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些年來,每到歲末的時候,都會有這樣的稿約,讓我談對新的一年的希望,對新千年的希望。這回又來了,談對新世紀的希望。好像我是個美夢專家。其實我這個人最痛恨過年過節,從舊的一年跨入新的一年時,總有一種更年期提前到來的感覺。在這種情況下,過日子都勉強,更甭提什麼願望了。但看看周圍的人,他們跟我卻不太一樣,他們的表現讓我想起《漁夫和金魚》裏的老太婆,好不容易逮著一個機會,就沒完沒了地要這要那。今天要一台新縫紉機,明天就發展到要一個宮殿。害得老漁夫一次次地跑到海邊,低三下四地跟一條金魚說話。最後到底把金魚給弄煩了,遊到大海深處任憑老漁夫千呼萬喚,再也不肯露麵c
令人悲哀的是,我們的運氣比那個老漁夫差多了。 就算我們天天在海邊打魚,也不一定能撈上一條能滿足我們願望的金魚。因為我們的生活畢竟不是童話,我們的口頭禪是該幹嗎幹嗎。這樣過日子,雖然少了一些魔幻色彩,但心裏卻特踏實。如果按傳媒所提示的去想事,那就太糟了。想想新千年你能做些什麼?你又不是老烏龜,一千年一千年地打發時光。想想新世紀你又能做些什麼?好像一個世紀眨眼過去,下個世紀馬上就要來臨,而我們活著惟一的目的,就是當這鬥轉星移的見證人似的。真是拿時間不當時間,拿豆包不當幹糧。
過去我總以為我對現實生活逃避得可以,每天晚上都躲在自己營造的狂歡裏麵。但時間一長,也不免玩不動了,腰酸背痛腿抽筋,還以為是風濕著涼了。再一琢磨是鬧過了梭了。現在再一看大家,玩的也是類似的玩法。略有不同的是,大家玩的是時間,是想法。這比花錢花精力更抽象。所以,如果在這個世紀的最後一天,派一個人到海邊跟金魚對話,我真弄不準這人會跟那條可憐的金魚說些什麼。管它要房子要汽車嗎?不行,這種要求太形而下,因而也太缺乏想像力了。讓金魚攻克艾滋病?我認為這也不容易,因為你得先解釋這種病是什麼。我的理解是你越解釋就越對自己不利,有點像一個丈夫跟妻子解釋自己的婚外情,我看這時還是什麼都不說的好。那麼就向金魚要求我們長生不老吧,這樣,我們既可以有充裕的時間滿足我們的五花八門的願望,又可以避免死亡。而我們的文明正是建立在對死亡的恐懼之上的。說實在的,要真能做到長生不老就好了,但我擔心那條金魚是否會答應。想想看,那個老太婆想當王後,金魚都急了,都能跟它的救命恩人翻臉。此外,說到童話,我還有個小小的發現。過去我讀到金魚生氣時,我以為它真生氣了。現在我才明白,金魚生氣是假的,因為人自己想要的東西都不能通過自己得到,通過金魚就更無法得到。這就是說,金魚對漁夫的要求感到為難,又不願意栽麵,趕快。
2000年12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