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沒有四角的天空,也沒有隨時降臨的辱罵咆哮。周圍是沙鳴樹響,是小鳥吟唱,是吹著笛子的牧羊女翩翩飛舞的裙擺。
宋寒激動得幾乎嚎啕而哭。
她溜出了送菜的馬車隊伍,抱著斷臂徒步往北走,因為她聽說,辰妃的父親遊騎將軍楚鐸輔現在在東邊校場上練兵。
她要去找他,告訴他辰妃這十年遭受的虐待,要說服他聯合丞相博也殺掉宋天極。
什麼父子?什麼君臣?什麼天下大義?她才不在意那些呢。她隻需要那個懦弱又殘暴的宋天極死,最好死相淒慘,無處葬身。
天漸漸黑了。她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身上又有大大小小多處外傷,哪裏有力氣走那麼遠的路?而那長長的路,好像專門跟她過不去,明明近在眼前,卻無論如何都不能踏入。
她昏倒在山窩裏。
醒來的時候,頭上是燦爛的星空,耳邊是狂野的狼嚎。但是她沒有害怕,因為她此時躺在一個稚嫩卻溫暖的懷抱裏,身側燃燒著一團暖洋洋的火。
哪怕是待在辰妃身邊,也沒有感受過如此溫暖的火焰。
她貪婪於這場溫暖,一動也不想動。
肚子咕嚕嚕叫囂起來,破壞了安靜的氛圍,順便擠出一點尷尬的情緒來,這使宋寒不好意思再裝睡了。
她坐起來,揉眼睛的時候,發現折斷的左胳膊竟然被人用樹枝綁好,掛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別亂動!”剛剛抱著宋寒的小男孩喊道。他已經先一步搭在宋寒的斷臂上,以防止宋寒給它造成第二次傷害,“有點疼,你撐一會兒。”
宋寒聽話地沒有亂動,她扭過身子去看救她命的小男孩。
那是個瘦巴巴的小男孩,總是低著頭,讓人看不清他的相貌,好像他犯了什麼不可饒恕的錯誤,雖然宋寒根本想不出來,那麼單純又怯懦的孩子,會犯什麼錯。
他的頭發亂蓬蓬的,明顯沒有人照料他。束發的是一根笨拙的檀香木簪子,瞧不出什麼特別的形狀,隻是一個簪子罷了。看來雕刻這個簪子的人,手法非常稚嫩。
應該就是小男孩自己打磨的。
宋寒沒說話,小男孩也沒說話。
好半晌,安靜的夜裏隻能聽到呼呼的風聲和火堆劈啪的聲響。
有個年輕英武的男人踏著一地星光和點點殘雪,提著一隻洗剝幹淨的野兔,從遠處快步走來。到了男孩跟前,淡淡地說了一聲:“我回來了。”
男孩沉悶地“嗯”了一聲,沒有多餘的話。
男人一邊把野兔放在架子上烤,一邊瞥了一眼宋寒,對男孩說:“你還真把她救活了——嗯,也算功德——你娘教你的?”
男孩轉過臉去,沒有回答。
宋寒覺得氣氛有點詭異。知覺告訴她,這兩個人絕對不是父子關係,他們長得太不像了。
男人倒沒覺得被冒犯,轉頭對宋寒說:“一個人怎麼敢在荒郊野外亂跑?現在正是狼探頭的時節,你也不怕被叼走了?春天的狼可凶了!”
宋寒想象不到狼群怎麼會比她父皇宋天極更恐怖和殘忍,隻當男人是為了嚇唬她瞎說的。她朝著火堆挪了挪,問道:“你們是什麼人?”
“黎國人唄。”男人答。
宋寒嗤笑一聲,說:“不可能。”
“嗯?怎麼不可能?”
“今天是黎國皇帝的生日,按規矩是不燒火做飯的。你一看就是軍人,軍隊裏規矩更嚴,你不應該不知道。”
男人轉動烤肉架的手忽然停住了,他的嘴角扯動了一下,卻並不像一個完整的笑。他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宋寒:“真是個聰明的姑娘,可惜了。”
在火光的照耀下,男人的臉顯得分外可怖。
宋寒不由得瑟縮了一下。她忽然明白,如此光明正大地戳穿對方的謊言,不隻是不禮貌,更是一種可笑的自殺。
小男孩伸出手臂,將宋寒劃到自己的身後去,把身體當成了護衛宋寒的盾牌:“你別亂來,她隻是個小丫頭!”
“我說過,我絕不允許別人知道你的下落。她,必須死!”男人已經抽出了隨身的佩刀。佩刀上有斑斑的血跡,算不上新鮮,不是野兔的血。
小男孩急了,手掌撐地,一骨碌從地上站起來,盡量擺出威嚴的姿態,閃著一對鳳眸,說:“我知道你為什麼帶我來這兒,這裏有西域最大的黑市,你又有幫手,你想把我賣掉,然後跑路。”
“呦,你竟知道這些!”男人終於不再隱藏,笑嘻嘻地說,“你更應該知道,離開了金陵,你就什麼都不是了。我都不敢確定你能被賣個好價錢。”
男孩說:“我能值多少錢我不知道,但是你若是殺了這丫頭,我就死在這兒,讓你一分錢也掙不到!”
“笑話!她是你什麼人,能讓你舍了命地救?你還記得你自己是誰嗎?”男人明顯生氣了。
“我是什麼人,我比你清楚!”男孩也不由得提高了嗓音,“這一路上你殺的人還少嗎?你已經成了罪人,被整個瑨國通緝,你難道想功虧一簣、空手而歸?”
男人握著佩刀的手,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良久,他恨恨地說:“好,正好,把你們一塊賣了,或許還能多掙頓酒錢!你們倆最好乖乖在這兒待著,明天一早啟程。”
當夜,男人獨自吃了烤好的兔子肉,在火堆旁幹坐著,不知道在想什麼。
男孩也沒有睡,他害怕男人趁著他睡覺的時候殺掉這個撿來的丫頭,便一眼不眨地盯著。
在男孩灼灼的眼神之下,女孩淺淺睡去。
宋寒睡得很不安穩,許是因為胳膊疼,許是因為天氣冷,許是因為肚子餓,抑或因為做了噩夢,縮成一團的她常常無意識地抖動,眉眼也擠在一起。
男孩初時沒有任何動作,隻是在不近不遠的地方旁觀著,他怕自己小小的動作就會打擾這個陌生卻和他同病相憐的小姑娘淺眠。但是宋寒一再的反常表現,讓男孩不由得擔心起來。他伸手觸碰了宋寒的額頭,想試一試溫度。
稍高,應該是在發低燒。
宋寒好像被男孩小心的觸碰嚇了一跳,猛地睜開了眼,那雙眼睛裏流露出的不隻是恐懼,還有憤恨。
憤恨?一個小姑娘,這是為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