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所以……你就跟他結婚了?”對麵那女人震驚地瞪著眼珠子,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杯中的果汁,又生生咽了下去。
其實苗如月是猜到了開頭的。畢竟宋茵梨也是二十七歲的人了,這好不容易結束北漂生涯要回家了,她家那個主掌生殺大權的母上大人又怎麼可能就這樣輕易放過她。隻是,相親也就罷了,苗如月是萬萬沒有想到宋茵莉會如此草率、甚至都還沒來得及給她彙報戀愛進展就結婚的。
苗如月翻了一個白眼:“宋大小姐,你怕不是在擔心自己嫁不出去吧?”
相比苗如月那張吞了蒼蠅的臉,宋茵梨倒是淡定很多。她不緊不慢地將嘴裏的東西嚼碎咽了下去,又抽了張餐巾紙擦幹淨唇角的醬汁,才接話道:“跟誰結不是結啊,反正早晚都要結!”
聞言,苗如月甚是激動地雙手拍桌子站了起來,以淩人的氣勢俯視著宋茵梨:“但是你們才認識幾天啊?一個星期!你喜歡他嗎你就嫁,宋茵梨,你腦子裏進的水都要溢出來了吧!”
宋茵莉被苗如月滿嘴的口水噴了一臉。她很無奈地又抽了幾張紙巾把自己的滿臉恩澤擦幹淨,悠悠地道:“我喜歡啊。模樣好,身材高挑,事業有成,脾氣溫和,我為什麼不喜歡?”
苗如月簡直要被宋茵梨的理直氣壯氣得兩眼抽搐昏厥過去。想來一個星期前,她在大山裏拍戲,也就與世隔絕了幾天,世界就仿佛在頃刻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昨天她回北京接到宋茵梨的電話,那妮子開頭一句就是“我結婚了”,嚇得苗如月一個手抖就把電話給掛了。待她睡過一覺,才將將反應過來,二話不說便買了機票直衝到此處嚴刑逼供。
“喜歡個大頭鬼啊!”苗如月抓狂地揉著自己一頭亂發:“你除了知道他叫秦風,是個律師以外,還了解他什麼?生日?興趣愛好?工作地點?身邊的朋友?業餘消遣?你什麼都不知道就敢結婚了?你怎麼那麼能呢!”
宋茵梨被這一連串氣吞山河的問話震得腦袋嗡嗡地響。她委屈巴巴地揉了揉耳朵:“這些我媽還沒來得及和我說呢。人總是得慢慢熟悉的嘛。”
“嗬,宋茵梨,你可別給我裝。”苗如月忽然沉下臉來,一臉嚴肅地湊過了臉去,目光炯炯地注視著她:“你不打一聲招呼就回家結婚,是不是因為李毓?”
“李毓”二字一出,宋茵梨心跳都似乎漏了一拍。這個曾經刻進骨髓的名字,如今再提起,心口上那道才初初結痂的疤痕似乎又要開始淌起血來。
宋茵梨避來了苗如月探究的目光,故作淡定地撥了撥劉海:“你想多了,苗苗。他說得很有道理啊,我已經不是那個二十出頭的小女孩了,再談夢想,未免太天真。”
苗如月看著她平淡無波的麵龐,不可置信地捧起她的臉,語氣激動道:“你沒毛病吧,宋茵梨!你先前每天早上五點起來畫圖的日子你不記得了?咱們說好的,等我紅了,我給你代言,你給我做衣服的事兒呢?”
宋茵梨蹙眉推開了麵前那人,有些煩躁地押了一口果汁,目光飄散了開去:“苗苗,李毓說得對,成天做著白日夢還不如踏踏實實地過日子。結婚而已,哪還有什麼喜歡不喜歡的,找一個條件好、性格合適的就該知足了。”
秦風其實是宋茵梨她家皇太後自己看上眼的。秦風的母親和她家母上也算是是多年的好友了,即使長大後宋茵梨一年在家住不了幾天,回家也還總是能見上阿姨兩麵。
其實秦風的母親之所以能跟她媽媽保持十年如一日的友誼也是有原因的。二人都是個強勢的主兒,隻是比起自家母上,秦風母親還更獨立要強得多。畢竟秦風自小就父母離異,她要獨自拉扯一個孩子,照顧吃穿用度,還要以高精尖人才的標準培養,實在不是什麼容易的事情。
隻是還好,秦風除卻父母離異以外,人生似乎也沒有其他的不圓滿了。
皇太後的原話是:“小秦不僅模樣俊俏還積極上進,不僅事業有成還溫和孝順,若不是前些年他的律所才剛剛起步,無暇顧及戀愛,哪還輪得到你來撿這個漏。”
母上大人看宋茵梨那眼神,簡直是將她賣了,還要竊喜自己賺大發了的樣子。
秦風的確從小就是個天之驕子。雖然宋茵梨自大學後便不常回家,但偶爾聽母上大人提起,也絕對逃不開那一句:“唉,可惜是別人家的孩子”。別人家的孩子,通常來說,不僅成績好性格佳,還會彈琴下棋書法繪畫外語奧數編程計算機。通常事事第一、樣樣得獎,男生見了嫉妒,女生見了愛慕,老師見了誇讚,家長見了感歎。總之,千言萬語彙成一句話,別人家的孩子就是無所不會無所不能,涉獵廣泛樣樣精專。
宋茵梨和秦風第一次的見麵約在了一家西餐廳。
彼時宋茵梨卡著時間匆匆而來,而桌邊那人卻已是等候了許久的模樣。
宋茵梨禮貌地點了點頭,卻還不及她表達遲來的歉意,秦風便已站起來伸出了右手,帶著標準的商業式微笑,道:“宋小姐,你好。”
一套動作行雲流水,配合著他身上那一身剪裁合體的西裝,叫宋茵梨不禁懷疑,他是不是搞混了相親和見客戶的日程。
宋茵梨盯著他的手,沒有動作。而那隻右手在空中尷尬地懸頓了幾秒,他才微微一愣,反應過來收回手,歉疚地笑道:“不好意思,習慣了。”
宋茵梨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任由他紳士地替她拉開椅子,安排她就座。
那人戴著一副金絲框眼鏡,身材高挑瘦削,單眼皮,高鼻薄唇,臉部輪廓棱角分明,皮膚卻是叫女人豔羨的細膩白皙。他長得絕不算精致,遠沒有當紅男星給人的驚豔之感,卻是叫人很舒服,忍不住要多看兩眼。
秦風將菜單遞了過來:“我先前擅作主張替宋小姐點了一份餐,宋小姐看看,還需再要添什麼嗎?”
他的手指修長,骨節分明的手腕上帶著一隻銀灰色手表。在這個信息時代,手上還帶著手表的無非隻有三種人,一是沒法時時帶著手機的學生黨,二是為彰顯身份的成功人士,三是極度自律的強迫症患者。很顯然,他既不是學生,那隻表也遠不夠名貴。
宋茵梨自顧自想著,翻開了菜單。隻是她才初初翻了幾頁,便又麵帶詫異地抬起頭來。
秦風的目光其實一直都落在她的身上,見她抬頭,也不躲不閃,坦坦蕩蕩地抿唇一笑。
不得不說,菜單上所點的菜品,從甜點到主菜,從濃湯到酒飲,無一不是她喜歡的。
宋茵梨合了單子:“秦先生做的功課還真不少啊。”
秦風笑了笑,也不否認。
宋茵梨其實是餓慘了的,隻是顧及麵前那男人,又還不得不故作矜持。在她裝模作樣的慢條斯理之下,時間過得尤為漫長,而好不容易輪到主菜上來的時候她簡直要熱淚盈眶了。宋茵梨盯著麵前那塊火候恰當,成色頗佳的牛排默默地舉起了刀。卻是還不待她開始大快朵頤,麵前的盤子便已然被對麵那人端了過去。
宋茵梨滿臉驚詫。而當盤子再轉回宋茵梨麵前的時候,盤中的牛排已然成了一口大小的塊狀。
宋茵梨埋頭看了看盤中吃食,又抬頭看了看餐桌對麵的那個男人,幹脆也放了餐具,饒有興趣地支起腦袋來。
“秦先生一向都是如此會討好別人的嗎?”
麵對宋茵梨這句失禮的問話秦風也不氣惱。他微微勾了勾唇,反而問道:“不喜歡嗎?”
相比於他先前商業化的標準微笑,這一回他倒是笑得真誠了許多。
宋茵梨也笑了起來。無論是最開始見麵時他假意握手的動作,還是現在的體貼溫柔,無論起他麵上的金絲框平麵鏡,還是手上那隻不起眼的腕表,從開始到結尾,從頭到腳,他一直都在扮演著她心目中完美的男友形象——甚至連擅自做主替她點菜這件事,對於饑腸轆轆地趕來、又十分怕麻煩的宋茵梨來說,也是再合胃口不過的。
宋茵梨押了一口紅酒,對著秦風玩味道:“那結婚之後,還要請秦先生對別的女人收斂一些了。”
奈何,她就是吃他這一套。
再後來,他們在兩家人相互的吹捧和一片“天作之合”的叫好聲中,順理成章地領了結婚證。用宋母的話說就是,感情可以培養,好女婿不可多得。早點確認關係,以免夜長夢多。
正式的婚禮酒宴定在了下個月初,而領證的當晚兩家也隻是請關係較近的親屬小聚了片刻。
可以說秦風的確是很會討長輩的歡心的。一頓飯下來,推杯換盞,來者不拒也就算了,嘴裏還跟抹了蜜一樣甜。宋茵梨的母上大人被哄得簡直合不攏嘴,一邊說著“小秦太瘦了,要多吃點兒長肉”,一邊不停地給他碗裏添菜。那架勢,恨不得把自己的心肝脾肺都掏出來給他燉了吃,叫他多長些肉。
雖然宋母夾到秦風碗裏的東西通常都會原封不動地再轉到宋茵梨碗裏,但作為親閨女的宋茵梨,看著麵前那滿臉慈愛的自己的母親,腦子裏仍然隻有兩個字——嗬嗬。
其實宋茵梨沒有被冷落,對方的親友也會帶著審視的目光不時地向她發問。
問題有很多,有時甚至還有些比較刁鑽的,叫她不想回答的問題。比如說:宋茵梨的感情史。但通常這個時候,隻肖宋茵梨為難地稍一沉默,秦風便會很快地接上話去:“小梨這麼漂亮,過去追她的人多了去了。你們別鬧啊,我可不想聽。”
滿堂哄笑。
“呦呦,秦風,這麼快就開始炫耀起你老婆來啦。”
秦風不疾不徐地將一塊挑了刺的魚肉放到了宋茵梨的碗裏,才坦蕩蕩地笑道:“你就羨慕去吧,成哥,我可不會把小梨讓給你。”
之後,眾人又就著秦風表哥的感情史做了一番大討論。
宋茵梨瞥了身旁那人一眼。那人言笑晏晏,言談間遊刃有餘。
——不愧是律師屆的好手。
宋茵梨也學著秦風的模樣,照貓畫虎地剝了一隻蝦,放到他碗裏:“別光給我夾菜,你自己也吃啊。”
他欣然地微微一笑:“謝謝。”卻又推開椅子站起來,對著在座各位稍一點頭道:“抱歉,我去趟洗手間。”便丟下宋茵梨匆匆而去了。
宋茵梨很是淩亂。少了秦風做擋箭牌,她霎時便成了眾矢之的。
宋茵梨坐立不安地又待了片刻,終於在第三次掏出手機來看時間的時候忍不住跟身旁的人交代了一句:“我去看看秦風怎麼還不回來,怕不是喝醉了。”便落荒而逃。
秦風似乎是真的喝醉了。宋茵梨找到他的時候他正躬身側倚在走道牆邊,小臂壓在腹上,頭埋得很低。他額前的幾縷頭發還是濕的,似乎剛洗過臉,卻仍舊蓋不住他蒼白的麵色和滿身的酒氣。
宋茵梨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吐了?”
秦風顯然是沒有想到宋茵梨會出來。他微微一愣,又自然而然地放下手,綻放出他一貫的笑來:“嗯,喝得多了。”
他們之間的關係微妙,宋茵梨也實在說不出什麼更關切的話來。她不由得尷尬地笑笑,指了指包廂的方向:“那我們就回去吧。”
總之,那一晚的家宴總體來說還是比較愉快的。雖然,這種愉快並沒能讓宋茵梨真正地笑起來。
苗如月說的其實沒錯,宋茵梨的心口還留著一道疤。那道疤一碰就裂,一摸就疼。若細論起宋茵梨這麼迫不及待就答應結婚的緣由,其實有一半都是為了報複李毓——隻是她不願承認罷了。
苗如月是在他們領了證的第二天帶著一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架勢風風火火地跑過來的。
宋茵梨本以為她問完話就要再回北京去,誰知她竟也不管了北京的工作,發話不看到那不負責任的男人誓不罷休。宋茵梨很是無奈。好在當天下午秦風便打了電話過來,讓宋茵梨收拾收拾,到他那裏去住。
掛了電話,宋茵梨轉頭就把這消息給苗如月說了。聽了電話內容,苗如月更是激動了起來。她從廚房裏拿了一把水果刀,一臉嚴肅地道:“小梨,你快把這刀藏好,如果晚上那男人敢對你怎麼樣,你就一刀下去,剁了他那啥。沒關係,到時候法律追究起來你就是正當防衛,頂多賠點錢了事,他們家難道還敢聲張不成?”
宋茵梨暴汗。她語重心長地拍了拍苗如月的腦袋:“苗苗啊,在法律上他已經是我的丈夫啦。婚內性侵是構不成強奸罪的啦。”
苗如月聞言,一瞪眼,幹脆氣急敗壞地拿著刀子晃了起來,驚得推門而入的宋母叫道:“放過我女兒,她值不了兩個錢!”
宋茵梨霎時黑了臉。她不值錢,那誰值錢!
後來,一直到那天的傍晚,當宋母那不是親兒子,勝似親兒子的親女婿敲門進來的時候,宋茵梨終於找到了答案。
秦風是帶著禮物來的。不是什麼太名貴的東西,卻勝在心思巧妙。宋母收了禮物,簡直不能更歡喜,一連三句直誇秦風孝順懂事。
彼時,苗如月在宋茵梨身後幽幽地說了一句:“花皮狐狸。”
宋茵梨連連點頭,深以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