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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這個世界而言,這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夜晚,星辰滿天,風兒習習。
於是,我們的女主人公羅織錦小姐,像往常一樣,喝完一杯飯後酸奶,打算去赴一個約會。
父親已讀完了當天的報紙,看著正在換鞋的織錦,咳嗽了一聲。
因為太了解父親了,織錦加快了換鞋的速度,父親的咳嗽不過是一次預警,不超過兩分鐘,他就會開始詢問,她要去哪裏?見誰?當然,她要撒謊,不能說是去見馬小龍,也不能為了討父親的高興說是去見何春生。大多時候,她會說某個同學過生日,或是朋友組織了大家飯後去K歌。
這一次,父親在預警之後沒給她留空隙:“一個女孩子家,晚上不在家呆著,在外麵瘋,像什麼話?”
織錦衝父親做個鬼臉:“爸,您出去問問,現在的年輕人,誰晚上在家呆著?像我這樣每晚都回家吃飯的就算是極品了,您別不知足。”
是的,織錦幾乎每晚回家吃飯,這並非因為她是個聽話的乖乖女,而是,馬小龍的母親非常排斥織錦,為防止兒子和織錦約會,她要挾馬小龍,隻要他不回家,她就不吃飯,孝子馬小龍沒轍,隻好回家陪母親吃飯,飯後,再編個借口跑出來見織錦。
“織錦,你給我回來!”
織錦剛要開門,父親喝了一聲。
織錦看著父親,撒嬌地拖長聲音:“爸爸——”
“織錦,別以為你的小把戲能瞞得了你爸爸,你爸爸是偵察兵出身!你給我老老實實地回來,那個馬小龍有什麼好?何況還有他那個媽,嗯?你不會不知道他媽媽對你的態度吧?就算我同意了,你們兩個也不會有好結果,你還是考慮一下春生吧,他都29了,為了等你一直沒談戀愛。”說這些的時候,父親有些激動,胸口起伏的幅度很大。
媽媽見狀,忙說:“織錦,聽你爸的話,今晚別出去了。”
餘阿姨也拿著擦碗布從廚房跑出來:“織錦呀,不是我說你,就那個馬小龍,他哪裏配得上你?再加上他那個神經兮兮的媽,你要真跟了他,有的苦受,聽你爸的話,和他斷了。”然後,又對織錦媽媽說:“就憑咱織錦的模樣和學曆,遍天下的男人隨便挑。”
餘阿姨是保姆,燒得一手地道揚州菜,從織錦8歲起,就來羅家了,20年過去,在織錦的印象裏,餘阿姨已是這個家庭中不折不扣的一員了。餘阿姨沒孩子,老伴死得早,一直拿織錦和羅錦程當自己的孩子疼,摟著織錦睡到12歲才和她分了床。
織錦一想到馬小龍在等自己,就心焦得不成,在門口磨蹭著想辦法說服爸爸,餘阿姨悄悄拽了一下她的手,小聲地:“織錦,你爸這兩天身體不太好,別惹他生氣。”
一聽這話,織錦的倔勁就悄悄軟了,父親有心肌梗死病史,不能生氣,如果一定要在愛情和父親之間讓她做一個選擇的話,她還是會選父親的。
畢竟,是父親給了她生命,盡管父親貌似很糊塗地咬牙堅持讓她嫁給何春生。
織錦不想因為一次約會惹得父親犯了病,就一聲不響地換下鞋子,氣呼呼地上樓去了。
進房間,一頭紮到床上,給馬小龍發了個短信,讓他別等她了,早點回家。
一會,馬小龍發回短信,問怎麼了。織錦覺得馬小龍麵得讓人生氣,他馬小龍是個男人,怎麼著也得有點戰鬥精神不是?依著織錦對父親的了解,如果馬小龍真找到門上和父親理論,戎馬半生的父親說不準會因為欣賞馬小龍的勇敢而答應了他們的婚事呢。類似的話,織錦和馬小龍說過多次,馬小龍總是說找機會,可是,一年又一年過去,馬小龍一直沒找到這個機會。
織錦越想越氣,就沒回馬小龍的短信。過了一會,羅錦程打來電話,問她忙什麼。織錦說忙生氣。羅錦程就壞笑,說又被老爹攔在家裏了吧。織錦用鼻子嗯了一聲,羅錦程說你啊,不光咱爸看不好馬小龍,我都看不好他,活生生一大男人,麵得一輩子都拉不出一橛子硬屎來,誰能瞧得上?織錦就火了:“哥,虧你還自稱紳士,說話就不能幹淨點?”
羅錦程嘻嘻哈哈地道歉,說:“織錦,別惹我啊,我給你打電話可是好事。”
織錦耷拉著眼皮:“你要真打算幹好事,就把你的前妻從家裏接出去,遂了她的癡情,讓我們的良心少受點盤剝。”
羅錦程沒臉沒皮地說:“這是兩回事,對了,你下樓一趟,快點。”
織錦沒好氣地:“你不會是打算替咱爸說服我嫁給何春生吧?”
羅錦程急了:“織錦,天地良心,在咱家裏,我是第一號堅決反對你嫁給何春生的人,娶我妹妹,他也配?!”
這番話,織錦很愛聽,穿好鞋,就往樓下跑,父親和媽媽在客廳裏看電視,餘阿姨已經回自己房間去了,柳如意在教兜兜念英語,柳如意生硬蹩腳的英語發音讓織錦聽得很難過,就對柳如意說:“嫂子,你別教兜兜英語單詞了,等我教他。”
柳如意坐在地毯上,用腿圈著兜兜,一本正經地看著織錦:“你那麼忙,哪有時間?兜兜3歲了,該學學簡單的英語單詞了。”
織錦就笑:“嫂子,就你的這英語發音,是美國人聽不懂,中國人聽不明白,你要真想讓兜兜學英語,等九月份的時候,讓我哥把兜兜送到一家有外教的雙語幼兒園。”
柳如意的眼睛登時瞪大:“真的?”
織錦笑:“當然真的,我這就跟他說去。”
說完,織錦就往外跑,父親問:“去哪兒?”
織錦無奈地看看父親:“爸,我空著手,沒帶包,我能去哪兒?我哥在樓下呢。”
“他怎麼不上來?在樓下幹什麼?”
“我又不是我哥,我怎麼知道他在樓下幹什麼。”說著,織錦就跑下樓去。
羅錦程站在樓下,眯著眼睛望著樓道,織錦跑出來:“哥,你怎麼不上去?”
羅錦程斜著眼看她:“被咱爸攔在家裏了吧。”
織錦撇了撇嘴,沒吭聲,羅錦程壞壞地笑了一下:“得,別把臉拉得跟長白山似的,哥送你個禮物。”說著,拉過織錦把一個硬硬的東西拍進她手裏。
“什麼呀?”織錦伸開手一看,是兩把車鑰匙,就瞪眼看羅錦程,羅錦程也不說話,拽著她往樓的另一側走,指了停在旁邊的一輛火紅色的別克:“喜歡嗎?”
織錦眼睛瞪好大,愣愣地看了一會,猛地跳起來,抱著羅錦程的脖子:“哥,前兩天你要我身份證就是買車啊。”
羅錦程笑:“傻樣,你哥什麼時候騙過你?你一女孩子開輛桑塔那不像那麼回事,我拿這輛別克跟你換了,把桑塔那給我公司那撥小子辦業務用。”
織錦打開車門,坐進去,閉著眼,點頭:“很爽。”又問羅錦程:“不會跟我要差價吧?”
“不要,你放心了吧?記得明天把你那舊車的鑰匙給我。”
織錦歡天喜地地答應著,跟羅錦程說了柳如意在家教兜兜英語的事,羅錦程皺了一下眉頭,讓織錦回去告訴柳如意,等秋天兜兜該入園時,他會選家雙語幼兒園。織錦看著他,半天才說:“哥,我真希望你和柳如意複婚。”
羅錦程不高興地瞅著她:“織錦,就算看在我剛送了輛車給你的份上,你也不該急著把我往火坑裏填吧?”
織錦歎了口氣,知道說也白搭,她也明白,如果把她和羅錦程換位,她也不會和柳如意複婚,倒不是柳如意這人多麼的惡劣,而是這兩人實在是太格格不入了,像兩隻養不到一籠子裏去的鳥。
羅錦程皺著眉頭,看看織錦:“看看我和柳如意,你更要拿定主意,別跟何春生結婚。”
織錦說知道。
其實,如果不是爸爸逼著,羅錦程的婚姻生活完全不至於這麼狼狽。
當年,柳如意是媽媽科室的護士的女兒,柳如意每天放了學就背著書包去醫院找她的媽媽,羅錦程也是。媽媽們忙得沒時間照顧他們,他們寫完作業就一起玩,兩人年齡相仿,也能玩到一塊去,隻是,羅錦程比較淘,經常欺負得柳如意哭。織錦媽媽覺得過意不去,常從家帶點巧克力什麼給柳如意算是替羅錦程道歉,時間長了,柳如意的媽媽以為是織錦媽媽喜歡她女兒,就半是玩笑地說,幹脆讓柳如意當羅錦程的媳婦得了,而且,科室裏的醫生護士們也拿這對小男女這麼開玩笑,織錦媽媽隻當是玩笑,就沒往心上去。
柳如意的爸爸重男輕女,對兒子寵得不行,對女兒柳如意卻苛刻得很,柳如意小小年紀就像大人似地在幫著做家務,就是這樣,還是經常被爸爸責罵,得不到家庭溫暖的女孩子往往早熟,青春年少的柳如意就像一匹到處尋找溫暖的小動物,因為織錦媽媽帶給她的零食,在她的理解裏,就是喜歡她待她好,每當挨了父母的罵,她就會抹著眼淚想,如果織錦的媽媽就是她的媽媽該多好?她不僅從不罵人,看人的時候眼睛還笑眯眯的,皮鞋總是擦得幹幹淨淨,漂亮的挎包裏裝著好吃的巧克力,更讓人羨慕的是經常有吉普車來接她和羅錦程回家,如果她是他們家的孩子,不僅不用在家洗碗挨罵,還可以耀武揚威地坐吉普車,那該是多美的事啊。所以,哪怕是被羅錦程捉弄被羅錦程欺負柳如意也喜歡跟著他,羅錦程是個晚熟的傻小子,不知道柳如意老早就喜歡上他了,對柳如意依然沒心沒肺,直到上了高中,才在同學們的調侃戲弄中明白了怎麼回事,就漸漸疏遠了柳如意。
被冷落了的柳如意找到了羅錦程家,問羅錦程為什麼不理她了,說著說著就哭了,把羅錦程哭傻了弄懵了,去哄她的時候,不知怎的就把她抱在了懷裏,在手忙腳亂中完成了彼此的身體交接儀式。從那以後,初嘗性愛之歡的羅錦程像一不小心掉進米囤子的老鼠,得著機會就瘋狂地和她做愛,學習成績下降得厲害,更要命的是,在高二末尾,柳如意懷孕了,這個消息對於羅錦程來說,簡直是晴天霹靂,慌張無措中他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媽媽,媽媽又惆悵地告訴了父親,結果就是父親給了他兩個響亮的耳光,並讓他必須發誓,將來娶柳如意,那時候,父親已經是副師長了,帶出的兵個個都是好樣的,難以接受自己的兒子成了登徒浪子,母親悄悄給柳如意做了流產手術,並滿懷愧疚地向她的母親懺悔了兒子犯下的罪過,柳如意的母親見他們已把這件事處理得體麵而妥帖,便也沒發作,隻在回家後暴罵柳如意賤貨。
從那以後,在兩家人的眼裏,柳如意和羅錦程長大後就結婚,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有了兩家人的默許,兩個小男小女更是肆無忌憚,過早染指性事使得兩人上課時嗬欠連連,學習成績一落千丈,柳如意高考落榜,進了一家食品公司,羅錦程的運氣要好一些,他考的是藝術院校,對文化課成績要求不是很高。
他對柳如意的厭倦,從大二時就開始了,放假回來,他吹薩克斯給柳如意聽,柳如意聽完後,總是一臉的迷登,很不明白這麼一破金屬管子,羅錦程怎麼會吹得那麼陶醉。
羅錦程帶她參加同學聚會的時候,一吃西點,她就開始嗲嗲不休地說他們車間的點心,並告訴大家,這點心的配料和烘烤流程,看大家大眼瞪小眼地看著柳如意像大師在講解自己的作品一樣對他那撥搞藝術的同學講解點心,羅錦程就覺得臉上一陣火辣辣的熱,事後,他跟柳如意說過他的同學對點心不感興趣,讓她以後不要再說了,柳如意總是答應得很好,可是一看見點心她就管不住興奮。
羅錦程帶她去看大片,帶她去聽音樂會,常常還沒到半場,柳如意就歪在他肩上睡著了,每每這樣的時候,羅錦程就恨不能把當年的自己抓到現在來抽一頓。
他大學畢業後,柳如意就堂而皇之地從家裏搬來和他同居了,父母看不慣他們未婚同居,催著羅錦程和柳如意結婚。
羅錦程能拖一天是一天,想到要和柳如意過一輩子,他就恨不能把自己給宮了。他覺得這場愛情就象一個被身體攜帶了多年的囊腫,他既做不到承認她已是身體的一部分又礙於父母擋在那裏下不了徹底切掉的決心。
他的遲疑與去意彷徨,柳如意當然是能感覺出來的,她不能抱怨不能反抗不能指責,因為她愛這個男人,她害怕意不平會徹底失去這個男人,隻好強顏歡笑地忍了,在羅錦程麵前,愈發的小心翼翼,愈加貼心貼肺地討好未來的公公婆婆,她知道,僅憑自己的能量是挽留不住羅錦程的,她必須犧牲自尊,尋求外力,組成一個戰鬥團隊。
現在回想起,他和柳如意同居的幾年,簡直就是一場不見硝煙的戰爭,為了逃避和柳如意結婚,他每天都在和父親和柳如意鬥智鬥勇,最終,他還是輸了,因為柳如意吞下一瓶安眠藥。
睡在他身邊吞的。
羅錦程徹底投降,等她出了院,就和她舉行了婚禮。
織錦明白羅錦程不上樓是不想看見柳如意,就也沒勉強他,知道為了給她送車,他沒開自己的車,就說你去哪?我送你去吧。
羅錦程說還能去哪?迷迭香。
織錦看了看他,沒吭聲,啟動了車子。
迷迭香是羅錦程投資的西餐廳,所有人都知道,迷迭香其實是羅錦程為金子開的,金子是個已婚女人,丈夫在澳大利亞,她留在國內給孩子陪讀,不知怎麼認識了羅錦程,兩人就好上了,羅錦程之所以和柳如意結婚半個月就從家裏徹底消失了,全是因為這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