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蕭振邦成為軍閥,割據天下時,他如約娶了我。
從青梅竹馬到舉案齊眉。
他對我極度寵愛,在我身上,日夜耕耘,從不饜足。
人人都說,惹了蕭司令還能留一條命,若是惹了司令夫人,那便是閻羅也難留。
可自從穿越女秦曉曉出現後,一切都變了。
他為博秦曉曉一笑,將我腹中胎兒生生引產。
隻因她說,臍帶血對傷患有立竿見影的治療作用。
他輕聲哄著他懷裏的珍寶,任由我跪在血泊裏,看著成型的胎兒一寸寸變涼。
所有人都以為,曾經思想先進,留洋歸來的蘇灼華被蕭振邦囚成了籠中雀,任他折辱。
卻不知道,我是真的以為秦曉曉有換心之能。
所以才心甘情願的留在這裏。
若是母親死了,我便要拿出號令天下的虎符,去開啟新時代了。
1
我提著裙擺衝上洋樓二層時,心幾乎要從喉嚨裏跳出來。
死一樣的安靜。
手術室的門被人從裏麵拉開一道縫,濃重的血腥氣混雜著消毒水的味道撲麵而來。
母親虛弱地躺在臨時改造的手術台上,那張曾溫婉美麗的臉,此刻隻剩下灰敗和痛苦。
她胸口蓋著的白布已經被鮮血浸透了大半。
那個叫秦曉曉的女人,那個自稱來自未來的穿越者,正拿著一把明晃晃的手術刀,臉上滿是掩蓋不住的慌亂。
“不......不可能......理論上不會失敗的......”她喃喃自語,像在給自己辯解。
母親的呼吸微弱下去,胸口微弱的起伏即將停止。
她看見我,幹裂的嘴唇翕動著,用盡最後的力氣,吐出幾個字。
“灼華......我的女兒......”
“住手!”
我的大腦“轟”的一聲,理智斷裂,瘋了一樣就要往裏衝。
可兩條有力的手臂從旁伸出,死死地箍住了我。
是蕭振邦的衛兵。
我被攔在門外,骨頭撞在冰冷的門框上,疼得我眼前陣陣發黑。
我動彈不得,隻能眼睜睜地看著。
蕭振邦就站在我麵前,他高大的身影像一堵牆,將我與母親隔絕在兩個世界。
他臉上沒有絲毫波瀾,眼底是我看不懂的深沉。
“蕭振邦,我求你!讓她停下!”我像抓住了最後一根浮木,聲音破碎得不成樣子,“媽媽快不行了......求你了......”
他的目光落在我抓著他袖口、不住顫抖的手上,眉頭微不可查地皺了一下。
“曉曉,”他終於開口,聲音平穩得可怕,“繼續。”
隻這一句,秦曉曉像是得到了赦免,立刻挺直了腰板,臉上恢複了那種救世主般傲慢的神情:“蕭司令放心,任何偉大的革新都有陣痛,夫人她......”
“你閉嘴!”我嘶吼著,卻被衛兵更用力地壓製住。
蕭振邦終於回過頭看我,聲音裏帶著一絲不耐:“蘇灼華,別在這胡鬧。曉曉的醫術對我們有多重要,你不是不清楚!”
那個曾在我留學歸來的接風宴上,當著所有人許諾
“灼華,在我這裏,你永遠是第一位”的男人。
此刻,正堅定地護著另一個導致我母親垂死的女人,任由我的母親,在這場被稱作革新的謀殺中,慢慢流幹最後一滴血。
任由我,被擋在這扇門外,墜入無邊冰窖。
2
母親下葬未及三日,家中靈堂的白幡素縞便被盡數撤下,取而代之的是為慶功宴準備的西洋彩帶。
隻因秦曉曉說,她見不得這些封建糟粕,會讓她想起手術那日的不愉快。
蕭振邦便下令,帥府之內,不許再有一絲哀悼的痕跡。
我的院子被變相禁足,傭人被遣散大半,我成了這座牢籠裏最孤獨的囚徒。
那夜,津港下了入冬的第一場雪。
我跪在冰冷的靈堂裏,為母親點燃長明燈,一雙手早已凍得失去知覺。
廳門被人一腳踹開,蕭振邦裹著一身風雪闖了進來,他身後,跟著披著名貴白狐裘的秦曉曉。
“蘇灼華,誰準你在這裏故弄玄虛,嚇到了曉曉!”他的聲音比外麵的風雪還要冰冷。
秦曉曉從他身後探出腦袋,怯生生地指著我麵前的燭火:“振邦,我不是有意的......隻是這火光,讓我想起那晚手術室的燈,我心裏就發慌......”
我猛地抬頭,正對上她眼底一閃而過的挑釁。
蕭振邦的臉色瞬間陰沉。
他上前一腳踢翻了燭台,滾燙的燭淚混著冷風,濺了我一手。
他一把將我從地上拽起來,手腕的骨頭被他捏得咯咯作響。
“你還嫌不夠亂嗎?!”
“我沒有!”我嘶吼著,氣得渾身發抖,“我隻是在為我母親守靈!”
“還敢頂嘴!”
秦曉曉適時地咳嗽了幾聲,柔弱地靠在他懷裏:“振邦,算了......或許是我太敏感了。隻是這天一冷,我這腿就疼得厲害,想來是當年在戰場上為你取彈片時落下的病根了。”
她意有所指地瞥了我一眼,眼神裏是淬了毒的悲憫:“不像姐姐,是金枝玉葉,身子骨真好,還能在這地上跪這麼久。”
蕭振邦聞言,眼中的理智被徹底焚燒殆盡。
他死死盯著我,一字一頓地開口:“你不是喜歡跪嗎?那我就讓你跪個夠!”
他竟命人將我拖拽到帥府最深處的地窖,那兒曾是用來儲冰的,即便在初冬,四壁的寒氣也足以侵肌入骨。
“曉曉的腿有多痛,你就在這裏待多久!”
兩個粗壯的仆婦死死按住我,強行將我推進了那片漆黑的、散發著黴味的寒冷裏。
“不——!”
刺骨的寒意瞬間穿透了單薄的孝衣,像無數根冰針紮進我的四肢百骸。
那種深入骨髓的冷,讓我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
我拚命掙紮,可換來的,卻是鐵門被無情鎖上的巨響。
他站在門外,為秦曉曉攏了攏狐裘,將她護在懷裏,隔著門縫,眼睜睜地聽著我在這場酷刑中煎熬。
雪,越下越大。
我的四肢早已麻木,隻剩下深入骨髓的寒冷。
意識在黑暗與冰冷中漸漸渙散。
我恍惚間,想起了另一場雪。
那年他被對家軍閥構陷,兵權被奪,在雪地裏站了三天三夜。
也是這樣的大雪,我從家裏偷跑出來,脫下自己身上所有的披風蓋在他身上,用凍僵的手去捂他的手,哭著說:“振邦,你冷不冷?我陪你一起站。”
那時,他紅著眼眶把我緊緊抱在懷裏,說:“灼華,有妻如此,夫複何求。”
“振邦,”秦曉曉嬌柔的聲音從門外飄來,“我們回去吧?別為了姐姐,再凍壞了你的身子。”
“好。”
他甚至沒有再多停留一秒,擁著他懷裏的功臣,轉身離去,將我一個人,丟在這無邊的黑暗和刺骨的冰窖裏。
那一夜,我的雙腿落下了終身的寒疾。
每逢陰雨風雪,便如萬蟻噬骨,痛不欲生。
半夜,我喚來了陪嫁的丫鬟阿佩。
“去......去我書房的暗格,把我父親留下的那枚聯絡用的虎符,送去給張副官。”
阿佩的臉“刷”地一下慘白,血色盡失。
“小姐......那是您最後的退路啊!”她聲音都在發抖,幾乎要跪下來,
“您要做什麼?!您得活下去啊!”
我看著她驚恐的臉,忽然笑了。
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
“你說得對。”
“是該給自己,找一條活路了。”
正好,還能用這場“意外”,為他們布好最後一場局。
我沒有再猶豫。
靠著地窖頂上那唯一的、透著淒冷月光的小窗,我下定了決心。
所有人都覺得我被他困成籠中雀,隻能任由他們踩進塵埃裏。
可他們不知道。
這場刺殺將是我為自己爭來的,唯一的生路。
3
我在冰窖裏待了一夜,被放出來時已經高燒不退,渾身滾燙。
可我沒有哭鬧。
因為我知道,比身體的寒冷更刺骨的,是人心的涼薄。
人人都說,我是蕭振邦明媒正娶的妻子,是他動蕩歲月裏最溫暖的港灣。
可隻有我知道,在他心裏,我連秦曉曉口中一個不切實際的“構想”都比不上。
罷了,或許我這數年的情深義重,終究抵不過她那些聽起來能開天辟地的奇談怪論。
我與他走到今天這步田地,並非一日之功。
是從人命枉死,他卻隻為秦曉曉的“大局”考慮,冷漠地吐出“犧牲在所難免”開始。
是從他在軍事會議上,為了維護秦曉曉那個紙上談兵的“新式療法”,當眾駁斥我依據父親兵法提出的穩妥建議,斥我“婦人之見,頭發長見識短”開始。
是從他為了給秦曉曉的西藥房騰地方,將我母親留給我、那些無比珍貴的前朝藥材當成“無用的舊物”盡數丟棄,在我發瘋質問時,卻抱著那個隻說自己“聞不慣藥味”的秦曉曉轉身離去開始。
我曾穿著父親送我的戎裝,像個瘋子一樣拿著槍質問他為何如此對我。
可他隻是平靜地看著我,那雙曾映滿我倒影的眸子裏,再也找不到半分從前的愛意。
語氣更是平靜得像在陳述一件與他無關的事。
他說:“灼華,曉曉的思想能讓我們的軍隊變得更強,你要學著理解她。”
他說:“你是帥府的夫人,當以大局為重,讓著她,別讓我難做。”
他說他記得我的好,會讓我做一輩子唯一的蕭夫人。
我想起了父親。
在我出嫁前,他曾將一枚虎符交給我,那是調動他麾下最精銳親兵的信物。
他還告訴我,若有一天我後悔嫁給蕭振邦,就找人送回這枚虎符,他便派人來接我離開。
從前因為愛他,我將這枚虎符藏在梳妝台最深的暗格裏,我以為,我永遠都不會有拿出它的那一天。
卻沒想到,這一天會來得這麼快,這麼慘烈。
而現在,張副官已經帶著虎符離開,我在這津港的一切,都將很快煙消雲散。
4
接下來的每一天,我都在期盼著來接我的人。
可等來的,是秦曉曉的人。
我被兩個粗壯的女仆從偏院裏架出來,像拖著一件沒有生命的陳設。
那雙在冰窖裏落下病根的腿,每一次接觸地麵,都傳來一陣深入骨髓的刺痛。
她們將我丟進帥府的宴會廳,這裏已被改造成一個巨大的、臨時傷兵營。
空氣裏,全是血腥、腐敗和死亡混合在一起的鐵鏽味。
秦曉曉穿著一身代表著權威的白大褂,當眾宣布:
“根據我的臨床觀察,士兵的求生意誌是傷愈的關鍵。
而最高貴的女性所帶來的近距離撫慰,能創造醫療奇跡。”
她的目光,像在審視一劑即將被使用的藥物,落在我身上,帶著悲天憫人的微笑。
“今日,便由司令夫人,對我軍九十九名重傷員,進行一對一的‘精神療愈’,”她頓了頓,每一個字都帶著不容置喙的命令,
“這是科學,是恩典,也是夫人您作為帥府女主人的責任。”
那一瞬間,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慰安與獻祭。
她要我在眾目睽睽之下,像一個娼妓一樣,去撫慰那些陌生的、瀕死的男人。
我腦子裏最後一根名為“理智”的弦,“嗡”的一聲,徹底斷了。
我死死地盯著主座上的蕭振邦,想從他臉上找到一絲震驚,一絲憤怒,哪怕一絲屬於人類的猶豫。
可他隻是沉默。
沉默得像一座冰冷的、沒有靈魂的雕像。
然後,他起身,抓起我冰冷的手腕,將我從地上拽起。
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絲令人作嘔的命令。
“灼華,聽話。”
他看著我,終於開了口,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刀,將我一寸寸淩遲。
“他們的命,比你的體麵更重要。”
體麵......我的體麵......
我心中,那最後一點名為過往的星火,被他親手碾碎成灰。
我不再掙紮,不再嘶吼,甚至不再流淚。
我隻是平靜地,甚至可以說是溫順地,任由他們將我推向了第一張行軍床。
那床上,是一個被炸斷了手臂的年輕士兵,他已經神誌不清。
我聞到了他身上濃烈的血腥和汗臭。
他的手,粗糙、滾燙,帶著瀕死的蠻力,猛地抓住了我的手腕。
那一刻,我感覺自己的靈魂,正被這隻肮臟的手,一點一點地,拽出這具同樣肮臟的軀殼。
第二個,第三個......
那些陌生的、痛苦的、帶著各種貪婪或絕望目光的手,遊走在我身上。
一個士兵把我錯認成他的妻子,哭著將臉埋在我的懷裏;
另一個則在彌留之際,死死抓著我的頭發不放。
我的白色長裙被血汙和膿液浸染,尊嚴在被碾碎。
我隻是睜大眼睛,死死地,死死地看著蕭振邦。
我想讓他看清楚,他是如何親手將他的妻子,他的發妻,變成一個任人觸摸的、毫無尊嚴的工具。
血腥味,越來越濃。
我的眼前開始發黑,身體陣陣發冷,那雙被凍傷的膝蓋也重新開始劇痛,冷汗混著眼淚,我卻已經感覺不到。
計劃,終於在此刻,如山崩海嘯般發動。
當我麻木地走向第七十三個傷兵時,他忽然從枕下抽出一把手槍,那雙渾濁的眼睛裏迸發出驚人的恨意,對準了不遠處的蕭振邦。
“蕭振邦!你害我家破人亡,拿命來!”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
所有人都僵住了,蕭振邦的瞳孔猛然收縮,他身邊的秦曉曉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叫。
而我,在所有人反應過來之前,幾乎是憑著本能,撲了過去,擋在了蕭振邦的身前。
蕭振邦,你親手導演的這場慰安盛宴,就用我為你擋下的這顆子彈,來做最後的葬禮吧。
再見了。
也,再也不見。
“砰!”
一聲槍響,我的身體猛地一僵,胸口炸開一朵淒豔的血花。
巨大的衝擊力讓我向後倒去,正好落入他錯愕、慌亂的懷抱。
我看著他那張瞬間血色盡失的臉,勾起一抹笑。
我的頭無力地垂下,最後一絲氣息,消散在他懷中。
耳邊傳來的最後一聲,是蕭振邦那不似人聲的、撕心裂肺的嘶吼。“灼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