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七彩靈龍（上）

夜，寂寂地凝望著這座遠離大陸的孤島。星光，是無數隻眼睛。潺潺的溪水從屋子東側流過，拂岸的清波，是它細唱的安眠曲，今夜，卻無人傾聽。

關飲河正安穩地沉睡著，斷斷續續做著些不可名狀的夢。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他覺得自己的意識慢慢變得清晰，夢境的一片混沌裏，突然出現一個模糊的影子。

“嗬！”關飲河驀然一個激靈，然後清醒過來。

小女孩正捧著一支蠟燭，立在關飲河的床前，幽怨地望著他，燭光映照出她額前獨特的六角星紋。

小姑娘的到來，勾起了關飲河塵封心底的那段回憶，一時間，他不知道該如何去麵對她，更不知該如何去麵對她那寂寞如星的眼神。

“采蘅？這麼晚了，你要做什麼？不許你再這樣，貿然進入別人的夢裏，是很沒有禮貌的，知道嗎？”關飲河抬手往臉上一抹，滿臉都是冷汗。

“阿河哥哥……對不起……小七姐姐不見了。”女孩幽幽應道。

“不見了？這麼晚她去哪了？”關飲河心中疑惑，坐起身來。

“不知道，我醒來的時候，她已經不在了。”采蘅輕輕搖了搖頭。

“小七說你的星魂之力很厲害，那你能感應得到她嗎，她是不是還在附近？”關飲河一邊問著，一邊起身把屋子看了一遍，又看了看屋外，的確不見小七的身影。

“感應不到。我一直……她已經離得很遠了。”采蘅細細的聲音在背後應著。

關飲河回頭，不小心又撞上了她那帶著淡淡哀怨的眼光，她一時失措，低下頭去。

關飲河心中又是一動，稍稍平靜之後，他終於柔聲道：“沒事的，你不用擔心，小七姐姐是天行者，她很厲害的，可以保護好自己，你去睡吧。”

“嗯，我知道了。”女孩點了點頭，便轉身回自己的房間去了。

她已經知道，這漫漫長夜裏，不隻是她自己一個人在牽掛著什麼，這已經足夠讓她安心下來。

而關飲河卻未能因此心安。小七的身上，實在是有著太多捉摸不透的地方。

關飲河不知躺在床上又等了多久，才最終沉沉睡去。當他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早上。

“小七，你昨天半夜去哪裏了？”起床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問小七昨晚的行蹤。

小七轉臉望了望他，笑道：“你醒啦。沒事，我隻是睡不著，就出去走走，讓你們擔心了。”

“我們現在對這座島還知道得不多，最好不要單獨出去。”關飲河順勢囑咐了一句。

隻是，兩人相識不過兩天，自己說的話，對她來說又有多大的份量？

三人稍稍吃過一點東西，便準備趕往礦工營地，與秦武羅他們會合。

此時太陽正從對岸的樹林上方斜照下來，關飲河沐浴在屋前的陽光下，迎著從北邊吹來的清涼春風，心情難得有幾分愜意。

他心裏想著，就算采蘅真的像小七昨晚說的那樣厲害，再加上又不用管蛇王那邊的拖油瓶，他們三個人究竟能不能順利地把那水晶森林探索一遍？在森林深處，他們會遇到什麼？

更讓他煩心的，是立危崖。兩人闊別重逢，他不知道危崖會以什麼方式來跟他“敘舊”。

在礦工營地，關飲河見到了那個身著黑衣的少年。

秦武羅正向他還有十幾個手下說話，見到關飲河三人到來，便三言並作兩語結束了未完的吩咐。

“秦管事，這是我們的另一個同伴，采蘅。”小七搶先跟秦武羅介紹了采蘅的到來。

“嗯，”秦武羅並不多問，而是抬眼看了看關飲河，又轉向立危崖，道：“我聽說，立少俠跟關少俠兩人以前頗有些過節，現在大家既然都在為蛇王做事，還希望兩位能夠暫且放下恩怨，把注意力放在眼下的事情上。”

立危崖聽了，望了關飲河一眼，眼神中並不見什麼情緒，而是向秦武羅道：“秦管事誤會了，我跟‘關少俠’並沒有什麼過節。不僅如此，當日在穀神教時，我們還‘關係匪淺’。”

關飲河聽了，輕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秦武羅見這兩人之間雖然淡漠，但總算沒有聞見什麼火藥味，也便不再多言，隻笑道：“看來是我多慮了。各位此行任務艱巨，還請早些出發吧，我跟蛇王等你們好消息。”

“好。”眾人一起向秦武羅辭行。

從營地離開之後，關飲河一直在暗中觀察著立危崖。讓他出乎意料的是，這一路上，立危崖根本就都沒刻意看過他一眼。哪怕是眼神不得已從他這邊經過，也並不在他身上停留。

這讓關飲河心中頗感疑惑。

他總不相信，為了所謂的替那蛇王做事，危崖真的能夠這麼大度，做到既往不咎。

如果不是，那……他是不是在心裏盤算著些什麼，隻是刻意做出這番漫不經心的姿態？

關飲河心中感到一絲煩悶，他早就預料到了，有危崖在旁邊，他就是不能夠專心。

一行人沿著之前的路線再次進入水晶森林之中，在昨日那場混戰的戰場，關飲河等人見到了他們離去之後留下的慘烈景象。

大片水晶樹的倒塌，導致在森林深處出現了大範圍的水晶碎片堆積，同時也使得四周的視野更加開闊。

極目望去，絢麗的水晶石森林之上，襯托出更加蔚藍的天空。

小七望著眼前的場景，心中突然有一個大膽的想法：這些水晶樹如此脆弱，如果想要把這整片的森林全都毀掉，似乎也不是不可能的，隻不過要費點功夫……

昨天在水晶樹迅速倒塌的奪命危機中，那些隻顧著瘋狂追殺眾人的紅眼怪人，竟然無一幸免，全被倒下來的巨大水晶石塊砸得血肉模糊,大灘的血跡，流得四處都是。

眾人懷著不忍之心紛紛繞行而過。

關飲河走在隊伍的前頭，目睹這滿地的紅色血泊在他眼前晃動，卻不知為何感到越來越難以適從。

他隻覺一陣莫名的心慌，心臟開始拚命地撞擊著胸膛，緊接著兩眼一黑，瞬間陷入無邊的黑暗之中。

“阿河，你怎麼了？”小七見他神色有變，急忙過來扶住他，問：“你是不是暈血？”

關飲河摸索著抓住小七的手臂，輕輕搖了搖頭。

但是隨後一陣天旋地轉，眩暈緊接而來，麻痹的感覺，從手心擴散到全身。

他竟一時脫力，半跪在地。

“阿河……”

關飲河艱難地呼吸著，那血肉模糊的不堪景象，在他眼前越來越清晰。

他仿佛感到自己全身變得無比輕盈，輕飄飄地慢慢浮上了半空。

他盯著地上那一團血肉，越看越覺得熟悉。

終於，在那團混亂的鮮紅之中，他認出了自己的臉。

那一灘血肉，正是自己！

“不……不……不——”

不知道過了多久，關飲河終於覺得瘋狂的心跳漸漸平複，呼吸上腦門的空氣也越來越舒爽，涼意，順著出汗的毛孔侵進全身。

關飲河抹去眼角的熱淚，終於睜開了雙眼。

他摸了摸自己的丹田之處，確認那恍惚的感覺已經消失，然後再站起身來。

“沒事了……沒事了……”他轉過還在慢慢恢複血色的臉龐，望了望小七，繼續向前走去。

小七看著他前去的背影，心中唯有默默擔心。

立危崖卻臉色一沉，暗忖道：“這家夥，究竟在幹嘛？關飲河，你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為什麼要離開聖教……

一路無話，關飲河在隊伍前麵走著，漸漸行至森林中的一處高地。

眾人分明看到，那低矮的山坡之上，立著四尊水晶塑像，正是四個手持武器的蛇王手下，背靠背地分別守著四個方位。

他們神情驚恐，嚴陣以待。

然而，在那強大的未知敵人麵前，他們的並肩迎敵顯得如此的不堪一擊。

按照之前對紅眼怪人的猜測來看，這四個人應該也是像那些人一樣，在一瞬之間就被水晶封印了起來。

他們被追到這裏，終於覺得無論如何是逃不出魔爪，於是堅守在這，背水一戰。

但是他們所要麵對的敵人，是如此超乎想象，那攻擊速度之快，甚至沒有讓他們來得及作一絲的掙紮。

關飲河盯著那四具水晶像，長劍向外一揮，道：“準備迎敵！”

感應到眾人的靠近，被封在水晶石中的紅眼怪人開始漸漸複蘇。

在那晶石破碎的“劈裏啪啦”聲中，關飲河持劍快步衝了上去。

隻見在那紅眼怪人即將破石而出的瞬間，關飲河已迅速揮出數道劍氣，先發而至。

他剛剛被眾人目睹自己失態的一幕，心頭正積了一股怨氣，此刻正好發泄出來。

被往事糾葛的痛苦，隻有專注於當下，才能化解。

四個紅眼怪人吃痛長嘯了一聲，隨後關飲河身形如電，襲過山崗。

隻聽得“咻咻”破風之聲不絕於耳，山崗之上人影閃動，劍光閃爍，片刻之後，又歸於平靜。

隨著關飲河的身影落在數丈開外，四個紅眼怪人齊聲倒下。

緊接著，晶石破碎的聲音從四麵八方傳來。

“又是這樣……”小七抱怨了一句，轉身望向采蘅，道：“采蘅。”

“嗯！”小女孩點了點頭，隨後凝神聚氣，額上的六角星紋頓時綻放出耀眼的光芒！

伴著不絕於耳的紛亂吼叫聲，無數紅眼怪人從四周向著眾人圍攻過來。

卻見采蘅輕輕閉上雙眼，嬌小的身軀漸漸隱沒在一團氤氳而起的紫霧之中。

她強大的靈識也隨之蔓延開來，感知著周圍每一個人的一舉一動。

在這意識的黑暗世界裏，一切對她而言卻是那樣的清晰，她清楚地感知著身邊每一個意識的流動。

這時，紅眼怪人距離眾人已經隻有數丈之遠。隻聽見“嘭”的一陣爆破之聲，磅礴的星魂之力伴隨著縈繞在采蘅身邊的紫霧迅速向外彌漫擴散開去。

紅眼怪人飛蛾撲火般衝進這紫霧，卻也衝進了采蘅星魂之力的控製之中。

采蘅操控著強大的靈力不斷地衝擊著怪人的腦門，在星魂之力的幹擾之下，他們意識之中殘存的嗜殺意念已然不再清晰。

失去意識指揮的紅眼怪人們紛紛亂作一團，如行屍走肉一般在紫霧籠罩之中漫無目的地遊走著。

小七見時機成熟，當即向眾人下令：“上！”

蛇王眾人幾乎沒有反應過來，昨天還唯恐避之不及的紅眼怪物，此刻卻已成了任人擺布的玩物！

當他們終於回過神來，都毫不畏懼地揮著武器殺了過去。

他們的心中，也憋了一口惡氣。

終於在這一刻，殺戮的欲望，可以得到淋漓盡致的釋放。

又是一陣殺聲震天。

當眾人陷入這盡情的廝殺之時，采蘅的掌心之中星魂之力正在劇烈湧動。

一個紅眼怪人正在紫霧的裹挾之下，向著她慢慢走來。

當那怪人終於近在眼前，采蘅右手往上一舉，迎麵罩在那人臉上，漫遊的姿態驀然停住，鋒銳的靈識瞬間侵入他的腦中。

“告訴我吧，你究竟遇到了什麼。采蘅，會保護大家！”

那怪人發出一聲淒厲的叫喊，星魂之力正在一點一點地吞噬著他的意識。

意識被抽離的巨大痛苦讓他發出撕心裂肺的喊叫，詭異的怪叫聲喊得眾人心驚肉跳，但是殺意正濃的眾人無暇他顧，隻專注於眼前的殺戮。

采蘅緊閉著雙眼，怪人近在咫尺的喊叫聲聲刺痛著她的弱小的心靈，但是她不得不這麼做。

她細細抽泣著，在她的心裏，她必須……保護更多的人。

過來好一會兒，紅眼怪人的意識終於被她完全抽出，倒在了地上。

淡藍色的神識在采蘅的掌心不安地躍動著，她用力一握，一股巨大的能量從她的右臂向全身震蕩開來。

隨後，眼前的黑暗中，開始慢慢浮現那怪人腦中殘存的最後意識——

望不到邊的水晶森林中，原先明亮的天空，瞬間陷入無盡的黑暗，慌亂的人們，正在不顧一切地亡命奔跑著。

他們慌不擇路，辨不清來時的方向。

此刻七彩的水晶森林，就像是一個幻境迷宮，越是心急著要出去，就越是隻會在原地打轉。

亡命的奔逃消耗了他們最後一絲氣力，絕望與無措之中，在他們的身後，一道七彩的霞光從遠處追襲而來，耀眼的光華洶湧地呼嘯著，將他們一一吞沒……

“嗬！”無邊的恐懼把女孩壓得一時喘不過氣。

當采蘅終於回過神來，周圍的廝殺已經結束了。

人們用異樣的眼神打量著這個神奇的女孩，紫色迷霧在她身上慢慢消散。

“我看到了……”還未等人問，她已先開口說了話。

“看到什麼了？”一旁關飲河急忙走上前來。

“是一道光，像彩虹一樣的光。那道光在追人，是它把這些人變成這樣的，那道光，會吞噬人的靈魂……”采蘅一邊回憶著，一邊驚魂未定。

“一道光？”眾人一時都摸不著頭腦。

“我帶大家去，我知道它在哪裏！”采蘅說著，已一個人向著森林深處跑去。

“采蘅！”關飲河喚了一聲，急忙回頭對眾人道：“我們快跟上去！”