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五歲那年,媽媽叫我給三歲的弟弟喂飯。
可弟弟被一粒米嗆到了氣管,差點窒息死掉。
媽媽從此怨上了我。
“死丫頭,你是不是存心想害死你弟?要是你弟死了,你也給我一起去死了算了!”
這一句話,媽媽一說就是十年。
這十年裏,我背著愧疚,一步步地讓出了所有,直到在這個家裏徹底成為了透明人。
而在除夕夜裏,她再次當著全家人的麵狀似無意地說起這句話時。
我木然地移動到了窗邊,回頭看著一家和睦的他們。
沒有絲毫猶豫地跳了下去。
1
救護車到的時候,圍在我身邊的人已經很多了。
鄰居張阿姨看清了我的樣子後,立刻掏出手機,給爸媽打了電話。
“淑霞,你女兒好像跳樓了!”
電話裏我媽頓了一下,“不可能啊,你看錯了吧?”
她遙遙呼喚著我爸,“老謝,你去看看謝臻臻在麼?”
爸爸癱在沙發上,隻抬眼遠遠地瞥了一下我緊閉著的房門。
“在吧。”
他歎了一口氣,“這孩子心重脾氣怪,動不動就愛把自己鎖在房間裏不出來。這性格,簡直和她弟弟沒法比。”
弟弟開玩笑似的說,“姐姐八成還在不讓她去夏令營生氣呢吧?唉,真不明白,一個破夏令營有啥好去的!”
媽媽也開始數落了起來。
“謝臻臻真是被慣壞了,一個夏令營才去七天,就得八九千塊錢!這錢,還不如給弟弟買雙AJ實在!”
她越說越氣,“多大的人了,還有沒有一點姐姐樣?她小時候給弟弟喂飯,都差點把他害死了!長大後,也不知道對弟弟好點!真是白眼狼!”
鄰居的阿姨聽不下去了,“淑霞,那夏令營的名額可不好拿啊,我兒子和臻臻同班,他說多少人想去都沒機會。我上次還在樓道裏看她哭得傷心......”
“不過,你還是趕緊下來一趟吧?妮子流了好多血,現在都失去意識了!”
我媽卻“呸”了一聲,不耐煩地說。
“都說了她在家裏,你除夕夜和我說著晦氣的話安的什麼心?”
“她整天哭喪著個臉,一副活閻王的樣子,死外麵正好!”
2
可不幸的是,我沒死成。
墜樓時,樓下的枝杈幫我擋了一下,救了我一命。
醫院也終於在兩天後聯係到了媽媽,等她風塵仆仆趕來的時候,我正躺在病床上。
說來也可笑。
距我住院已經兩天了,他們根本沒發現我不在家裏。
如果不是醫院打了電話,他們估計還以為我在房間裏吧?
媽媽進了屋,醫生也隨後進來交代了幾個注意事項。
我不知道她聽了多少,隻知道她在聽見醫生說,“這段時間病人身邊最好有個24小時的陪護”時,便立馬著急出聲打斷了他。
“等下等下......我沒辦法在這邊陪護,我家裏還有上初中的孩子,我趕著要回去給他做飯的,可沒空耗在這裏!”
醫生愣了一下,眼神複雜地看著她。
媽媽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低下頭,從口袋裏掏出了兩張鮮紅的鈔票塞給了護士。
“應該傷得不重吧?不然這點錢你先收著......她就麻煩你們多看顧一下吧?”
我別過臉,眼淚立刻就滑出了眼眶。
我受了重傷,護士說我被在手術室裏搶救了三小時才堪堪撿回一條命。
她來之前,我曾真的不爭氣地燃起過期待。
得知我受傷了,媽媽應該會對我愧疚又自責,寸步不離地守著我、照顧我。
可現實,狠狠摔碎了我的幻想。
原來我的死活,她真的一點不在意。
護士沒好氣地把鈔票塞了回去,“不好意思,我們這是醫院,不收病人紅包。”
她遞給她一張費用代繳清單,“謝臻臻的手術費用,你先過來結清一下吧。”
媽媽看著清單上的金額,驚訝地張大了嘴巴。
她想說些什麼,卻又閉上了嘴巴,不情不願地跟著護士走了出去。
過了一會兒,她才回到屋裏。
她像憋了一肚子氣似的,對著我大喊大叫。
“謝臻臻,你腦子是不是有病啊?除夕夜的,你給我整跳樓這一套?你知不知道你跳樓的事情都在小區傳開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怎麼虐待你了!”
“這過去的十五年裏,我是缺你吃短你喝了?你就這樣回報我?看看你弟弟,看看你,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疼痛密密麻麻地爬上我的身體,我的手緊緊揪住床單,豆大的汗珠從我的頭上不斷滾下。
她似乎知道我多疼,可也僅僅瞥了一眼,解恨似的說了句。
“活該你疼死!這都是你自找的!”
“你就是嫉妒心太重,不讓你去夏令營,你寧願跳樓傷害自己也不許這錢給你弟弟用!你還配當姐姐麼?你以前差點害死你弟弟知道麼?”
又是這句話。
我明明說過很多次,我很討厭她說這句話。
過去的十年裏,我因著那件事無數次地被媽媽打上“害人精”的標簽。
無數次我背著這股愧意對弟弟委屈求全,隻敢在深夜的時候咬著被子哭著發泄自己的情緒。
多年積壓在心底的委屈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我忍不住咆哮出聲。
“所以我去死給他賠罪還不行麼?”
“我死了,大家都高興!”
病房裏其他人紛紛投來了好奇的眼神。
媽媽聲音陡然加大,“你差點害死你弟弟,這是事實!你現在跟我驕橫些什麼?還不讓別人說了!”
她像是故意說給病房裏其他人聽似的,“你小時候偷你弟弟存錢罐裏的錢,你弟弟非但沒有怪你,最後還把錢拿給你。”
“相反,你弟弟不小心拿了你一個書簽,你就在家裏撒潑打滾,到處發瘋......”
她好像總是這樣。
非得在人前把我說的像個妖怪。
那錢是奶奶偷偷塞給我的,叫我生日自己買個蛋糕吃。
弟弟看到了也非要,我不給,他便偷拿了我的錢存到了他的存錢罐裏。
我氣得渾身發抖,哭著叫媽媽給我主持公道。
可媽媽像是沒有聽見似的,“行了,姐姐要多讓著弟弟知道麼?更何況你曾經還差點噎死你弟弟,這就當成你還欠你弟弟的好了。”
我崩潰了,衝到弟弟的房間裏,“啪”一聲摔碎了他的存錢罐,搶回了屬於自己的一百塊錢。
弟弟“哇”一聲哭了,媽媽衝上前二話不說扇了我一巴掌。
“死丫頭,非得惹哭你弟弟才算完麼?搶弟弟的東西,丟不丟臉啊你!”
“行行行,這錢你就好好拿著吧!”
可是媽媽。
那明明是我的東西啊。
明明是弟弟搶走了我的東西,為什麼你總是護著弟弟,忽視我呢?
我捂著紅紅腫腫的臉頰,眼淚簌簌往下掉。
至於書簽。
那是好友送我的禮物。
弟弟偷偷拿走了我珍藏的書簽,用水筆在上麵畫滿了小烏龜。
我用力地擦著,可是根本擦不掉。
媽媽還是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行了,一個破書簽值多少錢?你弟難得喜歡一個東西,就給他唄。”
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媽媽臉上開始流露出不耐。
“煩死了,整天哭哭哭!改天我帶你再去買個不就好了麼?”
......
我在被忽視之下長了十幾年,似乎我做什麼都是錯的,弟弟做什麼都是對的。
媽媽還在喋喋不休,我不想再聽她說任何一句話,抽起床頭的枕頭便砸了過去。
“你滾!”
她被我猛然砸了一下愣住了。
隨後臉上卻又奇異地浮起一股釋然的神色。
“行,這是你叫我滾的!”
3
媽媽說到做到,真的沒有再出現在我的麵前了。
腿骨折使得我行動不便,好幾次伸手去夠水杯的時候不小心滾了下來,疼得我抱著腿哭了起來。
鄰床的阿姨看不下去了,給我偷偷喂了好幾次水。
她歎了口氣說,“要我說,你媽也真狠心。這要是換成我的女兒傷得這麼重,我估計得心疼死了!”
“像你這樣的腿傷,最好是每天燉點骨頭湯來,這樣恢複快。另外,還得陪著你做複建,你還小,人生剛起步呢,以後別留下什麼病根子......”
我聽得入了神。
再回過神時,臉上早已一片冰涼。
我不知道媽媽會不會擔心我。
我隻知道,我出院那天,他們一家人剛剛從蘇州旅遊回來。
當媽媽看到站在家門口拄著拐杖的我,愣了一下,脫口而出就是,“你怎麼回來了?”
我在醫院裏孤獨地住了三個月的院,如今她看到我,第一句話不是關心,而是一句“你怎麼回來了”?
我的心涼得徹底。
弟弟朝我揚了揚手中的拍立得。
照片裏,他們一家人笑得很燦爛。
“姐,你這次沒去蘇州真是太可惜了,我和爸媽玩了好幾個地方呢!”
“不過,誰叫你自己愛跳下去的,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
不知怎的,我突然想起。
小學三年級我讀課本時,曾經非常渴望能去蘇州玩一次。
媽媽說,等到連續考三次滿分就帶我去。
可是,當我激動地舉著三次滿分的試卷站在她麵前,她卻臨時加了碼。
她說,我要幫她洗碗,掃地,還要教會弟弟考到滿分才能去。
我愣了愣,還是答應了下來。
那之後每天晚上,我用我最快的速度做完作業,便開始雷打不動地看著弟弟寫作業。
可弟弟一門心思都在電視上,任我怎麼教他都不會。
我急得一把關掉了電視,他紅著眼珠看向我,突然抓起書本砸向了我。
“媽,姐姐又欺負我了!”
我顧不得看被砸中的地方,隻著急著辯解,“媽,不是這樣的,是他一直不寫作業,我......”
媽媽抱起哭鬧的弟弟,皺著眉,失望地看著我。
“你把弟弟當成什麼了?達成你自己的目標的工具了?小小年紀的,功利成什麼樣了!”
我站在原地,手足無措,最後隻能無助地垂下眼眸。
後麵我學聰明了。
我學會討弟弟歡心,在他心情好的時候教他寫作業。
幾番輔導下來,弟弟終於考了滿分。
我歡呼雀躍,比自己考了滿分還高興。
“媽媽,我已經教會弟弟了,他考了滿分,我們現在......是不是可以去蘇州玩一趟了?”
可媽媽根本沒有在聽我的話。
她目不轉睛地盯著試卷,狠狠地在他的臉上親了一口,旁若無人地牽起他的手。
“我兒子就是厲害,稍微一努力就是滿分,真是聰明!”
“走,媽媽現在兌現我的承諾,帶你去吃你一直想去吃的肯德基!”
我愣在原地,渾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了。
原來真正有心要兌現的承諾,根本不會有其他的附加條件。
一直以來,我就像是被她釣著的魚兒。
她引誘著我,而等我靠近時,她卻用力地把魚餌甩到更遠的地方,借此讓我放棄。
可就是這樣施舍的一點愛,卻讓我傻傻地追了許久。
4
媽媽心虛地笑了一下,“行了行了,回家就好!下次長點記性,別給我搞矯情!”
我苦笑了一聲,一瘸一拐進了屋。
飯桌上,媽媽炒了滿滿一桌子的菜,幾乎全是弟弟愛吃的海鮮。
唯獨有一盤荔枝肉,我還算喜歡。
等到盤子裏還剩下三塊荔枝肉時,我伸手去夾,卻被媽媽粗暴地打掉我的筷子。
“這三塊給弟弟吃。一晚上你吃了快一整盤了!”
我夾菜的手僵在半空,正對上弟弟挑釁地朝我吐了吐舌頭。
“我剛剛從外麵旅遊回來呢,累得要命,得多吃點補補!”
爸爸附和著點了點頭,“弟弟現在正在長身體的階段,應該多吃點。”
說著他便端起盤子,把肉全都倒在了他的碗裏。
我的腦子嗡嗡作響。
我剛剛經曆了一場手術,全家人卻沒有一個在意我的身體。
本不該再抱什麼期待了,可我還是不死心似的對爸爸說。
“桌上的海鮮我都吃不了。我能吃的隻有這道菜。”
爸爸疑惑,“你吃不了海鮮?上次我不是還看你吃得好好的麼?”
上次?
憤怒在胸間激蕩,我強忍著怒意問他。
“爸爸,你說的上次,是什麼時候?”
他歪著頭想了半天,最後含糊地說,“我怎麼知道?上周?”
我的心像破了洞的船隻,開始劇烈地下沉。
他真的忘了。
小學二年級時我吃了一隻膏蟹,過敏到差點窒息了。
這麼大的事情,他居然也忘了。
我不禁去想,這些年爸爸到底對我還記著什麼呢?
媽媽隨意地說,“差不多得了,你小時候差點害死你弟弟,讓你弟弟幾塊肉怎麼了?”
她的話引爆了我腦中最後一根引線。
我再也忍不住了,發狠摔了筷子。
“媽,這句話你翻來覆去說了這麼多年,你不膩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