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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知道你去世的消息

文:連諫

我坐在陽台的曬椅上看書,他就進來了,還是曾經的樣子,身材高高麵容清瘦,飄飄地進來,望著我略微驚詫的臉,拿掉我手裏的書,然後是沒有片言隻語的擁抱,再然後就恍惚了,心仆仆地跳蕩著荒涼。

這是十幾年來我們之間唯一一次擁抱,陰陽相隔的夢境而已,這個曾經讓我愛得在黑夜裏偷偷哭泣卻不能說的男人,在2003年的最後一天,他騎著摩托車從小城出發,去了另一個世界。

2004年的第二天,我回小城參加弟弟的婚姻,那天的陽光真好啊,明媚溫暖地懶洋洋在小城的街上,下午,婚宴漸漸散開,一位朋友欲言又止,走出很遠了,忽然折回來,伏在耳邊低聲說:方老師去世了。

我用洞穿了她惡作劇的表情盯著她,慢慢的,笑變成一個僵硬的表情凝固在嘴角,她知道在曾經青澀的年代我是愛過他的,我怔怔地看著她,沒有人會拿熟悉人的生死開玩笑的,何況他那麼年輕,比我大6歲而已。

我慢慢仰起臉,任憑太陽的光芒紮進眼裏,沒有淚沒有表情地一直仰著臉,整個世界寂靜無聲,我依在一棵冬天的楊樹上,想他的樣子,麵色倦殆憂鬱,眼神空茫,總是邊走邊看天,略微近視的眼睛輕輕眯一下,像鳥兒在展翅的刹那仰望天空,瑣瑣碎碎滑過心底。

他是我的語文老師,盡管他曾經當眾毫無惡意地嘲笑過我的名字脂粉氣太濃甚至有點惡俗,卻依舊擋不住對他的喜歡,喜歡他朗讀課文的聲音,喜歡他敲著桌子讓我把字寫的漂亮些,喜歡他寫在我作文本上的批語,喜歡他在樹蔭下,長長的腿跨在單車上看書的樣子。

中學畢業時,知道了他結婚的消息,我的心一下子空掉了,第一次知道了愛情的味道,就是當你麵對一個人時被無助淹沒,他的幸福讓你的心無處歸屬。

其實,他知道被我喜歡,卻沒有當成愛情,看不見我拚命藏在心底裏的絕望,離開小城時滿城的梧桐花開了,我看見了他眼裏的惆悵,我們笑著道別,快樂離我們很遠。

之後的許多年裏,離別的瞬間時常在寂寞夜裏被我從記憶的邊緣拎出,想,他有沒有一點愛我?如我愛他。

之後的許多年裏,我們寫信,一個字一個字地落在紙上,說說各自的生活,從不寄照片,信的末署名,永遠是一楨用鋼筆勾勒的頭像,簡單明了,表情隨心而定。不說愛情。

前年冬天,他開始給我電話,聲音一次次停滯在欲言又止裏,還是不說愛情。

隻是,那時的我們,已知道了有種愛,埋藏在彼此的心底,事過境遷之後,兩顆各自有了歸宿的心,回不到過去,說出來便是波瀾起伏的傷害,所以,最終,我們不約而同地選擇了沉默。隻把曾經的光陰,當做了童話珍藏,用來愉悅一下漫長的人生。

我們總在說,等我回小城大家見麵,回去過多次,見麵總被猶豫擱淺,怕是見了,不知該說些什麼,還是寧願不甘地選擇了靜止。

那些昔日情懷,裝在我們心裏,它超越了友情不再是愛情,是一生的牽掛,彼此的名字是雕刻在心靈深處的疼,騰然想起的片刻,淚滴滑心而落。

漸漸的,從別處知道了他的婚姻,是一片灰暗的冷,因兩地分居,妻子終是忍不住寂寞與人私奔了,留給他的是弱智的兒子和小小的女兒,我不知自尊驕傲而脆弱的他是怎麼熬過那段灰暗歲月的,在電話裏的聲音是低低的疲憊,把學校和家裏的電話號碼都留給了我,許多次,我拿起電話,想撥又停下,我是自私的,有那麼一點怕,怕正是感情低穀的他會說出一些衝動的話,讓我無以為答。

有時,他會調侃著說,萬一他死了我一定要替他照料兩個年幼的孩子,我笑著安慰他說怎麼會呢?我們還要等白發蒼蒼時一起聊天呢。其實,他的心思我是懂的,他心中的未來是一片渺茫的灰暗,無處遁逃。

2003年,很長一段時間沒有了他的消息,我打電話給小城的朋友,打探他的近況,知道他再婚了,至於是否有愛,不說也罷,兩個幼小的孩子需要一位母親的關愛。

再婚的他,偶爾還會給我電話,眼下的生活好壞,亦不再說了,隻懶散地說些不著邊際的事情,像一個遊離在夢境邊緣的人,每每聽到他的聲音,我的心就開始了一揪一揪的疼,想起了魯迅筆下的中年潤土,無常的生活,把他從一個蓬勃的年輕男子蹉跎成了蒼涼的中年男子,曾經滿載於心的愛,無處釋放,於是,他愛上了酒。

喝完酒的夜晚,他跨上摩托車,沿著公路一直東奔,一直狂奔到酒散人醒,懨懨轉回家去。

有時,他在電話裏孩子氣地說:如果我一直不掉轉車頭,會一口氣開到青島的。

青島,是我居住的城市,我無語,心下黯然,即使來了,見了,除了一些無力的安慰,那些在內心潛藏了多年的感情,誰又有勇氣去碰?即使碰了又能如何,義無返顧的背後,又將有多少顆受傷的心?

這樣的勇氣,他亦是沒的,所以,他的摩托從未開到青島,在電話裏,有件事一直很讓他計較:從小城開到青島究竟需要多少時間?

一個有點貌似無聊的話題,他問過多次,每次,我回答都是大約和市郊車的時間一樣的。他認為要快得多,因為他的中途不上下客。

我聽得難受,在我們各自的生命曆程裏,都已在陰錯陽差中早早搭上了沒有任何借口驅逐的生命乘客。

他出事的那個夜裏,曾給我打過電話的,他告訴我正在青島和小城之間,用這個方式換算,一個小時就可以到青島了。然後,不等我開口,又說:這是我定下的黑夜飆車終點,我回去了,你好好的。

幾天後回小城,我才知道,這是他留在這個世界的最後一句話,隻說給我一個人聽。

其實,他沒有回去,是夜淩晨,有人在膠州路段發現了他,離青島已很近,隻剩三分之一的路程,摩托車支離破碎,他血跡模糊的臉上,帶著春天般的笑意,躺在路基上。

一輛迎麵而來的貨車,來不及躲閃地撞飛了他。

來不及有任何的反應,他的身體便飛了起來,我是那麼地願意相信真的有天堂存在,在身體飛起的刹那,他看到了洞開的天堂大門。

悔死了曾經堅持了不去見他,總以為人生還很長,有關不會有未來的感情,留到白發蒼蒼了把盞細聊,或許比年輕時說要恰當,事實卻是人生充滿變數,有些結局來不及到來便碎落無聲。

回青島的日子,我一直試圖用文字追憶他,回憶他的點滴,卻都已與事無補,他像一粒小小的石子擱在我的心上,被痛疼一層層包裹成一粒珍珠,懸掛於心,此生不落。

無數次想起被他糾纏不放的話題,小城到青島的距離,讓他那麼在意,或許,他在意的,不是真實的距離,而是一份與渺茫愛情的距離,現實路程很短,對於各自心懷著不可掙脫現實生活的我們,卻是天涯。注定我們隻能咫尺遙望,然後艱難地隱忍了自己,連曖昧都不曾明朗表示地退回原地,隻一個小時的路程,卻注定了我們這一生,不能到達彼此。

春天來了,萬物生機再次被春風撩起,17年的春天,他23歲,剛從師範畢業,拿著花名冊點到我的名字,歪了一下頭,看著我露出小小的虎牙笑:你的名字很鄉土。17年後的春天,他40歲,帶著被愛情蹂躪的滄桑去了天堂,我拎著簡單的行李,回小城,坐在他的墓前,倒上兩杯酒,輕輕說:我愛你。

這三個字,在他生前,他未說過,我亦未說,而今,終於說出,是的,我愛他,不是愛過。

離開墓地時,周遭一片安寧,我寧願沒有人告訴我他去世了,這樣,至少,他還活著,在我理所當然的認為裏,他美好而蓬勃地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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