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需要弄清楚一件事。
他媽到底有沒有住院。
我走回工位,拉開最下麵的抽屜,翻出那摞薄薄的新員工檔案。
「緊急聯係人:劉芬(母親)」。
後麵跟著一串手機號碼。
我捏著手機,走回樓梯間,撥了那個號碼。
響了很久,快要自動掛斷時,才被接起。
「喂?」
一個女聲,很年輕,不像長輩。
「您好,」我頓了一下,「我找劉芬女士。」
對麵沉默了幾秒。
「她......她在忙。您是哪位?」聲音裏全是警惕。
「我姓許,是江自流的部門主管。」
「主管?」對麵的聲音拔高了一點,「他......他真的入職了?」
這個反應不對。
我擰起眉頭:「他入職三天了。今天他跟我請假,說他母親劉芬高血壓急症,要立刻手術。請問她現在在哪家醫院?」
過了足有十秒鐘。
「......他又在撒謊。」那個女聲說。
「我媽好好的,在家看電視。高血壓是老毛病,每天吃藥,根本不用手術。」
「您是......?」
「我是江自流的姐姐,江自惜。」
檔案上,「家庭成員」那一欄是空白的。
我靠在冰冷的牆上:「他沒提過他有姐姐。」
「他當然不會提。」
「許主管,對嗎?他是不是又跟您借錢了?」
「他不是借。他要預支年終獎,十五萬。」
「十五萬......」她把這個數字念了一遍,「他還真敢開口。」
「什麼意思?」
「他女朋友,上個月查出來懷孕了。女方家裏放了話,沒有二十萬彩禮,別想進門。他東拚西湊,還差十五萬。」
樓梯間的聲控燈滅了。
我站在黑暗裏。
那個為了「救母」急得火燒眉毛的孝子形象,碎了。
那個在校園招聘會上鞠躬的純良學弟形象,也碎了。
「所以,他根本沒打算來上班。」我說。
「我不知道。」江自惜的聲音低了下去,「他半個月前拿到offer,回家就跟爸媽炫耀,說進了個大公司,說您特別器重他,說年底的獎金夠他付彩禮。」
「他跟我們說,您開寶馬,說您也是農村出來的,五年就當了主管。他說您這種人,最好麵子,最喜歡提攜自己人。」
我的手握緊了手機。
「他原話是,」江自惜頓了頓,好像在模仿,「這種人,你隻要捧著他,順著他,他就什麼都肯給你。」
我沒說話。
「許主管,他是不是闖禍了?他辭職了?」
「他今天曠工了。」我說。
「......我就知道。」她長長地歎了口氣,「他從小就這樣。他是我雙胞胎弟弟,就早出生了五分鐘。我爸媽說,男孩才是根,女孩就是賠錢貨。」
「他打碎了鄰居家的玻璃,我爸媽拉著我去道歉,讓我替他挨罵。」
「他要錢買遊戲機,我爸媽就把我的新書包給他,讓我用他那個破了洞的。」
「他考上大學,我爸媽擺了三天的酒。我考上了,他們說,女孩子讀那麼多書幹什麼,浪費錢,不如早點出去打工,給你弟攢老婆本。」
「你也在這個城市?」我問。
「......在。我休學了。在一家西餐廳打工,包吃住。我媽的藥錢,都得我來出。他......他從沒往家裏寄過一分錢。」
「他拿到offer那天,我問他,能不能先借我五百,給我媽買這個月的藥。」
「他說他剛入職,沒錢。反手在朋友圈曬了新買的AirPodsPro。分組可見,沒對我。」
我眼前浮現出江自流那張幹淨的臉。
「許主管,」江自惜的聲音帶著哭腔,「對不起,真的對不起。給您添麻煩了。」
「他是不是在公司說了什麼難聽的話?您別往心裏去。我替他給您道歉。」
「你不用替他道歉。」我打斷她,「你沒有錯。」
「......謝謝。」
我掛了電話。
重新回到辦公室,燈火通明。
我走到江自流的工位前。
桌上還擺著他入職那天買的綠蘿。
我打開那台ThinkPad。
開機畫麵一閃而過,進入了桌麵。
屏保,是他自己的照片。
他站在一輛白色的寶馬5係旁邊,手插在口袋裏,對著鏡頭笑。
那輛車,停在公司地庫。
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