旁的青年接下,緊接著遮那王便揮出了第二刀,又被青年接下,第三刀、第四刀統統如此。

這時一旁的中年男子開了口:“看你這身手,不像是等閑之輩嘛,報上名來吧,將來也好為你立個墓碑。”

遮那王邊與青年對戰邊答道:“故左馬頭義朝公第九子牛若丸便是!”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中年人聞聽此言,立即高叫青年停手。原來這個中年人也是當年遮那王的父親源義朝的家臣,叫做豐崗源八,本來出身上野國,後來因為“平治之敗”而遁入山中為寇,和他在一起的年輕人叫做伊勢三郎義盛,是他的郎黨(不同等級武士之間往往結為幹父子的形式,在下位者為“子”,就被稱為郎黨)。

當豐崗源八得知眼前之人乃是自己的少主時,便立刻放棄了抵抗,表示投順,於是旅店之圍算是就此解決。也就在這時候,突然從弁慶和光政所護衛的裏屋中走出了一個商人模樣的男子,自稱“吉次”,說自己是奉了奧州之主藤原秀衡之命前來尋找左馬頭源義朝的遺孤的。並且吉次還告訴遮那王說,如果他願意前往奧州會見秀衡,那麼將來秀衡也願意驅使自己奧州的數萬騎武士幫助遮那王報仇。

這可真是“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呀。

提起奧州的藤原秀衡,遮那王也早有耳聞。且說日本東北地區一直居住著土著蝦夷人,也就是現在所說的阿伊努人,朝廷多次派兵征伐,直到百餘年前才算徹底把蝦夷人趕出本州島,壓縮到北海道(蝦夷地)去。就此在東北地區設置了陸奧、出羽兩國,彼處民風剽悍,武力很強,對中央朝廷也有很大的離心傾向。那位藤原秀衡身為陸奧國(俗稱“奧州”)的地方長官,雄踞一方,因怕日益坐大的平家前來進剿,所以想要搜尋源氏殘黨,好為其所用。

遮那王離開京都以後,原本不知道該逃到哪裏去才好,去亡父的根據地阪東嗎?平家早就在那裏設下了重重眼線,恐怕難找藏身之所。正好藤原秀衡差人來請,這位奧州之主不僅兵強馬壯,還和自己的養父一條長成是遠親。基於這些理由,遮那王爽快地答應了吉次的邀請,準備於次日天明便與弁慶和光政一同在吉次的帶領下趕往奧州。而豐岡源八也提出讓他的貼身侍衛伊勢三郎義盛跟隨遮那王而去——此時的遮那王或許並沒有察覺,聚集在他身邊的人已經越來越多了。

於是一行人繼續東進,在路過了尾張、美濃兩國交界處的時候,鐮田光政告訴遮那王,這就是他的父親左馬頭源義朝亡故之地。於是遮那王為了悼念父親而前往尾張的熱田神宮,在這裏舉行了自己的成年儀式,並將源家代代相傳的“義”字與源氏先祖六孫王源經基的“經”字結合在一起,組成了自己的名字——從此之後,遮那王就正式改名叫做“源義經”了。

一路無話,源義經主從數人終於順利到達了奧州的中心城市平泉,見到了藤原秀衡。秀衡對義經禮遇有加,還特意把麾下佐藤繼信、佐藤忠信兩兄弟指派作為義經的家臣。於是義經也就暫時在平泉住了下來,一麵繼續鑽研鬼一法眼所贈的《六韜》,一麵等待機會為父報仇。

以仁王的令旨

就在源義經寄身奧州,逐漸成長起來的時候,掌控京都的平家政權卻開始風波迭興。且說就在義經六歲的時候,二條天皇退位,不久後去世,繼位的六條天皇還是個孩子。於是平家依仗著自己的權勢,在繼位二年零八個月後,又逼迫幼帝退位,讓位給了他的叔叔高倉天皇。

這位高倉天皇與前代的二條天皇,以及另外一位以仁王,同為後白河上皇之子,他的母親是平氏一門中大納言平時忠的妹妹建春門院滋子,而他的皇後則是平清盛之女德子。至此,平家不僅掌握了大量的朝官之位,更成為皇室外戚,真可謂是“一天四海,盡在掌握”了。如今唯一能夠稍微製約平氏的,就隻剩下了早已退位的後白河上皇了。

嘉應元年(1169年)七月十六日,後白河上皇為了對抗平氏一門,主動剃發出家,改稱為後白河法皇,並在自己的居所內獨自任用官員,暗中積蓄力量。於是日本國中再次出現了雙頭政治,隻不過一邊是古已有之的法皇,另一邊卻不是藤原氏而是新崛起的平氏了。公卿們都根據自己的親疏好惡,各自選擇了自己所要侍奉的主君,兩派在任用官員的問題上難免經常意見相左,也就因為這些矛盾,終於引發成一場大騷亂。

吸取了保元、平治兩次大亂的教訓,不論是後白河法皇還是平清盛都清楚地意識到,要在京都內穩穩控製政權,首先必須牢牢掌握京都的戍衛部隊,所以當時負責京都戍衛的左右近衛府長官之職便異常重要。恰巧當時擔任左近衛大將的藤原師長想要辭去左大將之職,後白河法皇想趁機將自己的親信推上此位,然而平清盛卻先下手為強,授意高倉天皇把清盛的長子、時任右近衛大將的平重盛升遷為左大將,又讓自己的三子平宗盛補任了右大將一職。此舉引起了後白河法皇及其一黨的強烈不滿,於是法皇便在東山的山麓深處一個叫做鹿穀的地方秘密召集了支持自己的三井寺僧都(僧職)俊寬、大納言藤原成親、山城守中原基兼、式部大輔(組織部副部長)藤原雅綱,以及一些武士,密謀策劃推翻平家統治。

在法皇信任的人當中,有一名武士乃是出身攝津國的源氏,叫做多田行綱,他認為法皇與成親等人不足成事,便趁夜將密謀之事報告給了六波羅的平清盛。清盛聽後勃然大怒,立即召集武士,連夜將參與密謀的相關人員全部逮捕起來。主謀的成親等人全部流放,而後白河法皇則被轉移,幽禁在了鳥羽北殿之中。盡管如此,清盛卻還覺得心中不安,便再次授意天皇發出令旨,將三十餘位疑似法皇派的大臣們罷免了官職,改由平氏門人接任。到了治承四年(1180年)二月,清盛又強迫高倉天皇讓位,由其兒子、當時隻有兩歲的清盛外孫安德天皇繼位。如此這般,清盛才覺得稍稍安下心來。

然而事實上,平清盛這一係列激進的做法不僅沒能真正地消除異己,反而使平氏一門樹敵無數——源氏一族官居三位的源賴政便是其中之一。且說這位源賴政與源義經的父親源義朝同樣出自清和源氏,因在保元、平治兩次動亂中都盡忠地守護天皇而被升為三位高官。賴政本與清盛站在同一條戰線上,但因其子源仲綱受到清盛之子平宗盛侮辱而心生怨恨,此次再見到平氏幽禁法皇,廢黜天皇,正可謂是國仇家恨集於一身了。

為了樹立大義名分,好造平氏的反,源賴政特意拜訪了後白河法皇的第二皇子以仁親王,對親王控訴說平氏一門如何如何的跋扈,被幽禁的法皇和被廢黜的上皇如何如何的淒慘等等,希望親王可以站出來發布討伐平氏的令旨。同時他也表示,隻要以仁王發出令旨,他願意在事成之後奉其為新的天皇。對於以仁王來說,平氏一門同樣是集國仇家恨於一身的存在,如果能在消滅他們的同時自己又拿到皇位,這般好事自然沒理由拒絕,於是立刻同意了賴政的請求。

源賴政吸取前幾次推翻平氏失敗的教訓,認為隻依靠在京的中央官員來討伐平氏,成功的可能性極低,還不如召集分散在各地,依舊掌握著部分武裝力量的源氏族人進京勤王。於是他便找來了源為義的末子十郎義盛,任命他為藏人之職,改名為源行家,要他前往東方去傳達以仁王的令旨。

但是不知怎麼一來,消息走漏,傳到了右近衛大將平宗盛的耳朵裏,宗盛立刻寫信給當時在外巡查的父親清盛。清盛收到書信後即刻回京,任命大納言三條實房為專差前去查辦,為了穩妥起見,他還派源兼綱等人帶兵護衛。

此時的平清盛還不知道以仁王謀反的背後策劃者是源賴政,而那個派去當護衛的源兼綱其實正是賴政的次子。於是兼綱便偷偷派人向以仁王通報說謀反事泄,清盛已經派兵前來,要以仁王立即動身逃出京去。以仁王得信大驚,急忙與源賴政等人連夜逃往三井寺。此時的賴政意識到形勢已經有所改變,召集各地的源氏族人前來已是遠水不解近渴,便就近向京都附近的各大寺院送去書信,請求他們能夠派出僧兵支援。可惜他期盼之心拳拳,響應者卻寥寥無己,最後願意站在以仁王一邊的隻有三井寺的僧眾們,而平家所派出的征討軍卻已經步步逼近了。

治承四年(1180年)五月二十三日拂曉,源賴政所率領的擁護以仁王的僧眾、武士們,與平家所派出的征討軍在宇治川發生了激戰。平家征討軍在東國武士足立右太郎忠綱的帶領下紛紛渡過宇治川,很快便殺散了以仁王一方的人馬,以仁王本人也在亂軍之中做了刀下之鬼,源賴政一門或力竭戰死,或自盡於當場。就這樣,平家再次討滅了反對勢力。

然而,以仁王雖然身死,但他所發出的討伐平氏的令旨卻好像一支火炬般經由源行家之手傳遍東國,點燃了推翻平氏的團團烈火。且說日本朝廷也被稱為“大和王朝”,其根據地是在本州島中部、京都附近的“近畿”地區,對於邊遠地區的控製力較為薄弱。前麵提過的東北地區自不必說,整個本州島東部習慣上被稱為“東國”,除了東北地區外還有阪東地區,這裏是源、平兩大武士團發家的地方,也是源義經的父親源義朝的根據地。

源行家是源義朝的兄弟、源義經的叔父,在源氏家族中也算是根正苗紅的大家長了,而他又手持著以仁王的令旨,所到之處,阪東的源氏族人及其舊日黨羽紛紛響應,揭竿而起——這一次,戰亂所波及的將不再僅僅隻有京都一地,而是整個日本了。

兄弟相逢

在這團團烈火之中,燒得最旺的當屬源義經的兄長——已故左馬頭源義朝的嫡子源賴朝。當年清盛念及繼母池禪尼的求情,特意赦免了賴朝的死罪,改為流放阪東伊豆國,而賴朝卻在流放過程中娶了當地武士團首領北條時政的女兒北條政子為妻,遂得以在他強有力的嶽父庇護下重新聚攏起父親當年的家臣,積蓄了相當強大的武裝力量。

治承四年(1180年)八月十七日,接到以仁王令旨的源賴朝在當地武士工藤茂光、土肥實平等人以及佐佐木一族的協助下,起兵夜襲伊豆國府(一國之官衙)山木館,殺死了平氏一門的守護代(即代理軍事長官)平兼隆,迅速平定了伊豆。賴朝馬不停蹄,立刻聯絡了在相模國內擁有廣大勢力的三浦一族,並在得到對方許諾支援之後,親率三百騎武士出兵相模。

賴朝軍洶湧來攻,卻在石橋山一帶遭遇已經歸順了平氏的源義朝舊臣大庭景親所率三千人馬,兩軍於當月二十三日展開惡鬥。此戰之中,賴朝親執弓矢與家臣武士們一起戰鬥在最前線,卻終因寡不敵眾而敗下陣來,幸虧景親方的武士梶原景時故意放走了賴朝,才使賴朝等人逃出生天,流亡去了海上。

時隔不久,源賴朝卷土重來,與三浦一族會合,並在安房國登陸,同時向其父源義朝的舊臣上總介(一國最高行政長官為“守”,次官為“介”)平廣常和千葉介平常胤送去書信,要求他們前來歸附。在廣常和常胤歸順後,賴朝借著他們的大軍平定了上總、下總,轉而進入武藏國,不費吹灰之力就降伏了葛西、足立、畠山、河越等諸多武士家族。重整旗鼓以後,他再次與大庭景親交戰,並憑借著人數上的優勢輕鬆將之擊退,十月六日進駐重鎮鐮倉。大庭景親眼見無法抵擋,急忙修書,上呈六波羅請求支援。

事實上,大庭景親早在源賴朝起兵之初,便已經向六波羅上呈了請求援兵的書信,但是一方麵平家對賴朝的實力估計不足,另一方麵也因為被任命為討伐軍總大將的平清盛嫡孫平維盛是個不通戰事的貴族公子,編成討伐軍的速度緩慢至極,因此等到十月份維盛的討伐軍編製完畢之時,賴朝早已將大半個阪東歸於自己統治之下了,甚至連甲斐國名門武田義信亦率領一族加入到賴朝一方。而即便東國的情勢已經如此緊迫了,平維盛還在為占卜出兵的良辰吉日而費心勞力,直到十月二十九日才磨磨蹭蹭地起程出京。

十一月九日,兩軍於富士川一代遭遇,討伐軍在川西岸布陣,賴朝軍則在河東排兵。此時平維盛所率領的討伐軍多是從各國各地拚湊起來的烏合之眾,當他們看到對岸嚴陣以待、盔明甲亮的阪東武士時,便認定無法抵敵,於是有些士兵偷偷地逃出陣中,而那些留下來的也如驚弓之鳥般惶惶不可終日。當晚,武田義信受賴朝之命率領甲斐國的騎馬武士趁夜渡河,準備發動夜襲,不料在渡河途中驚動了棲息在富士川中的水鳥,這些水鳥大聲鳴叫著,朝向討伐軍方向飛去。早已被嚇破了膽的平家武士竟然誤把這些水鳥當成了敵軍,於是便丟盔棄甲,爭先恐後地向西逃去。就這樣,好似玩笑一般,源賴朝不費一兵一卒便擊敗了平家派出的數以萬計的討伐軍。

據說,在討伐軍大將平維盛逃回京都時,身邊已經隻剩下了十數騎,其情狀可說是狼狽至極。

平家本是武士團的首領,受武士們的愛戴和支持而進入京都,執掌朝政,然而在一路向上攀爬的過程中,他們和公卿們打交道越來越是頻密,不但沾染上了貪圖安逸的壞毛病,還日益疏遠支持自己的武士們,平清盛、宗盛父子尚有武門之風,大多數子弟卻早不知道兵戈為何物了。

武士們本想支持平家,建立專為武士們講話的新的統治中心,沒想到平家日益公卿化,平家政權隻是舊朝廷的一個翻版,根本就無法代表武士們的利益,所以武士們逐漸離心離德,平家的戰敗也在情理之中。況且當時日本朝廷並沒有多少常備兵,臨到打仗,都要征召各地武士團前來協助,戰時若非能將統率,各部間很難協調共進,兵馬越多,狀況越亂,所以平維盛這公子哥兒才會鬧出富士川慘敗的大笑話來。

與平家相比,以源賴朝為首的源氏因為受到排擠,沒能擠到中央政權裏去,反而保留了更多的武士脾性,他們心更齊,也更能征慣戰。不過當時源賴朝進兵至黃瀨川,頗想趁著戰勝之機,一舉進攻京都,等到他趕走平家,當上高官,會不會步平家的後塵呢?這可誰都說不準。好在部下平廣常、平常胤、三浦義澄等人提出了反對意見,說阪東地區還有以佐竹秀義、誌馱義廣、足利忠綱等人為首的反抗勢力,如果繼續西進,恐怕他們會借機襲擾本軍後方,還不如掉回頭去先鞏固根據地為好。源賴朝覺得此言甚為有理,於是下令撤兵,先在阪東經營他的半獨立王國。

就在撤兵令剛剛下達之時,突然家臣前來稟報,說有個自稱“九郎”的年輕人要求麵見主公。

這個“九郎”不是別人,正是寄居奧州多年的源義經。義經本來在奧州等待時機,後來聽說兄長源賴朝在阪東舉兵,不禁心癢難搔,便領著武藏坊弁慶、伊勢義盛、佐藤兄弟等人,匆匆辭別了藤原秀衡來投奔——秀衡正想借源氏之力削弱平家,又豈有阻止之理?

源義經沒能趕上富士川之戰,當他在途中聽到了兄長擊破平家追討軍的消息後,更是快馬加鞭,終於在賴朝退兵之時趕到了黃瀨川。

於是這兩位命運坎坷的同父異母兄弟便在此處初次會麵了。據說當日賴朝引用“後三年之役”時兩位先祖——源義家與源義光——兄弟相見時的情景,來形容他與義經的會麵,並且與義經抱頭痛哭,淚雨滂沱。當時的源賴朝正苦於兩線作戰,分身乏術,正求能有一個可以信任的人來替他獨當一麵,而在那樣的亂世之中,又有什麼人比親兄弟更值得信任呢?於是他便在口頭上將討伐平氏的重任交給了義經,自己則返回鐮倉,準備對抗依然沒有臣服的佐竹秀義、誌馱義廣、足利忠綱等勢力。

旭將軍

正當源賴朝返回阪東,整頓後方之時,另一名源氏族人、信濃的源義仲橫空出世,成為一股不可小覷的軍事力量。這個源義仲本是源為義的次子源義賢的次子,算起來和源賴朝、義經兄弟是堂兄弟關係,不過這兩家親戚其實是有仇的。

源義賢早年因官居東宮的帶刀武官長而被稱為“帶刀先生”,後來他和哥哥源義朝的長子源義平——源賴朝的庶長兄——相爭落敗,被自己這個堂侄所殺。當時源義平本欲將義賢的長子仲家和次子義仲一並殺死,以圖斬草除根,但幸得越前國武士齋藤實盛的請求,才留下他們的性命,於是仲家被送往京都成了源賴政的養子,而義仲則被送到信濃國木曾之地,交給中原兼遠看護。

因為養在木曾,所以源義仲也被稱為木曾義仲。

且說中原兼遠對源義仲的疼愛之情超過了自己的親生兒子,甚至還要求兒子們把義仲當作自己的主君來看待。就這樣,義仲在養父及義兄弟們的疼愛下漸漸長大,並且習得一身好武藝,據說就是比起當年威震日本的先祖源義家也是不遑多讓的。在接到叔父源行家帶來的以仁王令旨之後,義仲自然便帶同中原一族及信濃的地方武士起兵了。

麵對源義仲的起兵,平家再次估計不足,隻是任命了城助長、城助茂兄弟為越後守,委派他們由北向南,全權負責征討作戰。然而就在這個任命發布後不久,四國、九州各股反平家勢力起兵的消息接踵而至,平清盛此時已經年過六十,聽到這些消息之後悲憤交加,一病不起,於養和元年(1181年)閏二月病死了。據說清盛臨死的時候身上散發奇熱,涼水灑在身上都會立即沸騰,在京中遍尋名醫亦不能治,於是有人便說,這是多年來惡行累累所遭的天罰啊……

平清盛死後,因其長子“小鬆公”平重盛已先他亡故,次子基盛早夭,地位遂由第三子宗盛繼承。這位平宗盛是一個幾乎沒有任何政治鬥爭及軍事作戰才能的貴族公子,由他繼任平氏一門大家長的那一刻,也就離平氏滅亡之時不遠了。

再說源義仲這邊,接到任命書的城氏兄弟倒是不辱使命,當即帶領越後、出羽兩國武士殺入信濃,可不想長兄城助長突發惡疾,猝死陣中,於是弟弟城助茂改名為城長茂,接替兄長為主將,繼續進軍。義仲揮軍來迎,雙方在橫田河原進行了一場惡戰,城長茂大敗,義仲趁勢追擊,反倒一舉掃平了越後國。

此時的平家方才意識到那個木曾出身的源義仲並非癬疥之禍,於是再次任命前度在富士川被源賴朝打敗過的平維盛擔任總大將,領軍殺向越後。這次的平家軍先在越前國的火打城取得了一次小勝利,隨即就在越中國的般若野被義仲的義兄弟今井兼平擊敗。平家軍暫時後退,並在能登國的誌雄山及加賀國的礪波山分布兩陣,據稱人數分別是三萬與十萬。義仲為了對抗這股大軍,先是仔細觀察了地形,然後派出叔父源行家、家臣楯親忠的一路人馬前往誌雄山,牽製那裏的平家軍馬,自己則帶領主力部隊殺向礪波山。

據說此戰中源義仲效仿了田單的火牛陣,特命義兄樋口兼光率領一路人馬及數百頭牛偷偷潛行到平家軍的背後,當晚義仲對平家軍發起夜襲,而兼光則將數百頭牛的頭上綁刀、尾上點火,然後驅趕向敵人。正在睡夢中的平家軍被突然驚醒,發現前有敵兵,後有火牛,慌亂之下四散奔逃,而當夜又因為大霧使得能見度甚低,平家大軍有半數以上在根本摸不清前麵是路還是懸崖的情況下跳下了俱利伽羅峽穀,總大將平維盛再次僅率數騎狼狽逃回了京都。

源義仲馬不停蹄,親率大軍南下,很快就在加賀國的筱原追上了平家的敗軍。此時平家方麵擔任殿後工作的正是當年義仲的救命恩人齋藤實盛,實盛眼見自己曾經救下的稚童已經成長為統帥三軍的猛將,甚感欣慰,但是自“平治之亂”以來,實盛一家深受平氏恩惠,為了報答平家的大恩,也為了武士之義,實盛決心在這裏用自己的生命為平家軍贏得撤退的寶貴時間。在友軍紛紛爭相逃命的時候,齋藤實盛獨自一人殺向了義仲的軍隊,最他被義仲的家臣手塚光盛斬殺。當實盛的首級被送到義仲麵前時,義仲顧不得自己的身份而放聲大哭……

平家動輒拿出數萬大軍遠征,既是其強大實力的體現,卻也是限於曆史背景的錯誤之舉。且說當時日本武士雖然被公卿們所看不起,終究也勉強可算是統治階級的一員,他們的數量其實並不算多——武士和士兵不可一概而論。

日本國中多山地丘陵,很少大平原,畜牧業也不夠發達,騎兵的數量是很少的,基本上隻有上級武士才能騎馬,穿著裝飾性要大過實用性的華麗甲胄,背負長弓,手持短柄長刀上陣作戰。這些上級武士的郎黨,也就是和他們約為父子關係的中下級武士則身穿簡陋的鎧甲,有些甚至光頭、光腳,手拿長柄的薙刀和弓箭在左右護衛(就連長槍的普遍使用也是數百年後之事)。武士之外,還有大量臨時征發來的農民兵,兵器就更加簡陋了。這樣的軍隊在作戰中,往往要靠騎馬武士個人的奮勇衝陣來震懾敵膽,戰法相對簡單,戰術非常簡陋。“源平合戰”之時,在日本軍事史上是一大轉型期,這一時期打破舊戰法的兩大名將,一個就是本文的主人公源義經,另外一個就是木曾出來的源義仲了。

此時的戰爭,兩軍分出勝負,往往殺傷的數量並不算多,大多數兵卒都是跑散了。然而士氣已墮,跑散的兵卒無法短期內重新聚集起來,跑散的大小武士團更是想著是否該改換門庭了。在這種情況下,平維盛兩次慘敗給平家勢力造成了沉重的打擊,使得他們短期內再也無法召集起足夠兵力,以對抗正洶湧殺來的源義仲。

平家的新領袖平宗盛終於意識到再也無法在京中安然度日了,在和族人們磋商以後,他決定暫避敵鋒,於是便帶領著一族子弟,脅迫著法皇、幼帝和公卿大臣們向西麵播磨國的福原逃去。而老奸巨滑的後白河法皇眼見平家大勢已去,便在西行的途中秘密潛回京都,並向源義仲宣旨,要求他盡快進京勤王。

壽永二年(1183年)七月,源義仲的大軍浩浩蕩蕩開進京城。後白河法皇為了表彰義仲的功績,特封其為從五位下左馬頭兼越後守,並親自賜義仲封號為“旭將軍”(也寫作“朝日將軍”),意思就是如同旭日一般光輝的大將軍。同月,又罷免了平氏一門六十餘人的官職,將其定為朝敵,詔令天下予以追討。如此一來,源、平兩家的順逆之勢立時顛倒。

如果平家就此滅亡,天下就此安定,那麼源義經可能會度過平淡無奇的一生,然而義經卻注定不是一個平凡之人,上天早已為他安排下了因劍而生,也要因劍而亡的命運。

強渡宇治川

後白河法皇雖然表麵上對源義仲大加封賞,器重有加,但實際上卻是笑裏藏刀。法皇深知要想恢複皇權,就必須有效地利用這些武士,但同時又不能讓武士們坐大,以免出現另一個平清盛那樣的人物。源義仲是個粗人,他隻懂得靠拳頭說話,並不懂什麼皇權,也不願去敬重那些公卿大臣,甚至他還縱容手下武士在京都內奸淫擄掠,於是後白河法皇和京都的公卿們就逐漸對義仲產生了仇恨心理。

源義仲當初奉以仁王的令旨出兵,從越後東進時,曾經救出過以仁王之子北陸宮,並擁護他為名義上的主君,如今平家挾持幼小的安德天皇西逃,國不可一日無君,義仲便向後白河法皇提議立北陸宮為新君。法皇為了穩定義仲的情緒,假意應允下來,於是義仲便派人前去接北陸宮進京。可誰知沒過幾日,後白河法皇突然宣布改立高倉天皇的第四子尊成親王為新的天皇,也即第八十二代後鳥羽天皇。

源義仲聽聞此信,大為慍怒,本想立刻向法皇發難,但不料此時又傳來消息,說平家軍以播磨國的福原為根據地,逐步降伏了周邊的反對勢力,正在準備反撲。於是義仲隻得暫時放下與法皇的芥蒂,於壽永二年(1183年)九月二十日集合武士向西進發,準備消滅平家的殘餘勢力。

兩軍與十一月十七日在備中國的水島地方遭遇,並立即展開了水戰,源義仲因為此前一直生活在信濃的山區中,幾乎沒有任何水戰的經驗,在這一戰中被平知盛和平教經率領的平家水軍打得大敗而歸。就在義仲準備返回京都,休整軍馬再戰的時候,後白河法皇竟然召集比叡山及圓城寺的僧兵們將他擋在京城之外,並且還秘密派人送信給身在鐮倉的源賴朝,要求他率兵進京,驅逐義仲。

老謀深算的源賴朝早已經看透後白河法皇是個言而無信,並不斷利用平氏與源氏兩個武士團,令其自相殘殺的小人。為了不成為法皇的棋子,賴朝便找了些借口拒絕了討伐義仲的要求。此時義仲已經集結軍隊,並準備要憑借武力攻進京都了,後白河法皇無奈,隻得下旨封源賴朝為征夷大將軍,並承認其對阪東地區的統治權,賴朝這才下定決心要向京都進軍,而他的弟弟九郎義經也終於迎來了命運的又一個轉折點。

壽永二年(1183年)十一月,義經與他的另外一位同父異母哥哥、“蒲將軍”源範賴同時被任命為征討源義仲的總大將,各率兩萬兵馬,分道向京都進發。一路勢如破竹,於次年也即壽永三年(1184年)正月抵達京都附近的宇治川。

此時的源義仲,早就已經打敗了支援後白河法皇的僧兵,重返京都,他覺得法皇和大臣們都背叛了他和他那些浴血奮戰的將士們,於是便把後白河法皇幽禁起來,解除了法皇所任命的四十九位公卿的官職。同時,他還逼迫法皇宣旨,改任自己為征夷大將軍,而將源賴朝定為朝敵。

聞報阪東大軍殺來,源義仲立刻派出自己的義兄弟今井四郎兼平率領數千武士於瀨田方向抵擋源範賴軍,部下武將根井行親、楯親忠父子率數千軍馬在宇治川對抗源義經軍,自己則據守於法皇的禦所之前。

擔任賴朝方討伐軍總大將的本是源範賴,因為傳說其母本是歌妓出身,身份低微,加上範賴本人非常老實,賴朝覺得這個弟弟更為可信一些。而源義經因為一度被養育在平家,又曾一度投靠奧州的藤原秀衡,機心甚重的賴朝覺得必須謹慎提防,於是就任命義經當了副將。

源義經本人對這種安排倒並未心存芥蒂,他和源範賴兩人都仗著是賴朝的弟弟而成為將領,但都沒有絲毫實際功績,實在難以區分高下。在這種情況下,年長的範賴作主將,年幼的自己當副將,也是無可指摘的安排。

等到兩將分道逼近京都,麵對源義仲派來的大軍,源義經意識到此時的情勢極其危急,如果不能迅速消滅敵人,那麼兄長賴朝已被指為朝敵的消息就會傳遍整個日本,到時候剛剛歸附賴朝的武士都很有可能轉而投入義仲軍,因此必須速戰速決。然而這卻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要消滅義仲就必須首先打敗據守宇治川的根井行親、楯親忠父子所率敵軍,而要消滅這支敵軍,義經就首先要渡過橫在他們麵前的宇治川。究竟要怎樣才能跨過這條洶湧的大河殺入敵陣呢?義經想來想去,突然心生一計。

於是義經召集眾將,聚攏在河岸上,故意問他們:“怎麼辦才好呢,是從澱和芋洗兩處迂回過去好呢,還是等河水落下去再說?”年輕武士畠山重忠上前說道:“在鐮倉時早就對這條河做過估計,這又不是什麼突然冒出來的陌生的水泊。該河是近江國湖水的下遊,等到任何時候也是幹不了的,難道想搭了板橋再前進嗎?!記得治承之戰的時候,足利又太郎忠綱以驚人的神力衝到河對岸,現在我重忠這就下水,試探一下水的深淺。”於是便率領著他旗下的數十名騎馬武士頂著敵人射過來的如雨般箭矢率先躍入水中。

其他的武士們見了,生怕被畠山重忠搶了頭功,於是也都爭先恐後的策馬下水。趕在最前麵的兩騎分別是在賴朝起兵之初便一直與之協力的佐佐木家的四男高綱,以及當初在石橋山救過賴朝性命的恩人梶原景時的長子源太景季,這兩名小將憑借著從賴朝那裏拜領來的寶馬和出生牛犢不怕虎的精神搶得了頭陣與二陣之功。

根井行親與楯親忠父子眼見義經的大軍渡水而來,為了報答義仲的情意,決心拚死抵抗。兩人都是與今井兼平、樋口兼光一起被稱為義仲軍“四天王”的以一敵百的東國勇士,父子二人揮刀之處,無數武士化作亡魂,但在這個新舊交替的時代,他們注定要敗給年輕的義經,敗給義經麾下那些血氣方剛、勇往直前的年輕武士。奮戰之後,父子二人盡皆戰死沙場,用他們的生命報答了與源義仲的主從之情。

宇治川的敗報很快傳到源義仲處,義仲知道大勢已去。此刻的他不再想著什麼稱霸天下的美夢,也不再希冀什麼榮華富貴,而僅僅隻是希望能夠實現兒時的承諾,與他的義兄弟今井兼平同生共死。於是義仲便主動放棄了法皇禦所的防衛,率領著麾下武士們開赴瀨田,準備與今井四郎兼平的部隊會合。

此時今井兼平仍在瀨田方麵殊死奮戰,逼得源範賴無法前進一步,但是部下在聽到了宇治川敗戰的消息後逐漸逃散,兼平也因心裏掛念著義仲的安危,隻得且戰且退,當退到大津時終於與義仲相遇。此時他們主從都已經陷入了範賴與義經大軍的重重包圍之中,眼見此景,義仲與兼平決定拚死一搏,於是便豎起了旭將軍的大旗,勉強集合了三百餘騎。義仲與兼平就率領著這三百餘騎殺入範賴軍中,左衝右突,屢屢擊退如雲層一般的敵軍,最後就連鎧甲都染成了血紅色,而背後的翎羽箭也都射完了。

亂軍之中,義仲被範賴軍中的三浦族人石田為久射中了後腦,落下馬來,為久立刻帶領士卒追了上來砍取了義仲的首級。今井兼平萬念俱灰,高聲喊道:“事到如今,我還在為誰而戰呢?!阪東的武士們,今天就讓你們見識一下日本第一硬漢自盡的榜樣!”說罷將太刀刺入口中,自殺身亡。

而也就在義仲、兼平與範賴軍酣戰之際,義經已經親率一支人馬突入京都,趕到法皇的禦所前。後白河法皇眼見救星趕到,喜出望外,親自接見了義經,並當即賜官左衛門尉。

正月二十一日,義仲之亂平定,源義仲麾下的武士盡遭斬首,樋口次郎兼光為了給義仲及戰死的親友祈求冥福,此前已經向義經投降,義經憐惜他是個有情有義並且武藝高強的勇士,本想將其收於帳下,可後白河法皇卻不依不饒,最終義經迫於壓力,隻得將兼光斬首。

奇襲一之穀

源義經才剛進入京都,突然西麵又傳來消息,平家的能登守平教經平定了四國、九州的反平家勢力,正準備揮師東進,打回京都來。於是義經與範賴二將當即向後白河法皇辭行,兵分兩路,範賴率領著武田、鏡美、山名、梶原等將統轄下的二萬人馬,取道播磨從正麵向平家的新基地福原進發,而義經則率領著以土肥實平、田代信綱、三浦義澄、和田義盛、畠山重忠等人為首的四千青年武士繞路丹波,準備從背後包圍平家軍。

平家此番卷土重來,一方麵是在四國、九州等地聚攏了大量武士團,兵力大盛,另方麵也是看到源氏內部紛爭,所以想要漁翁得利。但他們沒有料到輝煌一時的源義仲那麼快就被打敗了,多少有點措手不及,整體戰略部署一下子被打亂了。就在這種情況下,二月六日,源義經抵達了丹波國與播磨國交界處的三草山一代,在這裏遇到了以三位中將平資盛為首的平家軍,義經與田代信綱等人商議後,決定趁夜發動攻擊。

當晚,義經一聲令下,四千青年武士猶如虎狼一般殺入平家軍中,此時的平資盛尚在酣睡,聽見喊殺聲後匆忙爬了起來,眼見義經等人左衝右突,自知不能抵敵,便召集幾名心腹武士護衛著自己殺開一條血路,從海路坐船逃到讚岐的屋島去了,副將平師盛勉強收攏敗兵,逃回了己方主力駐紮的一之穀。義經趁勢掩殺,一口氣追出數十裏,斬首數百,大獲全勝。而也就在同時,負責正麵進攻的範賴軍也已經抵達了一之穀東麵的生田森林附近。

平家方麵,內大臣平宗盛眼見義經與範賴殺將過來,便與其弟平知盛商議,在臨海靠山、難攻不落的一之穀擺下數萬重兵,據險而守,打算與源氏軍決一死戰。同時他還派出曾經為平家討平過許多反抗勢力的猛將能登守平教經,以及教經的哥哥越前守平通盛,帶兵一萬把守一之穀東麵的生田森林陣地,文武雙全的平清盛末弟薩摩守平忠度則帶兵五千,防守西麵的須磨陣地。

有了這幾員猛將守護一之穀的兩翼,平宗盛感覺穩如泰山了。另外兩個方向,南麵是浩瀚海洋,布滿了平家的戰船,素來不以水戰見長的源氏根本攻不進來,北麵則是百仞高崖,除非天降神兵才能逾越。一切準備妥當,就專等源氏軍上門來送死了。

資質平庸的源範賴隻知道正麵進攻,而源義經卻深通兵法,他在三草山上仔細觀察了平家的布陣,料定正麵強攻很難取勝。為了安心思考破敵之策,義經下令部下樹起百杆大旗作為疑兵,並讓將士們吃飽睡好,準備迎接大戰。

因為騎馬武士隻占極少數,他們的郎黨戰鬥力不強,強行拉伕的雜兵更是隻有跟在武士背後放冷箭、砍首級的能耐,在這種兵質的影響下,在這種時代的局限下,當時日本戰爭的法則就是倚多為勝,恃勇為勝,很少運用奇謀。《六韜》是中國宋代官方指定的《武經七書》之一,可以說是最基本的軍事教材,放到日本竟然成為鬼一法眼之類陰陽師的秘傳法寶,由此也可見一斑。

然而熟讀了《六韜》的源義經卻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其思路已經跳脫開了傳統的作戰模式,在兵力稍遜於敵,並且敵人已經占有地利之便的情況下,他敏銳地感覺到不能再正麵對戰了,而必須側出奇兵,一舉將敵人擊潰。於是,經過反複思考以後,義經決定將部隊一分為二,由土肥實平、田代信綱率領三千武士按原定計劃,繞到西麵攻打須磨陣地,而自己則親率三百騎膽色過人的武士,在當地向導鷲尾義久的帶領下,前往據說隻有野鹿才能通過的鵯越懸崖,準備從那裏順崖而下,攻擊平家軍的後方。

當源義經把這一大膽想法說出來的時候,就連那些麵對數倍於己的敵人亦不曾退縮一步武士們也被嚇得打了退堂鼓,他們表示寧願被敵人殺死,也不願落崖摔死。途中不斷有人偷偷開了小差,最後到達鵯越懸崖時,義經身邊已經隻剩下七十餘騎,這七十人中除了早已與義經約定同生共死的鐮田光政、武藏坊弁慶、伊勢三郎義盛、佐藤繼信、忠信兄弟外,還有關東世代聞名的武士家族三浦一族中的佐原十郎義連、和田小太郎義盛等人。而在他們麵前則的是一道高四十五米,斜角隻有三十五、六度的陡峭的懸崖。

此時受義經之命攻打須磨的土肥、田代軍已經與防守須磨的平家軍展開了戰鬥,率先攻入敵陣的是猛將熊穀直實和平山季重,兩人皆是能以一敵百的勇士,他們衝到平家陣前屢屢叫陣,平家的武士們不敢應戰,大大鼓舞了源氏的軍心。於是土肥實平下令全軍緊隨兩將之後,奮勇殺入敵陣。

生田森林方麵,源範賴眼見敵軍勢大,準備先構築工事,然後再與敵人慢慢較量。梶原景時的次子景高年少氣盛,不顧父親及兄長的阻攔隻身殺入敵陣,當景時派人叫他回來時,他張口對來人說道:“將門出虎子,此諺世所傳。今朝赴疆場,馬革裹屍還。”顯示了自己不懼強敵、視死如歸的英雄氣概。使者將這番話傳給景時,景時被兒子的氣魄所感染,對手下的武士說:“為人父者,一切都是為了自己的孩子,如今景高隻身踏入敵陣,若是他有個三長兩短,我這當父親的還有什麼臉麵苟活於世?”說罷,便帶著長子景季、三子景茂,以及手下五百名武士奮勇殺去。其他的武士們眼見梶原父子衝入敵陣,生怕被搶了頭功,於是也都策馬揚鞭跟將上來。

眼見源氏大軍殺來,平家軍的士卒們也認識到今天便是最後的決戰,如果戰勝,就能回到朝思暮想的京都,否則隻有死路一條,因此拚死抵敵。源、平兩軍在一之穀的東西兩側同時展開了死鬥,雙方你來我往,刃矢相交,隻殺得昏天黑地,難解難分。

但是他們卻誰都沒有注意到,就在平家陣地後方的鵯越懸崖,義經率領著那七十騎勇士已經順崖而下。當時的情景實在是危險至極,前麵的馬尾與後麵的馬頭緊緊相帖,一個勒馬不住,就有可能連人帶馬同時摔倒好幾將。而在他們身旁兩側,盡是些灌木砂石,稍不留神也有可能被絆個人仰馬翻。年輕一點的武士甚至閉緊了雙眼,屏住了呼吸,任由坐騎自主地驅馳。就在即將到達平地的時候,不知道是誰帶頭發出一聲呐喊,隨即這七十名無雙勇士也個個釋放著自己緊繃的神經,跟著呐喊起來,這喊聲響徹了山穀,震蕩了天地。

據守在一之穀陣內的平家一門聽到這陣呐喊聲,還以為是源氏大軍已經突破東西陣地殺了進來,無不膽戰心驚,以平宗盛為首,他們再次拋棄了為自己廝殺賣命的武士們,爭先恐後向南麵的海邊逃躥——那裏有早已為他們逃亡而準備好的數艘大船。義經等人則趁著混亂四處放火,並沿途追趕截殺平家的公卿、武士。

首腦們爭相逃跑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仍在前線浴血奮戰的武士們耳中,在最後關頭還被出賣的他們也都紛紛丟下鎧甲武器,爭著向海邊逃去。

平家的猛將平盛俊決心一死,便隻身來到源氏軍中,想著能盡量多地斬殺幾個敵人。源氏的武將豬俁則綱看到了他,認定是個了不起的大將,於是驅馬上前與盛俊交戰,幾個回合下來,便被盛俊按在地上,眼看就要身首異處,連忙向盛俊請降。盛俊起了憐憫之心,決定饒他一命,就在這時,則綱麾下的武士趕到,策馬朝盛俊殺來,而則綱卻趁此機會拔出短刀偷襲盛俊,盛俊一個不留神著了他的道,丟了性命。

須磨這邊的形勢也開始向源氏一邊倒,薩摩守平忠度為了捍衛平家僅存的那麼點武士精神而與源氏大軍浴血廝殺,但終因寡不敵眾而被源氏武士綱部忠純及其手下斬殺。至此,本來難分勝負的一之穀之戰,在義經的奇謀下瞬間便決出了勝負。源氏武士追亡逐北,一直趕到海邊,許多平家的公卿、武士還沒來得及登船就死於敵人刀下,曾經盛極一時的平家,在此刻迎來了他們末路的開端……

速破屋島

二月九日,源義經與源範賴帶著生擒的俘虜和斬獲的首級凱旋回京。回想起當年父親左馬頭義朝被指為朝敵,倉惶逃出京都的慘景,二人雖未目見,想象起來,就如同在夢中一般。同月十五日,他們將俘虜押往鐮倉,並向源賴朝報告戰況。賴朝也是難抑興奮之情,當即給義經記了首功。法皇欽封義經為檢非違使別當,因為這個官職在唐朝被稱為判官,從此之後義經便被稱為“九郎判官”了。

戰敗的平家已經如風前殘燭,平宗盛等人舍妻棄子勉強逃到了四國附近的屋島,而原本已經歸順了平家的九州豪強們也紛紛倒戈相向。在此種形勢下,就連平時一向趾高氣揚、驕橫跋扈的內大臣平宗盛也自知末路之日已然不遠,但在這個時候,這位早已沒了武士風範的武家子弟也終於拿出了點武士的自尊,拒絕後白河法皇提出的交出幼帝及三神器可免不死的條件,準備以武士的身份迎來人生的終點。

所謂“三神器”,是指皇家代代相傳的寶劍、銅鏡和玉璽(實際是掛在脖子上的玉串),乃是天皇登基必用的禮器,也就是說,誰拿到這三神器,誰才算是皇家正統。當初平家逃離京都,既然挾持天皇,當然也把三神器帶走了,這使後白河法皇寢食難安。

然而,就在平家已經注定滅亡的時候,原本一直隱藏在台麵之下的後白河法皇與源賴朝之間的矛盾開始逐漸顯露出來。賴朝很清楚,在平氏滅亡之後,反複無常的法皇就會視自己為最大的敵人,而要與法皇、天皇為主的朝廷對抗,就必須在滅亡平氏之前進行改革,讓整個阪東的武士都脫離朝廷管製,獨立地置於他本人的統治之下。於是賴朝便命令義經和範賴兄弟暫時停止西進,先在京都就地休整,以等候他下一步的指示。

當時源賴朝受封為征夷大將軍之職,這個“夷”指的就是蝦夷人,天皇朝廷當初設立此職,為的是統合整個東國的兵力以征討蝦夷,而自從蝦夷人被壓縮到北海道以後,這個職務就變成一個空頭榮譽銜了。隻是源賴朝並不甘心當空頭大將軍,他在自己的幕府(此詞源字中國,指的是將軍的大本營、私人幕僚機構)內設立官職,把東國大大小小的武士團首領都逐漸變成了“禦家人”,也就是他征夷大將軍的私人部屬。

另一方麵,後白河法皇也在努力尋找平氏滅亡之後能夠與源賴朝對抗的軍事力量,幾經斟酌之後,他選擇了在一之穀大放異彩、武勳卓著的源義經。此時的義經並不知道陰謀正在朝他一步步靠近,他的眼睛還死死地盯在西麵海上,在他心中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徹底剿滅平家餘黨,為已故的父親源義朝洗刷當年“平治之亂”戰敗的恥辱。也正因為這種想法,他對兄長源賴朝暫時停止西進的命令不能理解,幾經忍耐之後,終於忍不住在元曆二年(1185年)的正月來到法皇宮中,向法皇請旨出兵西海,討伐平氏餘黨。此舉正中了想要離間他們兄弟之情的後白河法皇的下懷,法皇當刻滿口應允。

於是源義經便回到軍中召集武士,準備向西進兵,但是這些來自東國的武士大多不敢違抗源賴朝的命令,沒人願隨義經出征,義經隻征集到了直屬於他的千餘名武士。源賴朝聽聞這個消息當然非常不快,但他對這個能征慣戰、威名遠揚的弟弟也頗有所忌憚,不好明著阻攔,就命令親信梶原景時率領一族跟隨義經出征,其真實用意卻是監視義經,看他是否懷有謀反之心。

二月三日,源義經率領部隊抵達了攝津國的渡邊,因為要去平家盤踞的屋島必須走水路,於是便在這裏收募船隻。二月十六日,船隻調集完畢,而當這些船在解纜試航的時候卻突然刮起了暴風,許多船隻被風吹壞,無奈之下隻得將船收回來進行修理。

梶原景時對義經說道:“此次海戰,最好在船上裝上逆櫓。”義經問:“什麼叫逆櫓?”景時回答說:“要戰馬奔馳,必須左右回轉自如。同理,戰船能夠快速後退是很重要的,所以要在船首船尾都裝上櫓,船的兩側都安上舵,如此便可前後左右進退自如了。”

義經聞言,笑笑說道:“作戰時本該一步不退。雖然萬一形勢不利,被迫後退也是兵家常事,但若一開始就做後退打算,恐怕不好吧?此乃出師不利的預兆。安裝逆櫓也好,安裝退櫓也罷,在你的船隊上隻管裝上百隻千隻,我義經是原櫓不動的。”景時勸道:“所謂良將,要做到宜進則進,宜退則退,能夠保全自己,殲滅敵人,如此才稱得上是優秀的大將軍。隻知進,不知退,野豬式的蠻勇,是不會成為良將的。”義經說:“野豬也好,野鹿也罷,作起戰來,攻而能取,戰而能勝,心裏才痛快呢!”景時吃了癟,認為自己好心沒好報,心裏滿不痛快,便暗自下定決心,將來有機會的話一定要報複義經。

可是令他更想不到的是,當天晚上,義經就趁著大家熟睡的時候,召集了自己親信的武藏坊弁慶、伊勢義盛、佐藤兄弟等人,率領著直屬於他的武士們偷偷乘上那些在白天沒有被暴風刮壞的船隻,突然出海,直奔屋島去了。

義經趁著夜色和海風順流而行,第二天早上到了阿波國一個叫做勝浦的地方,在這裏打敗了一支為數百人的平家遊擊部隊,並俘虜了帶兵的頭領近藤親家。在親家的口中,義經得知,平家因為完全沒有料到源氏軍隊能夠這麼快襲來,為了平複屋島附近以河野通信為首的反平家勢力,而將由田內教能率領的主力部隊開赴伊予國去了,屋島此時殘存的兵力不足一千。義經覺得這是個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於是便命令船夫奮力劃槳,直奔屋島而來。

元曆二年(1185年)正月十八日,義經率領船隊到達讚岐國的引田,然後取道丹生屋、白鳥,於當晚便殺到屋島的城砦之下。武士們聽從義經的指揮,朝著城內射火箭,丟火種,平家所居住的宮殿頓時著起火來。

當時平家的首領、內大臣平宗盛正在驗看田內教能派人送回來的河野一族的首級,聽說宮殿起火,以為是源氏大軍來襲,慌忙指揮著武士們保護著幼帝和女眷們逃到船上。等到天稍微亮了一點之後,他派人出去打探源氏人馬的準確數量,得知義經因為是連夜奔襲,身邊隻有七、八十騎,而他們平家的數千武士就是被這七、八十人趕離了宮殿,逃到海上的。宗盛的鼻子都氣歪了,連忙叫過能登守平教經,對他說:“慌亂之中中了九郎(指義經)的奸計,白白把宮殿讓給了他們,現在很是後悔。你現在就帶三百武士殺將回去,給他們點顏色看看。”

於是平教經真的帶了三百名武士返身殺回屋島砦門前,在灘頭列開陣勢,並派部將平盛嗣前往叫陣。義經身邊有一名叫做金子與一的武士箭法超群,遠遠地把平盛嗣一箭射成重傷。平教經怒火萬丈,親自拉弓放箭,瞄準著義經射去。源家武士紛紛催馬上前,用身軀替主將擋箭。

平教經本是京內知名的神箭手,箭矢所到之處,有十幾名源氏武士應聲而倒,而這其中就有當年在奧州受藤原秀衡之命跟隨義經的佐藤兄弟中的兄長佐藤三郎嗣信。嗣信自奧州跟隨義經以來,與義經出生如死,從沒一次退縮,這次更用自己的命換回了義經的性命。義經很是感動,抓著嗣信的手問:“三郎兵衛,感覺如何?”嗣信稍稍緩過氣來,答道:“已經不行啦。”義經又問:“有什麼話要說嗎?”嗣信答道:“有什麼好說呢,沒等到主公飛黃騰達就死啦,實在遺憾。然而,手執幹戈之人中箭而死,這是早就注定了的。日後人們會說:‘源平交戰,奧州的佐藤三郎兵衛嗣信在讚岐國屋島的海濱為掩護主公而陣亡。’這對於手執幹戈之人,是生前的光榮,死後的安慰。”說完,漸漸氣弱。在場的人以義經為首,包括嗣信的弟弟佐藤四郎忠信等人,無一不流下了熱淚。

平教經知道要想射死義經是不大可能了,卻又怕直接領兵殺過去會中了源氏軍的埋伏,於是便招呼手下武士繼續與敵人叫陣。其中不知道是誰想出了個主意,找來一個十八、九歲的姑娘,穿著花裙站在船頭,將一把畫著金色太陽的扇子插在船上,然後向著源家武士這邊招手。

源家的武士們認定這是在向他們挑釁,要他們射落那把扇子,於是義經找來下野國的年輕武士那須與一宗高,要他將扇子射落。正當初春,海麵上刮著強烈的北風,扇子也隨風飄忽不定,宗高暗自祈禱:“南無八幡大菩薩,此箭一出,若不中的,就丟盡了東國武士的麵子,我也會立即折弓自裁,所以請保佑我射中吧。”說也奇怪,霎時間北風忽然變緩,宗高便抓住這個機會,瞄準扇子一箭射去。也許真是他的祈禱靈驗了,他射出的箭不偏不倚,正好射在扇子的杆上,將扇子穿成兩半,飄落到水中。源氏的武士們見此情景連聲叫好,士氣大受鼓舞。

漸漸的,兩軍已經相持到了傍晚,義經便命武士們撤離岸邊,來到附近一處野山擺好陣地,準備休息一夜——因為自三日前出發以來,這七、八十人跟隨義經連續作戰,一直都沒有睡過一覺——義經本人和伊勢義盛守在營砦旁守衛,提防敵軍趁夜來襲。

當夜,平教經果然想要趁夜攻擊源氏軍,但卻因為平盛嗣和海老盛方兩將爭當先鋒,吵嚷不決,最終隻得放棄,白白錯失了取勝的良機。

壇浦海戰

源、平兩軍在屋島對峙一夜,等到次日天明,義經對伊勢義盛說:“如今我們兵少,平家兵多,要是等到出外平叛的田內教能率領平家主力回來,那就更為不妙了。”義盛回答說:“此事可交給義盛去辦,定能賺得田內教能引軍來降。”於是義盛便帶著幾名護衛,離開義經的軍陣,來到了田內教能歸途的路上。

當與田內教能所率的大軍相遇時,義盛主動脫掉鎧甲,丟掉刀劍,來到教能營中,對他說道:“想你或許還不知道,就在前日,我家主公九郎判官義經大人已經在屋島消滅了平家的殘黨,平家自內大臣宗盛以下或戰死沙場,或做了階下之囚,你的父親阿波重能已經向源氏投降了,你如今帶著這三千人還能有什麼作為呢?不如跟隨我投靠義經主公,你們父子也好重得相聚。”

在田內教能回來的途中,已經聽到各種各樣的傳聞,都說平家已經戰敗,此時聽義盛這麼一說,他心裏也沒了底氣,於是三千人悉數解甲,歸順了義經。等到了屋島,教能才明白自己中了伊勢義盛的計策,可惜為時已晚,也隻能將錯就錯歸順了義經。平家眼見強弱之勢逆轉,隻得悻悻地再次撤退,逃到更往西麵的長門國的引島去了。

與此同時的二十二日辰時,被義經遠遠拋在後麵的梶原景時和源範賴等人眼見征服西國的大功就要歸於義經一人之手,於是也匆匆地催促戰船,出航與義經合流。

合流之後的源氏大軍於元曆二年(1185年)三月二十四日卯時再次向平家軍進攻,而平家也派出軍兵在門司、赤間兩處關隘布置防禦。

梶原景時不甘心被義經搶了所有功勞,於是厚著臉皮請求義經把先鋒之任讓給他,義經不允。景時和義經大吵起來,景時的兒子們也與義經麾下的弁慶、義盛、忠信等人拔刀相向,幸虧三浦義澄和土肥實平拚命攔阻,才沒鬧出什麼大亂子來。經過此事,景時更為嫉恨義經,準備回到鐮倉之後就向源賴朝大進讒言。

不久之後,源、平兩軍展開了決戰,源家的船靠近了平家的船,戰鬥也從一開始船上的弓箭對射轉變成了接舷戰。平家仗著水軍厲害,一開始略占上風,但義經親臨第一線,指揮武士們奮勇向前,並且敏銳地把握戰機,在潮水轉向的那一刻發動迅猛反攻,在其指揮之下,源氏武士個個爭前恐後地殺入平家船內。

一直跟隨著平家照顧幼帝的建春門院滋子眼見平家大勢已去,因為不想自己和幼帝落入敵人手中受辱,便獨自回到船艙,把幼帝抱在懷中,準備投海自盡。此時的幼帝安德天皇剛滿八歲,看到這般情景,不勝驚愕地問道:“外祖母,你要帶我去哪裏?”滋子答道:“主上你有所不知,你以前世十善戒行的功德,今世才得為萬乘之尊,隻因惡緣所迫,氣數已盡。你先麵朝東方,向伊勢大神宮告別,然後麵朝西方,祈禱神佛迎你去西方淨土,與此同時心裏要念誦佛號。這個國度令人憎惡,我帶你去極樂淨土吧。”說罷便將幼帝摟在懷中,縱身躍入海中。

在建春門院的帶頭下,中納言平知盛、中納言平教盛、修理大夫平經盛、三位中將平資盛、平有盛、左馬頭平行盛等人也紛紛躍入海中自盡。惟獨那位內大臣平宗盛和他的兒子右衛門督平宗清兩人貪生怕死,不敢跳海,最後終於被伊勢義盛活捉。

能登守平教經雖然也決心一死,但是他卻不想自盡,他看準了人群中的義經,便直直地朝義經殺來,想要拚個魚死網破。義經看見教經如鬼神一般殺入源家武士陣中,無人能敵,心中自知抵敵不過,便朝後麵的小船跳去,而教經也立刻追到,義經就再跳一船,而教經又再次追上,就這樣兩人一逃一追,義經當日共跳過八條船,才終於擺脫了教經的追殺。

源氏的武士將教經團團包圍,教經也知道再想追殺義經已屬無望,便心想著盡量多殺幾個敵人。來自土佐國的武士安藝實光想要斬殺教經,建立功勳,於是就和他的弟弟以及另外一名從卒,三人一起夾攻教經。教經飛起一腳,把那個從卒踹落水中,然後左手一把抓住實光,右手一把抓住實光的弟弟,飛身跳到海裏,與敵人來了個同歸於盡。而就在平教經死後不久,這場戰鬥也以源氏的絕對勝利迎來了終結之時,曾經盛極一時、享盡世間榮華的平氏一門,也終於在這壇浦海戰之後徹底地覆滅敗亡了。

因劍而生,因劍而亡

二十六日,土肥實平押解著被活捉的平宗盛等平氏族人回京複命,後白河法皇喜出望外,越級晉升源賴朝為從二位的官職。而就在各國平靖,百廢待興之時,天下間又有了這樣的輿論:“九郎判官這樣的人才實在難得,鐮倉的從二位又有什麼作為呢,天下的事讓判官策劃才好。”這話很快便傳到了鐮倉,賴朝心中不快,便找來已經回到鐮倉的梶原景時,問他義經在軍陣之中究竟表現如何。景時正愁找不到報複義經的機會,於是便添油加醋,誣陷義經說他如何如何目中無人,完全不把賴朝放在眼裏。聽了這些話之後的賴朝,便在心中暗自起了殺害義經之心。

然而義經對此卻毫不知情,在按照賴朝的指示將平宗盛等人斬首之後,他便率領近臣們起程返回鐮倉了。當抵達了鐮倉西郊的腰越驛時,賴朝派人傳出話來,不準義經進入鐮倉。義經知道是被人進了讒言,於是便寫了一封表明自己心跡的書信,托人呈送給了賴朝的近臣大江廣元,這封書信的內容如下:

義經榮膺選派,得充鐮倉公代理,乃奉法皇聖旨,拜為欽使,討伐逆臣,卒雪會稽之恥。本當論功褒賞,詎奈橫被讒謗,莫大功勳置於不顧,無辜罪罰加於一身,有功無過而遭遇如此,殊令人痛心疾首耳。讒言之實否不察,鐮倉之晉見被拒,披陳肝膽無由,忽焉竟已數日。當此時也,吾兄尊顏不得叩見,骨肉同胞情斷義絕。嗟呼,是乃今生之宿命歟,抑或前生之孽根歟?!悲哉,亡父尊靈不得複生,何人為我一申悲歎,何人為我一垂哀憐?!故特再次上書,略述所懷:

義經身體發膚受之父母,行年未幾,而先君見背,淪為失怙孤兒,幸有慈母憫恤,攜至大和國宇多郡,往依外伯祖父。但自此以還,從無片刻安寧,雖得苟延歲月,惟京都難以安身,隻得遠遁邊鄙之地,任土民百姓驅遣。所幸者,突兀之間運轉時來,為討伐平家一族奉旨進京。軍興之際,削除木曾義仲,之後為徹底誅滅平家,時而揮鞭躍馬於峨峨巉岩之間,置性命於不顧;時而冒風行舟於驚濤駭浪之中,幾葬身於鯨鯢之腹。非但如此,我之所以枕胄甲、宿露野者,良以揮戈從戎之素誌,端在雪洗先君會稽之恥,別無他求。況且義經補任五位尉,乃係源氏曆代要職。雖雲如此,今日仍不能不深愁浩歎。除祈求神佛保佑之外,惟有剴切陳詞,冀達鈞鑒耳。

謹以諸神社諸寺院之最大護符,書明我之素無野心;敬向日本全國之大小神佛,表明我之赤膽忠心。尺素數通,冀邀清覽;惜乎如石沉海,終未原宥。我朝神國也,神非禮勿享,別無可求矣。惟可仰賴者,吾兄之廣大慈悲耳。願得風便之機,得達兄長玉聰,苟能略加體諒,辨明無辜,恕我無罪,則兄長一門誠為積善而有餘慶之家,榮華富貴必當綿延遠及子孫,而我得展多年之愁眉,可獲一生之安寧矣。書不盡言,略述一二。義經惶恐謹啟。

元曆二年六月五日

源義經

此上因幡守公

源義經是否存有反心,其實對於一代梟雄源賴朝來說並不重要。雖說按照武士家族的傳統,嫡長子有繼承家督(家族首腦)之權,在源氏非賴朝莫屬,弟弟們隻能自己去打天下,就算義經真的起兵反叛,名不正言不順,源氏族人和東國武士也未必會聽他的。然而賴朝要建立的不是鬆散的武士集團,而是一個真正屬於武士的新政權,新政權中是不能允許哪怕一丁點危險因素存在的。況且,眼看義經就要變成後白河法皇對抗源氏的棋子了,賴朝又豈能容他?

別說義經,就連那個老實頭源範賴也遭到源賴朝的幽禁,不久後被殺害了。

因此義經的書信沒能抵過一心要挑撥他們兄弟關係的梶原景時的讒言,更沒能抵過源賴朝的勃勃野心。最終賴朝命令義經退回京都,下令原屬義經麾下的十個武士團首領撤回鐮倉——就此,義經完完全全地被孤立在了京都。

即便如此,賴朝卻還不放心,他秘密派出土佐坊昌俊前往京都,假借拜佛之名,伺機刺殺義經。土佐坊來到京都,剛剛有所行動便被義經察覺,並被斬殺在了六條河原。此時義經知道賴朝殺已之心已定,於是便將願意跟隨他同生共死的弁慶、伊勢義盛、佐藤忠信等人找來商議對策。大多數人都主張義經應該占據京都以西,與賴朝分庭抗禮,隻有弁慶說此時即使反叛也恐難成功,況且大丈夫應該潔身自好,即使是身死家滅也不能讓自己的名譽受到損害。義經覺得弁慶的話有道理,於是便放棄了反叛的念頭,帶著家臣們逃離了京都。幾經輾轉之後,他覺得為今之計隻有再次投靠當年收留過他的藤原秀衡了。

藤原秀衡雖然遠在奧州,但他的眼線(如前所述商人吉次)幾乎遍布整個日本,當然早就聽說了源義經掃平源義仲和平氏一門,武名威震日本之事,頗感欣慰,覺得自己終究沒有看錯人。當義經主從前來投靠時,秀衡當即出平泉城門迎接,盛情款待並且收留了他們。

藤原秀衡多年經營奧州,這片廣袤的東北大地雖然開發較晚,人口較稀,但多年不逢戰亂,並且奧州山中還出產黃金,為這支藤原家族積累下了豐厚的財產,也培養起了強盛的武力。源賴朝深恐一旦兄弟義經與秀衡連手對抗他的話,將成為心腹大患,於是便使盡了威嚇懷柔的手段,希望秀衡能夠交出義經。然而秀衡卻全然不為所動。

直到文治3年(1187年)十月二十九日,已經六十五歲的藤原秀衡迎來了他人生的終點。在即將撒手西去之時,秀衡拉過兒子藤原泰衡的手,懇切地說道:“源賴朝素有吞並奧州之心,能與之對抗的隻有源義經而已。你一定要善待於他,若賴朝北上之時便讓義經作為總大將,全權指揮奧州的軍隊抵抗。隻有這樣,我藤原一家才能延續下去。”說完,便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可惜藤原泰衡並沒有他父親那樣的魄力,在秀衡死後不久,他就迫於來自鐮倉的壓力,派兵重重包圍了義經居住的衣川館。當時義經身邊隻有不到一百人的警衛武士,眼看末日就在眼前。當此危境,自武藏坊弁慶、伊勢義盛以下,那些曾經跟隨義經同生共死的武士們再次擋在了他的身前,為了讓自己的主公在死之後不至受辱,他們護衛著義經逃進衣川館內,為義經的自盡爭取時間。而此時的義經則靜靜地退入內室,按照武門的傳統刺死了自己的妻子和剛滿兩歲的兒子,然後便剖腹自盡了。

一代英豪源義經至此走完了他因劍而生,又因劍而亡的人生,享年僅僅三十一歲。

源義經死後,人們不禁對他短暫而又輝煌的人生感到惋惜,於是編造出各種各樣關於義經不死的傳說來。有說他繼續北上,逃到了北海道,成為了蝦夷王的;也有說他乘船逃到大陸的;其中最離譜的說法是說義經逃到了蒙古,並且為了躲避仇人的追殺而改名叫鐵木真,後來更以源氏的“源”字命名自己的國家為元朝,並授意自己的孫子忽必烈派百萬大軍進攻日本為自己報仇……顯然這種說法都隻不過是令人噴飯的牽強附會罷了。

源義經是日本古代為數不多的軍事天才之一,他從某種程度上顛覆了恃勇而勝的舊戰爭法則,擅用奇謀,常從敵人料想不到的方位發動突然襲擊,獲得輝煌戰績。據說當進攻屋島的時候,義經曾經不慎把背負的長弓墜落水中,於是急忙俯身去撈。部下都很奇怪,這是張怎樣的寶弓,將軍竟然如此珍惜?然而義經卻紅著臉回答說:“我的弓很軟,若被敵人撿到,一定會嘲笑我的。”

由此可見,說義經跟隨鞍馬天狗學習武藝,又在五條大橋上憑借武力降伏了武藏坊弁慶,或許都隻不過是民間傳說而已,他實際上並非可於萬馬軍中取上將首級的勇士。他的真正長處在於善鼓士氣,擅出奇謀,在戰場上以兵法破敵取勝,這才是真正的大將軍。

然而源義經雖然在戰場上如同烈火一般橫掃敵陣,無人能敵,就連如同楚霸王般悍勇的源義仲也被他一戰討平,但在勾心鬥角的政治鬥爭中卻無奈地敗下陣來。他先是複仇心切,無意中充當了後白河法皇討滅平氏、奪取三神器的棋子,進而在遭到源賴朝懷疑以後,除了懇切地寫信為自己辯解外,拿不出更好的辦法來。等到賴朝派人刺殺於他,甚至打算起兵討伐,義經又恪守兄弟之情和主從之義而不敢相抗,淒淒惶惶逃奔奧州。他在奧州也既未能繼續擴充勢力,也不能預料到藤原泰衡會突然翻臉,最終被迫自盡於衣川館中,結束了自己年輕的生命。

對比軍事天才源義經,源賴朝簡直可謂是政治天才,他善於籠絡人心,更善於組織規劃牢固的自己的獨立王國。從黃瀨川回師以後,賴朝基本上就沒有再離開過鐮倉親上戰場,他一直致力於內部的整頓,吸取平家滅亡的教訓,牢牢站在武士階層的立場上,最終開創了全新的幕府統治。

從此,日本形成了新的雙頭政治,一方是僻處京都、日薄西山的天皇朝廷,一方是以東國為根據地,勢力覆蓋大半個日本的蒸蒸日上的新的武士政權——鐮倉幕府。日本就此一步步邁入了武士掌權的新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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