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小瞧了她

讓宋明臻如此狼狽的到底是不是山匪，碧落當然知道。碧落了解宋明臻的計劃，想到這件事怎麼也算宋明臻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終於悻悻地收回了殺人的寶劍和足以殺人的清冷眼神，回到宋明臻身邊去。

全身被孤野的體溫包圍，宋明臻總算找回一點神誌，睜開了眼睛。

碧落一顆揪緊的心稍稍放鬆了些，安慰宋明臻說：“我們馬上回去，進了城就不冷了。”

宋明臻手指動了動，不知道想指一個什麼方向，口中含糊地說：“鴛鴦弩。”

碧落立刻反應過來，借著幽微的光亮在地上搜索片刻，將宋明臻隨身帶著的那把紅色弓弩撿了回來。

司鉞於是知道了，宋明臻先前拿來抵著他的喉管的弓弩，有這麼一個甜膩的名字。

不過司鉞不知道，這把弩箭遠不像名字那樣溫情動人。

那是宋華庭專門請能工巧匠為宋明臻打造的弓弩，可以算是世上最精巧又最有殺傷力的弓弩了。因為它可以一次連射兩支細小又強勁的弩箭，故名“鴛鴦弩”。你千萬不要小瞧它，在它不起眼的弩身上，一共藏了十支弩箭，射程遠比普通的弓箭要強。

司鉞若是提前知道這把弓弩的威力，當初被它威脅的時候，定然不會那麼從容吧。

黎國皇室在出生時都會得到一隻戒指，名叫鷹頭狼身琉璃燙金戒指，用以證明自己的身份。宋明臻並沒有這個寶物，好在，鴛鴦弩代替了這個效用。當初她離開黎國都城的時候，黎國國主宋華庭用它射掉了宮門口懸掛的鴛鴦縷碎金彩球，揚言說，諸將見鴛鴦弩猶如見君。

受傷的受傷，生病的生病，甚至有人戰死，天寒地凍夜深的，當然應該早點進京。瑨、黎兩國的人們心中暗罵“晦氣”，垂頭喪氣地往回走。

宋明臻卻沒有安分。

窩在孤野的懷裏，宋明臻盡量高聲地喚了一聲“燕王殿下”。

不止司鉞，幾乎所有人都因為這微弱的呼喚停下腳步，望向宋明臻。

隻見宋明臻揚起頭來，對司鉞說：“燕王殿下，你來救我，我本該承你的恩，但我落得如此狼狽，也是拜你所賜，你我就算扯平了。經此一戰，我黎國許多將士客死異鄉，珠寶財物損失也堪憂。敝國吃了這麼大的虧，實在心有不甘，想向殿下討個公道。”

“什麼？”司鉞吃了一驚。

討公道？她自導自演的一場戲，還要向別人討公道？豈有此理！

偏宋明臻一點都不覺得自己的要求過分，說：“燕王殿下既然負責金陵城的防務和護衛工作，那就請您務必找到流竄的匪徒。我國會明文呈給貴國陛下，還望殿下竭盡全力。”

司鉞：“……”

懂了，宋明臻這是在洗脫自己的嫌疑。

眼下除了孤野和碧落，可能隻有司鉞一個人看穿了宋明臻在這場山匪搶劫和綁架案中扮演的角色，而司鉞沒有絕對的證據證明自己的結論，又不能公開審理宋明臻和她身邊的人，所以，宋明臻犯下的罪過，隻能不了了之。

但是這並不代表這件事就結束了。

她要讓別人抓不到她的把柄，而且把責任推到司鉞的身上去，此等心機，委實可怕。更令司鉞無奈的是，已經逃竄的山匪，因為宋明臻的提早安排，怕是已經如泥牛入海，再也尋不到了。

司鉞很是不快，宋明臻剛剛離開他的保護就陷害他，還敢堂而皇之地說出來。看來首次的交手，她雖沒占到便宜、達到目的，到底讓司鉞慘敗無疑。

哼，還是小瞧了這丫頭！

大隊人馬浩浩蕩蕩進入金陵城的時候，時間已經過了醜時。折騰了大半夜，每個人都精疲力盡了。好在瑨國早有準備，將黎國人妥帖地安排在了專門負責接待外邦的典客署休息。典客署的官員們說，現在正是寒冬臘月，典客署簡陋，唯恐怠慢貴客。陛下已經另外準備了鵲園，玉鏡公主若是滿意，隨時都可以搬進去住。

鵲園？窩在厚厚的被子裏還忍不住打顫的宋明臻，在聽到手下人彙報這個消息的時候，不禁輕笑起來。

鵲園不是一般的園林，這麼多年，裏麵發生的故事，比話本裏還要精彩。

之前說過了，瑨國的上一個朝代國號為“榮”。榮國有一位皇帝十分暴虐，總會肆意抄沒、屠殺臣民。而他最寵愛的皇子慶王殿下，卻是個溫柔和順、淑雅內斂又聰敏靈秀的人。

皇帝十分屬意慶王做國儲，培養他也十分盡心。

慶王也很爭氣，國政軍政、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就連他喜歡的戲曲，也十分在行。

皇帝為了顯示對慶王的寵愛，專門派各地巧匠彙集京城，選擇了一處風水絕佳的地方，蓋了這個山水交映、亭台林列、四季迎芳的園子。因為園子落成時正趕上乞巧節，慶王站在園子裏新建造的精美的拱橋上，得意地吟了一句“晚風聽醉夢，聊作鵲橋仙”，便為它取名“鵲園”。

閑暇時，慶王時常會請一些伶人來鵲園唱戲，戲腔或圓潤珠滑，或低沉嗚咽，讓人流連其中，不能自拔。

伶人中有一位小倌，雖是男子，卻生了一雙比女子還要顧盼生情的眼眸，眼睛一張一合，整個人便生動起來。他的嗓音也極細極柔，一首訴說閨怨的《含淚別》唱得人衣襟濕透、柔腸百轉。

小倌自幼孤苦無依，隻有個諢名，叫做淩落，念起來，像個姑娘的閨名。

慶王最愛聽淩落唱戲，可淩落偏不喜歡鐘鳴鼎食的豪門大戶，所以時常找借口推辭。慶王自小求風得風、要雨得雨，哪裏受過怠慢。這次竟被一個伶人拒絕了，心中大為新奇，便更加來了興趣。

自此，慶王變著法地纏著淩落，大多數時候並不是為了求他一曲，好像隻是為了打擾他而纏著他，以期得到一點打賞似的關注。

聽下人們說淩落有咳疾，慶王不止派太醫輪番問診，還搜羅各地珍奇藥材，流水一般送到淩落麵前去。這種霸道又熱烈的關心終於有了效果，淩落逐漸接受慶王的好意，也答應了慶王的邀請。

慶王如獲至寶，對他更加親近、照顧。

這很快引起了朝臣的不滿。

堂堂親王，尚未婚配，正是用功讀書、潛心參研朝政的時候，怎麼能整日和一個戲子朝夕相伴、進退相與呢？

敗壞風氣！有辱斯文！

有人將這件事盡量溫婉地告訴了皇帝。皇帝大怒！

作為一個皇帝，懲罰別人最直接的手段就是殺人。他要殺了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