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寒雨相知

以司慕的身份，是沒有幾個人需要他親自迎接的，更何況太子和楚王明確表示不會來。隻是司慕為了顯示自己沒有皇子的架子，親自迎了幾個，不過都是有身份的貴人。

聽說宋明臻來了，正在和一群公子互相談天說地、指點江山的司慕，向人們道了聲失陪，慢慢悠悠來門口迎接。此時宋明臻早已告別了碧落，在梁王府下人們的指引下，走到內院來了。

司慕的寒暄道得潦草，宋明臻的問候回得敷衍。兩個人隨意扯了幾句就分開了。司慕重新回到公子們中間顯示他的和善，宋明臻便在下人們的指引下，走向山莊深處。

那是專門為小姐們準備的院落，和前麵的院落用一堵牆隔開，隻有一個月亮門相通。很多世家小姐已經在這裏玩鬧很久了。

今天隻是熟悉環境，洗個熱水澡。要想泡溫泉也是可以的，不過要邀請的人似乎沒有來全，司慕沒有露麵，所以年輕男女們隻是吃吃喝喝，談天說地，沒有幾個真的下水折騰。

宋明臻不認識被安置在臨屋的貴女小姐們，也不願跟她們搭訕，因為她們各自的經曆不同。她不想在聽別的姑娘講琴棋書畫、詩詞歌賦、針織女工、山川風物的時候，被迫佯裝出一副敬佩的神色，也不想被別人糾纏著，要求說出她和“三位未婚夫的故事”，以滿足她們獵奇的心思。

可偏就有一個小姑娘，風風火火，熱熱鬧鬧地闖進了宋明臻的房間。

小姑娘也就十五六歲，頭上梳著京城早已不流行的雙角辮，用粉色的絲帶束著，垂在耳側。臉蛋圓圓，眼睛不大，卻一閃一閃的，好像會說話。她很愛笑，幾乎一直笑著，笑起來的時候，臉頰上各有一顆梨渦，眼睛也眯成一條縫。

她穿著一身粉粉嫩嫩的衣裳，粉粉嫩嫩的繡花鞋。走路一蹦一跳的，裙擺也閃動起來，全沒有京城閨秀佯裝出來的端莊和驕矜。

她先在門口探了探腦袋，等宋明臻注意到她，她就眯著眼睛笑起來，然後甩著小胳膊，音符一樣地跳到宋明臻麵前。隨著她的步調，會流出一串清越的鈴聲，細碎卻清亮，一點也不吵人。那是小姑娘脖子上的那串銀鈴鐺發出來的，銀鈴鐺上有許多佛門的符咒，看來是自小帶在身上保她平安用的。

“你怎麼一直關著門？我和姐姐們還以為這間屋裏沒有人呢——你是誰呀？”小姑娘問。

都不知道對方是誰，就敢闖進來，小丫頭也太活潑了吧。宋明臻的胳膊放在桌子上，撐著臉頰，一邊想著一邊逗她：“我是一頭剛剛幻化成人形的狐狸，一頭道法高深的九尾狐！”

小姑娘咯咯笑起來，說：“那敢情好了，我是天上的雷公，專門欺負你們這些迷惑男孩子的九尾狐！你怕了嗎？”

宋明臻跟著咯咯笑起來。

小姑娘名叫周雨，是四品忠武將軍周福康的女兒、六品昭武將軍周陽的妹妹。周福康是燕北人，屬於赫連綽一派，之前一直在燕北征戰，立了不少功勞，官封昭武校尉，之前在和北狄作戰的時候，在司鉞手下得了大功，接連升職，正趕上司鉞回京述職，他便也跟著舉家來了京城。

除夕那天，宋明臻的篝火宴會也是請了她的，但是她父親周福康是個謹慎的人，想著全家剛到京城不久，自家孩子還不熟悉京城的環境，年紀又小，若是一不小心得罪了哪家權貴，反倒引火上身，所以找了個身體不適的借口，沒有讓周雨赴約。

這次司慕的“洗寒請暖”聚會，周雨原本也沒想著能參加，隻是她爹想，若是連梁王殿下的邀請都拒絕了，怕會落人口實。再者說，赫連家和梁王殿下是表兄弟，是站在一起的利益共同體，就算周雨年紀小不懂事，想來梁王殿下也不會深究的。

於是周福康多囑咐了女兒幾句，才妥帖地把女兒送了過來。

周雨自小生活在燕北，沒見過啥溫泉，更沒參加過這種雅致的活動，現在大飽眼福，哪裏還記得她爹“小心謹慎”“不可多言”之類的提醒？她隻恨沒有熟悉的閨閣朋友，能聽她傾吐激動的心情，所以四處串門子。她已經嘻嘻哈哈和別家的小姑娘們說了半天話、吃了半天點心了，想著旁邊的房間裏一直安安靜靜，所以闖了進來。

宋明臻對這個“不速之客”一點也不反感，反倒有點驚喜於她的到來。

武將的女兒，年少爛漫。唔，或許養母辰妃當年，也是這樣吧。

“你會槍棒嗎？都說‘虎父無犬子’，你是不是也會騎馬射箭呢？”宋明臻好奇地問。

周雨坐在宋明臻對麵的小圓凳上，兩條腿自然地分開，雙手合攏，撐在兩腿之間的凳麵上。小腿有節奏地小幅擺動，眼睛閃呀閃呀地望著宋明臻。

聽宋明臻問起“心酸往事”，周雨的小腦袋瓜搖得像個撥浪鼓，雙角辮上的粉色絲帶也跟著搖動起來：“我爹的武藝很好，我卻不行。騎馬還可以，打馬球綽綽有餘，但是射箭和槍棒就上不了台麵了。我小時候，我爹常常對著我歎氣，問我是不是他撿來的孩子，還是出生的時候傷了腦袋，總是傻乎乎的什麼也學不會。比哥哥差十萬八千裏——你不知道，我哥哥可厲害了，是燕北最有名的神箭手！好在我爹想得開，見我能勉強防身，也就罷休了。最近不知道他又在發什麼瘋，忽然給我請了一位女先生，讓我讀書習字學禮儀。以前我總聽人說，學得太累會讓腦袋變大，我那時還不信，現在真的覺得短短一個月，我的腦袋變大了一圈——姐姐你給我瞧瞧，是不是脖子上頂了一個大腦袋？”

說著，周雨身體微微前傾，好像真的希望宋明臻為她的腦袋瓜評判一番。

宋明臻沒想到自己短短的一個小問題，牽扯出周雨這麼長的解釋和抱怨，樂不可支。她裝模作樣地對著周雨的小腦袋左右看了看，說：“腦袋的大小還好，就是兩個小‘犄角’長得太顯眼了。你可千萬不要讓小羊看見。”

“嗯？”

宋明臻噗嗤一聲笑了，說：“以免被它當成媽媽，追在你身後‘咩咩’地叫！哈哈哈……”

周雨完全不介意宋明臻的調侃，她伸手摸一摸自己頭上的雙角辮，也跟著傻傻地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